《镇国公主》慕卿知

1、第一章

　　雍和二十七年春，大梁西北边境，凉州府镇番县。

　　薛记酒肆后院中央，站着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圆脸少女。她头梳单螺髻，脸色晶莹，眉目清雅，上身着白色圆领袍，腰系黄色腰带并悬佩香囊，下身着间色条纹长裤，足穿软底镂空黑锦靴。

　　这位美丽少女姓韩，单名一个湘字。

　　韩湘，乃是薛记酒肆东家薛志刚的孙女，当然，不是亲孙女。

　　大梁普通女子喜穿裙装，但韩湘不一样。她喜动不喜静，酷爱穿胡服，便于骑马与练剑。此刻，她手持一柄六面环首剑，剑名青禾，正在院中演练剑招。

　　突然，一道略显焦急的低沉嗓音从前院传来：“湘丫头，赶紧收拾行李，跟爷爷出趟远门，办点急事！”

　　韩湘停止练剑，收剑入鞘，答道：“好嘞，爷爷，我这就去。”

　　薛志刚双手背后，在前院来回踱步，面露沉思之色。就在刚才，酒肆发生一起酒客醉酒闹事事件，一位本地酒客醉酒，冲撞了邻桌一位貌似来自外地的酒客，两人随即爆发冲突，要不是他及时出现，加以劝解，两桌酒客险些陷入互殴。

　　但是，邻桌那拨来自外地的酒客，其中一位由始至终都未曾言语，一直在小酌慢饮，漠然注视醉酒客与其同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死人。只在薛志刚出面调解时，那帮外地酒客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他才点了点头，与薛志刚对视了一眼。

　　就这一眼，薛志刚已明白，这位一言不发的外地酒客肯定认识自己，至少曾经见过自己。然而，他已记不得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位外地酒客。

　　薛志刚已经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必须有所应对，以防不测。这是他这十六年来的一贯作风，也是他这十六年来平安无事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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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刚才那位掌柜的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薛记酒肆二楼大堂，那拨外地酒客中，一位中年大汉说道。

　　这位被称作“大哥”的中年男子，乃是这一行人的头领，名为秦振辉，约莫四十多岁，一看就是那种久居上位的主事者。说话的中年大汉名为许无畏，是秦振辉的结义兄弟，也是他的部下。

　　秦振辉抿了一口酒，点点头说道：“二弟所言不错，这位掌柜的，确实是位故人。”

　　许无畏道：“大哥，他究竟是谁？”

　　秦振辉道：“还记得十几年前，平凉卫右千户所的千户是谁吗？”

　　许无畏仔细想了想，不久便露出一副恍然之色，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薛志刚薛千户，难怪我会觉得有点眼熟。”

　　秦振辉点头说道：“没错，就是他！”说罢，他眼中迅速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嘴角微翘，在心中喜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然躲在这种地方。”

　　许无畏道：“大哥，听说十几年前，这位薛千户无缘无故失踪，成为当时一桩悬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微微地叹了口气，心中十分感慨。想当年在平凉卫，薛志刚也是数一数二的实权将领，武艺高强，战场上立功无数。军中更有传言，薛志刚即将被升为平凉卫指挥佥事，正四品将领，据说只差兵部武选司下发调令。但就在此时，薛志刚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没成想，薛志刚竟然来到边境之地，在这开了一家酒肆。

　　秦振辉脸露一抹玩味之色，道：“具体我也不知，也许是在躲什么人吧。”

　　许无畏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他性子虽然粗野，但也不是无脑之人，秦振辉肯定有事情瞒着他。但秦振辉既然不说，那他也就不问，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秦振辉饮尽杯中酒，环视众人，吩咐道：“好了，速回客栈，我们今天不走了，晚上可能有大事要做。”

　　许无畏颇感意外，问道：“大哥，我们出来有好些时日了，再耽误回程，恐军中生变。”

　　秦振辉摆摆手，道：“无妨，今夜之事极为重要，青羽、苍山留下，暗中密切监视这位薛掌柜，不要让他离开你们的视线，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大人！”方青羽、吴苍山恭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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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时间后，韩湘左手拎着青禾剑，右肩背着一个包袱来到前院。

　　“爷爷，东西收拾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韩湘走到薛志刚面前，问道。

　　薛志刚仿佛在想事情，而且入了神，连韩湘走到他面前都没有发现。听到韩湘说话的声音，他才缓缓回过神来，道：“湘丫头，你刚才说的什么？”

　　韩湘有些意外，爷爷今天的举动，让她有些不明所以，摸不着头脑。而且，爷爷神色之间流露出一丝忧虑，让她不免有些担心。她把刚才说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薛志刚道：“好，我们立刻出发。”

　　他站起身来推门而出，准备去往后院，从侧门离开。但就在他双脚全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敏锐地察觉到，暗中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从军生涯，让他养成一种十分敏锐的警觉，已经助他避过诸多伏击，逃过诸多袭杀。

　　此刻，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已经被监视了。回想近期酒肆中的诸多情景，一切均属正常，除了今日那桌喝酒的外地酒客。

　　看来，必是他们无疑了！现在是白天，酒肆中酒客众多，他们不便动手，于是派人进行监视。恐怕他们今夜便会动手，必须让湘丫头立刻离开。

　　薛志刚不露声色地转过身，叹息道：“瞧我这记性，东西都忘了。”他拉住正要走出房门的韩湘，重新走入房内，关上房门。他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从最底层取出一个上锁的铁盒。他把铁盒放在桌上，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铁盒，从盒子中取出一封书信，还有一个精致的荷包。

　　薛志刚转过身走到韩湘面前，把书信交给她，开口说道：“湘丫头，爷爷真是老了，记性不行了。才想起来，酒肆还有事没忙完。这样，你先走，去府城平安客栈找钱平安爷爷，把这封信交给他，你在那等爷爷。”

　　韩湘摇摇头，道：“不急的，爷爷，我等你，我们一块走。”

　　薛志刚道：“湘丫头，爷爷是有私心的。酒肆这边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忙完。要是去晚了，在你钱爷爷那，就蹭不到上好的竹叶青了。”

　　韩湘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记得有两次，爷爷是晚上带着自己到客栈的，晚饭时爷爷想喝竹叶青，钱爷爷就推脱客栈内的竹叶青已经卖完了，还没上货，拿普通烧酒招待他。后来，爷爷也学聪明了，每次去平安客栈都选在白天，抵达客栈后，第一时间便让钱爷爷把竹叶青备好，让钱爷爷无法推脱。

　　于是，韩湘道：“好嘞，爷爷，那我先走，保证让爷爷喝到竹叶青。”

　　薛志刚笑着说道：“这才是爷爷的乖孙女。”说罢，他把那个精致的荷包交给韩湘，严肃道：“湘丫头，这个荷包里一共有两千两银票。今天爷爷把它交给你，以后由你来保管，要牢记财不外露，以免祸事上身。”

　　韩湘疑惑道：“爷爷，你这是怎么呢？”

　　薛志刚道：“湘丫头，爷爷老了，记性不行了，以后家里的事情，你要帮爷爷多分担。这一次，爷爷准备和你钱爷爷一起，合伙做一件大买卖，需要不少的银子。这些银票你替爷爷保管，用的时候爷爷会跟你说的。”

　　韩湘将信将疑，爷爷今天的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让她不免有些担心，道：“爷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薛志刚道：“没有的事，爷爷没有瞒你，快把荷包收起来。”

　　爷爷不愿多说，韩湘也无可奈何，只能先答应道：“行，爷爷，那我先替你保管。”

　　看着韩湘把荷包认真收好，薛志刚也放下心来，道：“湘丫头，你现在就出发，路上一切小心！”

　　韩湘道：“好的，爷爷，那我走了，你这边忙完就赶过去。”说罢，韩湘推门而出，牵马从后院侧门离开了酒肆。

　　恰在此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一道身影闪烁而出，迅速朝着韩湘离去的方向跟去。

　　望着韩湘离去的背影，薛志刚的眼神中充满慈祥和关爱。孩子，是我们这些老头子欠你的，只要能护你周全，哪怕是搭上性命，我们也在所不惜。

　　他不由自主想起十六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现在看来，他是被人蒙骗、被人利用了。他和钱平安私下里聊过很多次，当年他们所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起初两人争执不休，难以达成一致，他认为当时他们做错了，但钱平安认为他们做对了。后来，他们在躲避追杀时达成一个共识，就是来到这西北边城，从过往商旅口中打探北原那边的消息，以此印证他们的判断。

　　这些年来，大梁在北境、西北与北原连年征战，对峙多年，双方互有胜负。

　　凉州府位于大梁西北边境，辖下的镇番县与北原国毗邻。北原大军曾数次攻占镇番县，在县属领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给当地百姓造成巨大灾难。大梁军队顽强抵抗，组织反攻，也曾数次收复镇番县，但北原大军造成的损失已无法挽回。

　　镇番县自此成为大梁与北原征战的桥头堡。为了让镇番县免遭生灵涂炭，大梁皇帝颁发圣旨，将镇番县治下百姓迁往凉州府辖下的永昌、古浪等县，并置镇番卫，重兵镇守此地。镇番卫的设立，扭转了大梁在战争初期的颓势，打破了北原大军以战养战的图谋，自此两国进入战争对峙期。

　　随着国力的消耗，两国国内的主和派势力逐渐占据上风，最终于十年前，两国签订停战协议，并在部分边境县城开启互市。镇番县自然而然入选其中，为恢复当地民生发展，大梁给前往这些县城做生意的商贾，制定了十分优惠的政策。

　　薛志刚就是最早的那批商贾之一，他在镇番县城开了薛记酒肆，钱平安在凉州府城开了平安客栈。酒肆、客栈是打探、收集消息的好地方，过往的行人、商贩、旅客等，都是传递消息的良好纽带。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年的消息收集，薛志刚、钱平安终于打探到了他们想要的消息，事实表明，薛志刚的判断是对的，钱平安判断错了，当年他们确实是被人蒙骗、被人利用了，成了别人手中一把杀人的刀。

　　不过，薛志刚、钱平安也觉得十分庆幸，如果当年他俩没有参与其中，那么也就没有今天的韩湘了，在当年的那场袭杀中，还是婴儿的她，极有可能会死。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两位老人这么多年来心中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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