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阴夫人》菽野

1、第一章

　　陈国昌元五年，京师浮梁

　　深秋的江南，草色断青，燕雀归巢。

　　夜间一旦起风，街道上的落叶便结群打着旋儿，和着沙石往四处飞走。

　　明月缓缓爬上树梢，宛如天上仙子的弯弯眼睑，自顾自的散发着清冷的光。二更的更声敲过，繁华的长澜街上终于没有了行人，空余瑟瑟凉风送怀。

　　身着一袭石榴色软纱襦裙的女子独自抱膝坐在街道旁的台阶上，手里紧紧拢着一条墨绿色织花披帛，眼神空洞的追着地上的落叶跑。

　　她已经坐在这里一个多时辰了，如果不是一身华丽的装束，兴许也会有过往的善心人朝她掷下一两个铜钱。

　　她叫有若，这一年她十七岁。这是她第一次穿上这样金贵的衣裳，画上浓艳的佳人妆，但却不是她第一次跑出王府。

　　以往想开了，就自己回去。可这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绝贤。

　　那样把他推倒在一旁，他一定很生气吧……

　　这样想着，有若醒醒鼻子，一点点把腿松了松，正准备起身回王府。

　　这时，“嗖”的一声，一柄小刀擦着她的发丝快速飞过，猛的扎进了旁边的树干。

　　“谁？”有若下意识往后一闪。

　　好家伙，杀人不用偿命？那刀身足足陷进去三分之二，仔细一看上面还扎着一叠折起来的纸。

　　“该不会是给我的？”有若下意识朝四周扫去。

　　只听见一道像是飞鸟离开树枝的划拉声，有若屏气凝神的观察着，之后却没有了任何的响动。说不上来，她隐隐总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自己。

　　今夜出来的匆忙，身上什么利器也没带，若是真遇到歹人，那可真点背极了。

　　有若努力平息心中的恐惧，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绢布，用绢布包着柄将飞刀从树上拔了下来。意识到那张纸上可能写着什么，她便捻起衣袖轻轻掩住口鼻，将其铺在地上缓缓展开，再燃起火折子照去。

　　“怎么是她？”有若大惊失色。

　　原来那张皱巴巴的纸是张画像，上面画着一个被尖刀刺穿咽喉的女子，红得发乌的血滴从她的咽喉溅出，洒的满纸都是，甚至是她的眼睛，都糊上了血色。有若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中惊惧而痛苦的女子，便是她昔日的少主子——平宣侯府二小姐盛师师。

　　当年她与平宣侯府的恩怨在这茫茫人海交织的京师之中顶多算是小打小闹，只怕是连侯门都未能传出去。如今竟有人将这样的一张画像丢在她的面前，有若越想越后怕，本能的将画像抛在地上。

　　“京师最近不太平，姑娘怎敢深夜一人在此逗留？”

　　是一道十分干净的男声，有若寻声看去，见十步开外一个玄衣男子正弯下腰，伸手去捡滚至他脚跟前的画像。

　　还没完全缓过神，此时有若手里的火折子忽然间被一股强风吹灭。她不由心头一紧，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个男子所在的位置。

　　借着微弱月色，隐约可见对方是个小脸盘子，皮肤白皙的男子，少则有七尺余的身高，双十左右年纪。

　　“来人！”

　　男子手指细细婆娑着画纸的一角，熟悉的感觉仿佛令他有些兴奋。

　　“是，大人！”不一会儿，一队统一官差装扮的男人举着火把齐步跑了过来。他们迅速变换为环绕玄衣男子的队形，齐齐压低了火把以照亮男子手中的画纸。

　　玄衣男子看完那张画像，便将它举起来逐次给他的部下们看了看。那血腥的画面似乎丝毫没有引起他的不适。

　　“我看姑娘已经在此停留有段时间了吧？这画像，怎么来的？”玄衣男子抖了抖画像，目光再次投向有若。

　　既然是公门中人，有若便如实回道：“你们来之前，不知是何人突然于夜色中掷来一把飞刀。这个，就扎在刀身上。”说着，她一边指了指旁边的那棵老桦树，刀口犹在。

　　“大人，要不要追？”侍卫陈宁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带几个人分头追！”

　　“是！”陈宁很快就拆出两路人从街道的两头分别追去。

　　“你们都仔细看看，这几日大理寺登记在册的人里面，可有这一位？”

　　“大人，此次的画像中既没有门楣、街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贴身之物。光看长相，实在难以分辨啊。”侍卫宴七被上司盯的最紧，毫无头绪的他只好如此回话。

　　他的上司玄衣男子抿着唇，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转而看向下一个：“京师中显贵人家的黄花闺女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这即将成亲的，就更是不多。让你们带画师上门画像，你们交回来的难不成都是些废纸？”

　　有若算是有些看明白了。最近京师中四处传言一桩怪事，但凡京中有权贵之家的闺女要出阁，新娘子必会在被迎娶过门之前被残忍杀害。此事太过荒谬，直到今夜有若也才些微相信，或许真有其事？

　　不过那张画像…难道说，盛师师就是下一个将出阁的世家千金？她陷入了沉思。

　　“禀大人，画师给小姐们画像都是画她们最端庄灵秀的模样，但凶手的画法就……”侍卫梁木缩着他长长的脖子，小心翼翼的扫了玄衣男子一眼。

　　玄衣男子眯眼看向梁木，笑了笑，忽然喝道：“梁木啊梁木，平常吃饭数你吃最多，要点眼力劲儿的事你是样样都不行，盐都白吃了？”

　　人高马大的梁木撇撇嘴，不敢反驳。

　　“姑娘听了这么久还能如此镇定，胆子不小嘛！”

　　不知何时，玄衣男子走到了有若的面前，而他的手下们也当即迅速包围了她。

　　明晃晃的火把晃得有若下意识抬起衣袖遮眼，一边朝玄衣男子福了福身子，说道：“奴婢方才正准备回府中去，不料这柄飞刀来势汹汹险些伤了奴婢。奴婢心中恼怒又有些好奇，便取下纸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谁知这画像如此骇人，连忙弃之于地！”

　　“继续说！”玄衣男子接过宴七手里的火把，照了照树干上的刀口，地上的飞刀，又刻意扬到有若的面前，照着她的脸。

　　“看来这画纸上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不过既然它已经在大人手中，奴婢恐府中主人担忧寻找，还请大人准奴婢先行告退！”有若低眉说着，泛着红晕的眼底不意间流露出几分娇羞。

　　玄衣男子却是冷嗤一口，这么细小的刀柄，那么深的刀口，普通人家的姑娘怕是不好将它拔出吧。他这样想着，目光依旧徘徊在有若的脑门上：“方才你说漏了关键的一句，你认得画中女子，我说的没错吧？”

　　看来刚刚看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附近了！有若深吸了口气，做梦都不会梦到这么巧的事。清者自清，她不怕被怀疑，不过无论如何不可牵涉到王府。

　　“不说话，是默许咯？”玄衣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不知大人据何认为奴婢认得这画像中的女子？”有若迎上男子的目光，跃动的火光映在她漆黑的眸子里，使得那一双杏眼越发灵动。

　　“眼神，还有你方才的一举一动。”

　　“大人若是怀疑奴婢，大可以押奴婢过堂审问。不过，那恐怕也将令大人徒劳无功，因为奴婢与您所调查的案子毫无瓜葛。”

　　有若语气越发严肃，见玄衣男子反而耐人寻味的笑看着自己，又补充道：“夜已深，奴婢的确该回去了！大人可千万别因为奴婢而贻误了救人查案的最佳时机。”

　　“哦！”玄衣男子终于慢悠悠的让出了一条路。“我可以让你走，不过，你得让我的人送送你。”

　　“大人是打算监视奴婢吗？”有若耐着性子反问道，心里开始“钦佩”起玄衣男子的执着。

　　“姑娘多虑了，像姑娘这样美貌的女子独行夜路可不安全，我也是一片好意！”玄衣男子说这话时刻意凑近，有若听罢只觉得耳朵突然痒的慌。

　　“不必麻烦了大人，告辞！”有若福福身，快步从中走了出来。

　　“宴七，杨榛你们俩送送姑娘！”玄衣男子仿佛没听见她方才的话似的。

　　有若闻言暗暗咬了咬牙，脚步像是被什么魔咒给定住了一般。“既如此，不如奴婢跟你们走！”

　　“如此甚好！”玄衣男子拍了拍掌，“我们正要去平宣侯府和府中的人汇合，姑娘和我们一道去，说不定还能亲自见到盛二小姐呢！”

　　“……”有若哑然无言。

　　“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这时，微微带些磁性的声音兀的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有若不可置信的回头望去，只见朦胧夜色中，远处模糊的轮廓，不正是端坐在轮椅上的绝贤(李纶：字）。

　　不争气的泪水瞬间湿了眼眶，她低低的唤了声：“王爷……”

　　玄衣男子走到有若的身侧，察觉到有若异样的情绪，紧跟着，很快他也认出了来者。

　　“卑职拜见信王殿下！”玄衣男子忽然意识到方才李纶的话一语双关，旋即收起脸色，跪地行礼。

　　“快三个时辰了，非得本王亲自来寻么？”李纶扫了眼跪在自己身前的一众人，略带愠色的一双凤眸瞥向一旁的有若。

　　“奴婢知错，请王爷责罚。”有若福福身，开心但又有些赧颜的回到了绝贤的身侧。

　　“宋大人，这丫头是本王府中的侍婢，平素极不爱出门，今日是在府中受了点委屈……也怪本王平日里太娇惯她了些。若是你这边没有什么其它的吩咐，本王这便带她回去了。”

　　李纶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平和，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可从他的眼睛里，有若分明看出他此刻压抑住的怒火。只是他一贯好脾气，从不轻易对人发作，尤其是外人。

　　宋斐抬头匆匆与李纶对视一眼，旋即又垂下了头颅。如今的三王爷李纶或许是皇室的边缘人物，可当年，在他还未失去双腿的时候曾是怎样的风光无二，他纵是不曾亲眼见过，也是早有耳闻。

　　而他宋斐虽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大理寺正，却也知道轻易勿惹皇家事的道理。

　　“卑职不识姑娘是王府的人，方才多有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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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宋斐：我派人送你。
有若：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