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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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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那天,风很大。
林家老宅在山上,山风吹得树林翻起叶浪。
陈舟的行李只有小小一包,南霜帮她提着,扶着她从车上下来。
林家大宅外,只有府里管家带着下人站在门口迎接。
这世上诸多难事,哪有一件容易解决?南霜以为的尘埃落定,原来只够陈舟一人孤零零踏进林家大门而已。
“不要紧。”陈舟拍拍她的手,目光如深水般宁静:“这座宅子里,该搬走的人都已经搬走了,剩下的人虽然不喜欢我,但心不坏,至少不会下手害我和我肚子里这个。”
数月不见,曾经野性的陈舟敛尽张狂,身上散发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息。
从前的她好比一丛荆棘,身上有多少根刺,一根一根数得分明,如今,她变成一朵花,艳丽的颜色吸引人注意,让人知道她危险却猜不透她的深浅。
“越来越像女王大人了。”南霜感叹。
陈舟一笑:“走吧。”
没让南霜扶,她当先一步踏进门去。
林宅是一座传统中式庭院建筑,整座宅子古色古香,幽深宁静,院内砖瓦缝隙间生长青苔,墙壁和木梁经受多年风吹雨打,早已痕迹斑斑,主人家未曾抹去这些痕迹,反而留了它们,由它们伴着这座老宅一同老去。
即便身为一个外人,行走其中,也不免感受到传承在这座老宅里林家几代人的生活气息。
当年那个小小的林淮哲,在知晓自己不是林家人后,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不晓得有多么不自在,难怪那时他总想方设法离家出走。
走在前面领路的是林宅里的老人许嫂,人很和气,沿路给陈舟和南霜介绍宅子的历史,期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老爷子原本是想出门来迎接陈小姐,早上腿疼得厉害,下不来床。”
陈舟面上浮现一层担忧:“现在好些了吧?”
“老毛病了,一到变天儿的节气就容易这样,等天气稳定就不疼了。”
她们跨过木桥,前方青草地上出现一座木屋。
“这屋子是老爷子亲自给陈小姐挑选的,说这里雅静,正好给您养胎,因为不晓得您的喜好,我们几个老家伙便按自个儿的心意先行布置了,委屈您暂时住着,要哪儿住不习惯,尽管跟我说。”
陈舟点头说好。
踩着青石板,一路进屋。
与屋外的清幽雅静不全相同,屋内装潢结合了现代与古雅,在极简与艺术之间,别致灵动。
许嫂先将窗户推开,窗外载着一株绿叶芭蕉,叶子沉甸甸往下垂。
“陈小姐好好休息,等到吃饭的点儿,我再过来请两位。”
许嫂告退后,陈舟在垫着软垫子的木头椅上坐下,南霜趴窗户上望不远处的小红亭,嘴里发出一声声羡慕喟叹。
叹罢,挤到陈舟身旁:“答应我,一定要经常邀请我来!”
陈舟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戳破:“那也得你有空经常来!”
“有空,有空,一定有空。”南霜很是狗腿。
陈舟被她逗笑,捏着她软软的脸蛋儿,左右打量,嘴里发出一模一样的羡慕喟叹。
南霜古怪望向她。
“怎么?你不晓得自己多令人羡慕?”陈舟问。
南霜很感兴趣:“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装什么傻?”陈舟横她一眼:“小孙爷对你是个什么心思,别跟我说你一点儿不知道。”
南霜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林淮哲,心口反射性一痛,她泄气地往椅子上靠,摸过柔软的枕头抱在怀里,心情变得低落:“没装,我是真不知道。”
陈舟拧起精致长眉:“这段日子我没少跟小孙爷接触,他待别人什么样,待你什么样,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收回当初劝你不要靠近他的话,小孙爷可能是个危险的选择,但他值得你冒险试一试。”
见南霜无动于衷,陈舟苦口婆心:“傻子,你可千万别错过!”
这一席话让南霜变得消沉,这种消沉持续到许嫂请他们去主屋吃饭也没有散去。
林老爷子居住的主屋,古朴雅致,一楼餐厅里摆着一张足有三米长的紫檀木餐桌。南霜和陈舟被请过去的时候,桌上一个人也没有,等了几分钟,才见花城烟容挽着林淮哲的胳膊从门外进来。
花城烟容身着古典旗袍,头戴法式风情的网纱帽,皓如凝脂的手臂间套着漆黑指套,整个人优雅高贵,宛如从巴黎时装周上赶来赴宴的贵客。
南霜和陈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艳,从长桌旁站起身,礼貌向她问好:“夫人。”
花城烟容淡淡应了一声,优雅落座。
林淮哲在她右手边坐下,正坐在南霜对面,南霜匆匆看了他一眼,瞧着他的神色似乎很疲惫。
没等一会儿,林老爷子坐着轮椅从楼上下来,大家全站起身,等他落座才又重新坐下。
老爷子端坐主位,气势威严,分叉的眉梢末尾宛如龙角,看上去凛然不可侵犯。
南霜预感这顿饭将吃得胃疼。
大约为了迎合她的猜想,菜刚端上桌,窗外就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阴沉了很久的天,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总算落下来了。
伴随雨声喧嚣,屋内安静到极致。
餐桌上既没有平常人家吃饭时轻松的闲谈,也没有杯盘碗碟碰撞发出的细碎声音,甚至,连咀嚼吞咽都是沉默的。
此时此刻,无论从哪儿发出声响都堪比撕裂苍穹的一道惊雷,南霜集中全副心神专心致志才能保证这道惊雷不从她这儿漏出去。
她去夹面前盘子里的菜。
一道清润的嗓音,猝然问道:“你几点走?”
众人闻音看去,林淮哲正埋头吃着盘里的小羊排,若非说话声准确无误从他这儿发出,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真会让人误以为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嚼着焦嫩的羊肉,林淮哲没有得到回答,皱眉看向南霜:“问你话!”
正常情况下,哪个主人家会在餐桌上问客人几点离开?
南霜好端端吃着饭,压根儿没想到这问题是在问她,冷不丁被林淮哲一吼,她手一抖,菜叶自如舒展着身躯从半空坠落,‘啪’掉在桌上。
事已至此,脸面这种东西已荡然无存。
在四双眼睛的注目下,南霜镇定将掉落的菜叶子夹回自个儿碗里放好,抬头朝众人腼腆一笑:“手抖了一下……”
旁人是什么表情,南霜没注意,但林淮哲眼里明显划过浅浅笑意。
别人就罢了,他着实没理由笑话她,要不是被他一吓,她的手原本可以很稳的!
南霜不明显地瞪了林淮哲一眼,却正好被他瞧见,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危险地眯了眯。
南霜顿时有点儿怂。
老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在屋檐下,暂时低个头应当也没什么。
她跳过两人之间无声的交锋,若无其事偏头看向窗外连成一线的雨,委婉表示:“雨有点儿大。”
这话听着倒像想赖在林家不走似的。
话刚出口,南霜就后悔了,匆忙补救:“等雨稍微小点儿就走。”
林淮哲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尴尬,应道:“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送你。”
花城烟容冷飕飕插话进来:“送什么送?你几天没睡觉了?让司机送!”
南霜敏感捕捉到几天没睡觉这几个字,想也没想,表示赞同:“夫人说的对。”
林淮哲扫她一眼:“吃你的饭!”
花城烟容跟着扫她一眼:“跟你说多少次了,喊容姨!”
被两人接二连三一顿吼,南霜吃饭的手都软了,琢磨着这哪是老派人家的待客之道?她偷偷瞄向主位,希望林老爷子能出面控制一下场面,岂料老爷子逮到她瞄过去的视线,不威自怒的刚毅面容露出和善笑容。
“这么大的雨,小姑娘一会儿就别走了,留下来陪老头子打几圈麻将。”
接着,逐个儿下令:“小舟和烟容也来,林淮哲滚去睡觉!”
于是,午饭后,屋内众人的娱乐活动顺理成章发展成老少一桌打麻将。
林淮哲没滚去睡觉,心安理得坐在南霜旁边,指挥她碰杠胡炮!也多亏他指挥,南霜不至于输得太惨。
雨下了一整天,直到用过晚饭,雷声仍声嘶力竭。
花城烟容小声吩咐了许嫂什么,回头告诉众人:“今晚都别走了,我让人把客房收拾出来,大家今儿都在主屋歇下吧。”
她问林老爷子:“爸,你说呢?”
林老爷子沉沉应说:“嗯!”
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这么大的雷雨天,南霜若执意要走,势必得麻烦人送,无论送她的人是林淮哲还是司机,对两人而言都挺危险的,毕竟林宅两边都是山道,何况,林淮哲既说了要送她,多半是要送的。
与其让他在暴雨天疲劳驾驶,还不如她厚着脸皮在林家大宅住一晚上。
事出突然,只能做权且如此的选择,虽然不大自在,总归不会给大家添更多麻烦。
暴雨将众人困在主屋,晚饭后,林老爷子坐在大厅里看新闻联播,花城烟容作陪,陈舟和南霜无处可去,只好跟着作陪。
唯有林淮哲不知溜哪儿去了?
老爷子年龄大了,身子易乏,看着电视打瞌睡,新闻联播放完,贴身管家服侍他回房睡觉。
老人一走,花城烟容回头吩咐许嫂:“去酒窖拿瓶酒来。”
想了想。
“就拿去年从酒庄带回来的那瓶。”
许嫂领命下去,这一去便是很长时间,陈舟肚子里怀着宝宝,起卧都有特定时间,八点一到,她拿起手机看了看。
花城烟容对她道:“你先去睡吧,南霜陪我喝两杯。”
陈舟没说什么,只看向南霜,眼里全是安抚意味。
南霜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孕妇不能喝酒。
从花城烟容吩咐人拿酒那会儿,南霜便知这酒是请她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