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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山雨欲来风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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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房内
延庆帝坐在龙椅上冷着脸一言不发,座下群臣此刻争论不休。
冯将军抿着干涩的嘴角左跨一步抬手行礼跪下
“陛下,眼下出身玉帛先太子印玺具在,着实没有理由让嫡出皇孙在皇城外驿站恭候的道理。”
谏议大夫左光谦冷哼一声行礼道
“先太子身故多年,先不提玉帛印玺是否属实,凭当年朱雀军一案,这个不知来历的小儿就不可入主东宫,否则皇室血脉岂不是又要添上一笔罪过。”
顾仁安瞥了一眼一旁跪着的二人又看了看延庆帝的反应心中烦闷,刚要开口,一旁坐着的沈国公慢慢悠悠站了起来
“陛下,臣以为先皇仁慈即便我们确定了此子身份,那也是封一个亲王寻一处宝地作为荫地就好,再论东宫储君,实在是不妥啊。”
“爱卿伤好才愈不宜久站,快快坐下。”
延庆帝面露紧张,沈国公谢礼再度坐下,延庆帝摸了摸下巴说道
“既是我皇室嫡出血脉,实不应再流落在外,既如此那便......”
“陛下。”
“陛下。”
顾仁安出声跪地,帷幕之后内监阻拦的声音焦急传来
“长公主不可,公主......”
行走之间玲琅作响,先入众人眼睛的便是那一只栩栩如生雕刻在步摇之上的金凤凰,长公主江予迟身着绛紫色宫装,裙摆上的月白色芙蓉随着一步步走来的动作绽开,银色的丝线被细细锁在上面,明明是尚黄昏,众人却仿佛陷入一片清冷月光。
一阵馥郁冷香,众人看清了闭宫多年不曾露面的长公主。
是了,若是提起先太子血脉如何论处,没有任何人有眼前这位尊贵公主有资格决定。
延庆帝坐直了身子看向眼前颔首的皇姐,她薄肩立于高殿,延颈秀项,肤若皓质呈露,云髻峨峨,远山眉之下是一双无波无澜美的令人心惊的眼睛,唇若朝露娇艳欲滴,此刻继续着她方才未说完的话。
“东宫储君嫡系为尊,即便是先太子有些许错处,但先皇传召你们这些肱骨之臣时说过不止一次,连传召继位之时也说过,东宫之后只能是我江氏嫡亲,如今先皇已然百年他的孙儿回来,你们就用一个区区亲王之位打发了,是你们这群朝臣觉得另有良主,还是陛下不愿再秉承先皇遗志觉得如今大凉如日中天不再需要嫡系所出稳固江山?”
“皇姐,我并无此意。”
延庆帝起身,众朝臣见长公主动了怒气,纷纷下跪行礼。
“臣,不敢。”
江予迟冷哼一声
“不敢?往日你们口中句句不离父子君臣,现下嫡亲血脉近在咫尺,你们却不肯罢休,在我眼皮子底下质疑我亲弟的血脉子嗣,既如此。”
她慢步走上主位,一旁侍奉的内监将座椅安置在延庆帝右手旁,江予迟坐下双手交叠与腰封之上取下一枚令牌递给延庆帝,延庆帝立即接过,紧张道
“这是!这!”
“没错。”
长公主顿首,即刻弯起唇角冷笑
“当年先帝病危,临终托孤将江家嫡系唯一血脉交于我手,可惜外戚专权内外独大,皇嗣安慰岌岌可危,我只好设法将景城从皇城送出,将这储君令牌作为他身份佐证,托付于我挚友之手抚养长大,内廷内乱之下太子妃萧冉不仅惨死,到如今都未给萧家一个答复!太子脚下忠臣蒙羞,我几次三番容忍你们一干人等,觉得你们几朝老臣为我父皇殚精竭虑,一退再退,如今到底退无可退,新帝上位数年,你们不仅不认我皇室血脉,难道连我东宫储君朱雀令都不识得了吗?既如此,那我就去登闻鼓前,问问这天下百姓,还认不认这皇室唯一血脉,若如你们所愿,我江予迟便退位,与东宫遗孤再不入这腌臢之地!成全你们!”
延庆帝立即起身行礼,额角冷汗密布
“此令为储君令牌无疑,皇姐既出面作证我立刻拟旨便是,可不要说这种话,我万罪在身,实在不敢让江家嫡系流落在外啊!皇姐!”
群臣不敢抬头,江予迟是先帝亲封嫡长公主,封号不仅以怀京为名,更是先太子一母同胞的长姐,先不说如今从宗室笼络的这个庶子延庆帝,就算是先太子继位都不敢对这位公主有分毫不敬,此等身份,此等殊荣,便是只要她想,招募驸马诞下嫡子封君即位也未尝不可。
如今江予迟将这层窗户纸揉碎下了延庆帝面子,即便是谁再多说一句什么,恐怕今日储君都不会再落在沈氏门楣的唐王府身上了。
顾仁安跪在此处,心下缓了一口气,与冯将军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
魏艾扶着江予迟走出尚书房,为她小心拨开帷幕,外面一众宫人早早听见动静退下,江予迟似乎是散尽了力气,鼻尖微微湿润,她低头听见魏艾附在自己耳边说
“殿下,您如今这一步,是彻底将这群人得罪干净了,恐怕他们不会罢休。”
江予迟仔细扶着魏艾,缓缓说道
“你以为我不冒头,他们就会放过我吗。”
长长的回廊如今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宫人奉着灯火缓缓添灯,她与魏艾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走向灯火未明的深宫,声音也熄了下去
“我走的这条路,早就是死路一条了。”
宫外
“顾兄”
顾仁安低头赶路,出神未闻,直到身后的声音又叫了一遍他才放缓脚步回头
“将军何事?”
冯将军快步并肩而行,悄声说道
“盐税奏章我已经上表三次,至今陛下还没有批阅,好像没有看到一般,顾兄你简阅奏章的时候没有特意放到上面去吗?盐税之事实在不能再拖了。”
顾仁安微微一愣疑惑的看着冯将军
“我早早将盐税的奏章递了上去,特意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按理说不应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今日南方多有洪涝,国库的钱大半用来抵御北疆修筑兵事,要是南方几条河决堤国库不仅没钱赈灾,更是要降低赋税,如此一来朝中便运载不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顾仁安凝神思考,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糟了。”
冯将军看顾仁安脸色一紧更加焦躁“怎么了?”
顾仁安看着他眼神晦涩不肯多说一句,冯将军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他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缓缓吐出几个字
“难道,难道有人想另寻财路......”
“如今北疆动荡要求再开互市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了,若是现在有人趁机威胁就不好了。”
“可如今我们也没有什么能被威胁的,开互市陛下也不会轻易允诺,毕竟那边不好掌控。”
冯将军自言自语,他们二人继续缓步向前,顾仁安冷笑一声说道
“若是有人想要与北疆亲上加亲,控制互市呢?”
“你是说!”
“没错。”
顾仁安没有回头,扔下在此驻足的将军慢慢走出宫门,他一步一步向前,宫门不远已经是人声鼎沸,来往商贩络绎不绝,新出锅的素菜包子烟雾缭绕,顾仁安走在这闹市之中,心却是冰冷的。
他知道冯将军要说什么,也知道那极为下流的手段究竟是什么,但眼下一团乱麻,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另一方顾江拎着豆花刚要进侧门,福脉一把拉住,顾江顺着力气看过去远处奔来一个人影。
“顾江!我正寻你呢!怎么样,宋时呈没将你惹恼了吧?”
他弯着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明明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还非要将问题问个干净。
“没有,宋府的管家将他拖走了,且有的闹呢。”
顾江走了一路如今等着冯远莫缓过气来实在是有些不想站着,不过几瞬就懒散地坐在了台阶上,等着他的下文。他看着顾江手指一点一点在膝盖上戳着,另一手撑着脑袋,仿佛要睡着了,福脉捅了顾江一下,她才有些样子。
“我这次来给你说个好消息,花萼相辉楼接到一份密函说是要出手你之前盘算许久的盐矿,还是淮南的!怎么样,高不高兴!”
顾江神色淡淡似乎没有高兴的意味,反而蹙起了眉头
“淮南盐矿,如此大手笔,那背后卖家恐怕只有一位了。”
她抬眼看着冯远莫渐渐冷静下来的神情声音冷了一个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立刻传令将所有探听的人立刻撤回不得有误,让此人手拿密函亲自来我花萼相辉楼一聚,谁若是耽误我的生意,我就要谁的命。”
她站起来走入门内,似乎想到什么脚步一顿,没回头但是却眉眼却垂下来了,声音轻轻的问了一句,似乎也是在问自己
“优昙凝露丸还是没有消息吗?”
冯远莫看着顾江萧瑟的背影不忍说话,福脉也低下了头。人人都知道顾丞相家的独女身份尊贵天不怕地不怕,京都之内就连沈家都让其三分,不是冲着顾丞相,实在是顾江手段凌厉狡诈太过缠人,惹了她非得见点真章才能了结。
可是这位女霸王,也有一处心病,就是她那青梅竹马情同姐妹的好友关月南。关月南为礼部尚书关枫元的女儿,与顾江一样自小丧母被关大人小心呵护得以长大,但却是胎中不足,心脉不济,如花似玉的年纪已经有了早衰的迹象,关大人辞官带着爱女遍访名医,到如今都没有下落。
京中达官贵人家的子嗣们常常在应天府谈论关月南的事情,虽然关月南病弱,却实在生了一副好样貌,半大的女儿还待字闺中,但是这些小少爷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言一语你来我往中就生出了不敬之心。
顾江为此发了很大的脾气,她一个人先是在学堂与人大打出手,被喝令在家反省后更是无所顾忌,在放学路上截了马车一顿胖揍,等到下人回禀大人们匆匆赶来的时候顾江早已经顶着一张青紫难辨的脸走到顾家门口了,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径直跪在祠堂等着顾仁安的一顿家法。
顾仁安气她没有女儿家的行事做派,毫无礼数,欺人太甚,一开始手下并不留情。
但顾江等着伤好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去围堵下一个,一来一往几个月过去了,弄的京都人心慌慌,达官贵人家的孩子都不敢去应天府上课了。
顾仁安揍到后来顾江后背上都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了,但她就是不肯认错,不肯罢休,她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是眼泪却被神经拉扯着一颗一颗混着汗砸在地上。
顾丞相到底是心疼了,但是顾江不把人揍服是绝对不会罢休,她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要在什么地方下手,有时候是上学的路段,有时候是放学,甚至有几次有几个倒霉的直接被从茶馆或者勾栏瓦舍衣衫不整的拎出来在大街上被揍了个落花流水。
什么?顾江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打过?
笑话,她自小混迹街头巷尾与乞丐称兄道弟,从城南到城北所有线路先不说摸的明明白白,至少是这家多个耗子明天就能从犄角旮旯给拎出来,她与冯远莫自小被冯将军看着练武,从来都是只多不少,只苦不甜,再加上得了俞朝青眼瞒着顾仁安被指点不少,这身手不说是数一数二吧,出其不意揍个人还是很在话下的。
况且这次被触了逆鳞,被打了的人不敢声张。
顾仁安写了一封密奏,直达天听给皇帝说了这些达官贵人的处事行径,不仅教子无方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麻烦账,第二日一大群人乌泱泱的进了顾府那日出言不逊的王孙公子都被摁着头赔了罪。
顾江不肯点头,非要他们隔着院墙给一旁关大人家的空院子赔罪。
那院子里横过来一支杏花,颤巍巍,白蕊蕊,随着道歉声此起彼伏,柔弱又坚韧。关月南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在小溪旁笑的前仰后合,指了几处给父亲看,关枫元看了几眼笑意也晕染眼底,他瞧着关月南脸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心里轻快了不少。
但此时,冯远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关月南越走离京都越远,早就没有回信,优昙凝露丸是顾江自花萼相辉楼兴盛后一直在寻找的神药,这药大凉建朝就出现了两回,真真是求天天不应,上哪去找一个不知道是杜撰出来还是失传已久的东西,但是他又不能说没有。
关月南之于顾江,实在不一样。
于是冯远莫叹了口气回答
“我再去寻,一定给你寻到。”
手中的豆花早已散开,一声:好,飘在空气中。
顾江往前走,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