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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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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路比我们这辈子走过的所有路都长。
终于走到来时的大门口,看着眼前这扇极其坚硬的防盗门,想到这一次自己的角色是在由内而外地观察着它,不禁有些感慨。
身后摆放杂乱的员工办公室、被异常完美呵护的盆栽、二楼发臭的金鱼尸体、嘎吱作响的老电梯、那块好似地狱大门被掀开的地板......往事历历在目,当我从口袋中掏出钥匙的那一瞬间,像开了十倍速的放映机一般,快速滚动起胶片。
如果我们没有因好奇心作祟去查白老师,如果进来的时候我听了江子慕的话半途而返,如果那次芽依告诉我有人的时候就相信她,如果及时制止了方耀爬下楼的行为......
每一次,自己都没有抓住机会,导致结果已成定数,再不可挽回。
但空想后悔药除了让心情恶化之外一无是处。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使人安心,我将手指放在门把上——眼看就差那么几步之遥,就要从这个经历过万事的地方成功脱逃了。
“咔哒咔哒”地转动着......
一点点......
一点点......
“啪!”
突然,身边的女孩松开了紧抓我衣袖的手,脱离了搀扶,整个人倒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一愣,仿佛脑中的时钟瞬间暂停,名为惊慌失措的情绪在决堤而泄,强行压抑了一路的担忧也终于在那一刻爆发。
随即,便是整个世界的颠倒错乱,我无声叫嚣着让重新运转的时针放慢,再慢一些。
眼前人顺着大门缓缓下滑,一只贴在门上的手拖出一道痕迹,就像是对这个世界的不甘,更像是悔不当初。
我一下子不受控制地贴住门,头撞上的那一瞬间传来剧痛,可自己却全然不顾。
外头很合时宜地传来一声轰雷,与我内心的榱栋崩折呼应起来,演奏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交响曲。
直到我看清那慢速倒下的一道弧线,黎初的脸上依旧挂着安心而欣慰的微笑——
正如一年前我们初识彼此的时候一样,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子。
我蹲下身,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卑微地渴望着自己能将体内的全部生命力都传输给眼前人,却是在做徒劳的无用功。
“黎初......黎初......!”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一边慌乱地想着要快速逃离,一边又舍不得远离这个与自己一同经历的同伴。
大人通常都不会让小孩子守在即将过世的亲人身边,因为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亡过程,那和从旁人口中得知故事是完全不同的。
人在亲身经历过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的元气耗尽后,定会被这极具冲击力的悲壮画面震撼。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能挺过来......
女孩难受的模样令人十分痛惜,让我不禁想起之前也是这副神情的白老师。
然而,即使双唇在渐渐失去血色,她依旧努力地上扬起嘴角,全然不顾自己的肌肉已经开始颤抖——这样的笑容反而看上去更使我心疼。
“......加油。”闭起双眼的黎初开了口,却因为实在无力,我只能从嘴型依稀辨识女孩的言语。
原来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般下场,即使我并没有忍心说出真相,她也完全未对此感到惊讶,全程就这样默默跟在我的身边,事到如今才......
打开大门,我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出建筑。
一步又一步,渐渐远行。
无处话凄凉,大概就是自己现在最直接的感受。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奇迹。
这座坟场,就是那个被大家叫做“怪人”的少年,一手打造出来送给爱人的礼物。
说来也是谲怪,建筑物地下的一个角落,生死离别重新上演,就好似古人所说的风水轮流转,因果报应又何尝不是个轮回。
男人虚弱的双手轻抚身边人的脸,指尖没一会便被泪水所浸透。
黏在脸上的发丝伴随着双眼开合而微微颤动,但男人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将拳头捏紧。
终于,爱德华在被拼命抓紧手腕以阻止自己起身救援后,才缓缓张开抖动的嘴唇,嗓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
“哥哥,不要死......”
“哥哥,我去给你拿药好不好......”
“我以后不让你带人了,好不好......”
白无森没有回应,反问道:“爱德华,你后悔过吗?”
身穿白大褂男人愣了愣,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无言胜似千言万语,他不说,白无森什么都懂。
“哥哥,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恨我限制你的自由,可我爱你啊!我爱你,所以才想让你和我一起活下去,永恒地活下去......”
白无森笑了笑,这是近几年来,爱德华第二次看见他笑。
“注射过那么多次罗斯维德,死掉的时候会比别人更加难受的!”
“求求你,不要死......”
然而无论说了多少,男人心里都清楚的很,到了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晚了。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死......”
“对不起!”
“对不起......”
爱德华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道歉,然而白无森心里的那台放映机中,却全是过往云烟,与那个话不多的孩子一起度过的美好日子——他从未真正怪过他,因为在他的心里,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沾染了一颗透明纯净的宝石,使它在经历血腥风雨后不慎破损,裂痕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深刻,暴露出本不该存在的黑暗面。
“哥哥!”爱德华疯狂摇晃着怀中人的薄弱身躯,此刻只希望自己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才科学家,而是他的墓碑,这样就得以与他在死后都互相依偎着,经历上天的洗礼。
“我后悔!我后悔了......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一定不会这样让你死掉......”
白无森永远地沉睡过去,他听不见,可爱德华说的是什么他早就明白——
这个孩子,永远都不会认错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残暴不仁,即使在临死前,所认为的最大遗憾竟也只是爱人的逝去。
这个男人根本不在做生物实验,他要的更不是经久不衰的外表,人类身躯进行的游戏又怎么能满足这双毫无人道的双手?他想得到的,是在人性的阴暗面上疯狂践踏,看着人们自己选择,又为自己的选择而痛苦不堪。
假如说人的一生都将制成书,
那大概在翻篇之后才会发现,
在这两人的故事中,
没有谁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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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人顺着宽敞的公路行走,回过头还能在雨中模糊地看到那个地方——那个我这辈子都不敢去想的地方。
终于,压抑了许久的心灵防线在这一刻崩塌,顺着落在脸颊上的雨水,我内心的伤痛也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却始终洗不去那份打击。
当然,或许也永远磨不灭了。
爱德华是个精神扭曲的社会渣滓,为了对禁忌之爱的追求而作出丧心病狂之事;
白老师则是被变态人格打压下的受害者,却也是人性本淡漠的影射;
黎初愿意为了青涩的爱不求回报,最终惨死在这场杀人游戏中万劫不复;
江子慕败给了现实,成为爱德华对于人性黑暗面实验的替罪羊;
而芽依,我想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眼里透露着杀气的女孩——或许也是个被逼到绝境的受害者,只是正中了实验者想要证明给人类的下怀。
本是风华正茂一同前行的同学,一扇门、一栋房,就变了样。
那么我呢?这个唯一走出来的“幸存者”呢?
雨水打湿了头发,贴在自己的脸上,模样简直就和那个时候的芽依无异。
眼里对于往事的仇恨以及被指甲掐出血痕的手掌心,也就像白老师所说:
自己的心理,也快要不正常了。
人心本善,却又有多少人能坚强到足以敌过这样的败类,从地狱中走一遭又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呢?
我看向路边水塘中倒映出自己的脸——
不,至少我已经并非完好无损了。
世上恶人太多了,人类自相残杀起来有多么凶残,想必连洪水猛兽都需退让三分。而爱德华的实验,只不过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山一角。
想到这里我停止了宣泄,停止了脚下发疯一般踢着路面石子的动作,鞋尖已经烂得破了层皮,我却没有在乎,只是抬头望着天空。
凝望阴霾,似有似无的警笛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本该是使人安心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我却只感受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