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桃》时窈

6、勇

　　林航以最快速度赶到。
　　天气热，小女生常以各种理由逃避体育课。
　　校医自动把于莹归到那类，对她初印象差，告知林航这里的情况时，下意识偏向舒樱这边，甚至觉得这姑娘是不是受于莹欺负了，让林航一定要好好问问。

　　一边是楚楚可怜、低头认错的舒樱，一边是盛气凌人，小错频出的于莹。

　　林航心里的天平同样倾向舒樱。

　　上学期，班长曾支支吾吾地告诉他，于莹在班里欺负同学。
　　但林航去调查，同学们又说没有。
　　那些事就这么搁浅。

　　这次，又是她牵扯其中。

　　林航将舒樱护在身后，对于莹说：“我平时是怎么说的，要你们团结、奋进。舒樱刚来，你不仅不帮她融入新集体，还排挤她？”

　　“我……”
　　“真的不是我。”
　　“是她先松手，杯子才会掉的！”
　　于莹一句接着一句。
　　林航没回应，她着急了，顾不得床边还有玻璃渣，直接掀被，要翻身下床。

　　舒樱把鞋子踢到床边，“小心玻璃渣。”　　　　 　　

　　“你看，人家新同学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你。”林航转头，发现舒樱裤子腿下半截湿了。
　　他面色更沉，表情凝重，仿佛于莹翻了什么滔天大罪，吓得于莹抿唇不敢再争辩。
　　林航抽出几张面巾纸给舒樱，“下面的课你不用上了，赶紧回家，千万别着凉。”

　　于莹下床，没站好就被林航推出医务室，“还有十分钟。去好好把体育课上完。别想偷懒。”

　　“是……”

　　于莹的鞋没绑带，只踩着，走得很慢。
　　林航在后面催她。
　　她极不情愿地拉开步子，跑向排球场。

　　临下课，舒樱收拾好书包，由林航带着走出校门。

　　前搭档已跟沈姿一组练习，看到于莹来，丢下球沈姿，往她这跑。
　　跑出两步，被体育老师叫回：“你们继续练对打。让她自己练颠球。”

　　于莹漂亮、泼辣，喜欢当大姐头，班上讨厌她的人很多，喜欢她的人也很多。但讨厌她的那波人，都不敢说话。
　　在舒樱来之前，班上全听她的。

　　现在她竟然变成那个落单的了？

　　她一个人捧着球，罚站似地站在场边，正不满地嘟囔，舒樱昂头挺胸地从她面前经过，甚至在林航不注意时，吐舌头讥讽她，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继续走过去。

　　“啊啊啊！”于莹把球用力一丢，咬着的后槽牙磨出一声怨念的，“舒樱！”

　　—

　　温雅是市广播电台主播，陆雅彬是律师，上下班时间不太固定。

　　舒樱每次回家，会先给温雅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打过去，温雅说她已经在楼下买东西了，一会就上来。

　　挂掉电话，舒樱打开电视。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阳台那有几盆栀子花，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苞坠在枝头。临近花期，温雅盯得很紧，每天都用小喷壶的细嘴仔细灌溉。

　　舒樱去把几盆栀子花搬到地上。

　　温雅开门，边换鞋边往里屋探头，“樱樱，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今天课不多，老师也没拖堂。”舒樱不想让她担心。

　　温雅从袋里拿出快餐盒，把炸茄盒放到她面前，“温絮姐最喜欢吃这个了，不知道你……”

　　舒樱话少安静，待人礼貌，或许是心里有伤，言语间总有股戒备之意，跟人相处时像隔着一层，疏离得很。温雅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说随便，问她有没有忌口，她就说都可以。

　　猜不透，还问不出喜好。
　　温雅陷入迷茫，想起小时候和温絮一起的生活，买回这些食物。

　　随口提起温絮，又觉得不好地改口，“你千万别跟阿姨客气。不喜欢就说。”

　　父母离开的时间太久了，听到母亲的名字，舒樱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菜全摆上桌，方才回过味。

　　别人是真心待她，她也该真诚些。
　　于是如实相告，“除了草莓和牛奶，其他食物我都吃的。”

　　“行。我记住了。”

　　饭桌正对阳台，温雅看到栀子花摆在地上。

　　“你收的？”
　　“嗯。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樱樱，真乖。”温雅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你只管学习就行，不用操心这些事。”

　　吃完饭，她独自收拾餐桌，催舒樱去写作业。

　　舒樱回来得早，有几科作业不太确定，登录Q|Q要问作业。
　　群有两个，一个是学生群，一个是有林航的班级群。
　　班级群里一片死寂，学生群倒是很活跃。

　　[班长周佳慧]：下周六全市中学生知识竞答第决赛，咱们学校在上午第一场，场内观众有限，想去看的找我报名。
　　[宣传委员秋娅]：高中部是不是会派沈律珩去？
　　[班长周佳慧]：看名单有他。
　　[宣传委员秋娅]：有帅哥看，当然要报名！
　　……
　　无数‘+1’刷屏，不停被顶上去的消息把电脑屏刷成往上流的瀑布，舒樱不敢眨眼都跟不上。

　　同桌周佳慧在群里维持秩序，刚发的消息很快被讨论盖过，单是看记录，舒樱都能感受到屏幕那端的手忙脚乱。

　　她想换个人问作业，正好进来一个好友申请信息。

　　‘沈[尐姿.]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舒樱点击通过，顺手把那个非主流名字改掉。

　　沈姿发作业给她。
　　然后问——
　　[沈姿]：于莹为难你了？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樱]：没有。她不敢。我有招对付她。
　　[沈姿]：你好厉害！膜拜Orz

　　舒樱记事起，就在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姑姑家有个小她三岁的弟弟，上小学后，她要去旁边的幼儿园接弟弟放学。晚饭也是她负责喂，弟弟调皮，喜欢边吃边抓菜玩，弄得到处都是。姑姑见了，会惩罚舒樱，在她胳膊拧出一串红印。
　　舒樱想着，要是乖一点，能帮家里多干一些家务，他们就会喜欢自己了吧。
　　可她揽下洗碗、扫地的活。
　　姑姑和姑父一样不喜欢她。
　　说她是吃白食的。

　　因为营养不良，舒樱又瘦又小，在班上同样受欺负。

　　老师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很同情她，但没有实际行动，只是用怜悯的眼光看她。

　　直到三年级，她鼓起勇气把这些事告诉新班主任。
　　班主任立刻联系派出所。

　　她是少数以正常态度对待舒樱的老师，哪怕到了这刻，眼里也全是温柔。
　　“樱樱，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好人也有很多。遇到不好的事，你一定不要忍，要明确告诉对方不可以这样，你不开心。如果事情解决不了，可以找长辈和警察，寻求帮助。明白了吗？”

　　舒樱点头。

　　内心挣扎一番后，她坦然接受父母离世这个打击，也学会拒绝与反击。

　　既然有些事没法改变，就要发挥它最大用处。

　　离开姑姑家，转到新学校。
　　在新班级，有人欺负她，舒樱不再忍耐，不仅逐一还击，还会在闹到老师那时，学会收敛脾气，用纯良无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向老师。
　　悲凉的身世让她饱受欺负，也让人不由自主地偏向她，想给她更多温暖。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今天看到沈姿唯唯诺诺地躲在人后，像极了最初的自己。

　　舒樱敲键盘——
　　[樱]：沈姿，你一定要学会拒绝，不要害怕。
　　[樱]：别人的屋檐没法一直为你遮雨，但你可以自己撑伞。

　　十分钟后。

　　[沈姿]：嗯。我知道了。
　　[樱]：那个知识竞赛你去当观众吗？秋娅说有帅哥哎。
　　[沈姿]：沈律珩很丑的。不值得我周六起早去。
　　[沈姿]：你想去？
　　[樱]：算了。

　　没熟人陪着，周末还得起早，为了个不知道帅不帅的男人。
　　不值得！

　　**

　　次日。

　　于莹照常在早读借沈姿的英语卷子抄。
　　可早读结束，英语课代表已经在统计欠交名单了，于莹还没把卷子还回来。

　　沈姿猫着腰，小跑到她桌边，“你抄完了吧？我要交作业了。”

　　于莹自己那份早交了。
　　她故意压了张空卷子在沈姿卷子上，“没呢。你放心，一会抄完，我帮你交。”

　　沈姿叹气，转身要走。

　　走出两步，想起舒樱的话，又收脚，折回桌边。

　　她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人，“于莹，现在就把卷子给我。”

　　于莹愣住。

　　“给我。那是我的卷子。”沈姿摊开手掌，悬在她面前。

　　前桌和旁边都在瞧热闹。
　　于莹觉得被沈姿拒绝很没面子，手按在卷子上，不愿意还她。

　　僵持一会，台上领读的周佳慧捏着粉笔擦敲桌子。

　　“一会要上课了，你们在干嘛？”

　　敲击声如鹅卵石击水，激出一圈圈涟漪，引起连锁反应。
　　全班都被吸引，哗地全转头过来看。

　　“她拿我英语试卷。”沈姿说。

　　“于莹抄作业阿？”
　　“哎呀，她怎么这样……”
　　讨论声窸窸窣窣。

　　于莹又羞又臊又怒，不想还卷子，又不得不还卷子。
　　捏着卷子的手颤抖不停。

　　周佳慧走下讲台，抓过卷子，塞到沈姿手里，“去交吧。”

　　班上同学大部分是中立派。
　　沈姿开始表现出厌恶情绪，中立派全站到她那边，不再冷眼旁观。

　　**

　　学校的问题解决了，沈姿本该高兴的，可家里又出了新状况。

　　沈律珩不跟她抢电视了，还主动开电脑让她追剧。
　　她说的明星和剧情，他也能跟着附和几句。

　　有个善解人意的哥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沈姿却陷入新一轮的恐慌。

　　大课间跑操，大家都很敷衍，林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舒樱看沈姿状态不好，舒樱把她拉到活动区，“想什么呢？这么没精神，不会是病了吧？要不要帮你跟老师请假？”

　　沈姿没头没脑地说：“我哥最近好奇怪。”

　　两人总黏在一起，关系亲密。
　　可这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家里人，舒樱瞪大眼，“你有哥哥？亲的吗？”

　　“亲的。大我五岁。”

　　舒樱掰指头数，“高三？”

　　沈姿摇头，“高一而已。我妈看了一本育儿书，说男孩发育晚，晚一年上学好，而女孩可以早一年读书。所以我提前一届，他推迟一届。”

　　“好有趣的说法。”

　　“这不是重点！”沈姿不想在这方面展开，迅速扯回话题，“他最近跟我一起看偶像剧，追男爱豆，还问我喜欢什么护肤品……”

　　沈姿从兜里掏出一支欧舒丹护手霜，“看！这是他买给我的。”

　　“你哥关心你，不好吗？”舒樱不解。

　　沈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哥不是温柔挂的，他只会挖苦我。”

　　“我怀疑……”沈姿眼神闪烁，手拧着校服下摆，声音渐小……
　　“什么？”舒樱凑近去听。

　　“我怀疑他是弯的。”

　　直和弯是舒樱刚接触到的词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低头瞥见沈姿校服兜里揣着一本最近班上疯传的《菠萝志》，才明白她说的意思。

　　舒樱抿唇，“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沈姿扬了扬手里的杂志，“我把几期杂志都翻烂了，我哥跟里面的某些角色真是有点像。”

　　“书里的gay大多感情充沛，喜欢看一些言情剧，穿着精致，注意护肤，英语略好，精于做笔记、手账……”

　　舒樱不懂这方面，听得直挠头，“咱班上的男生好像也有这样的？这就是个人兴趣，不能说明什么吧……”

　　这事沈姿已经琢磨一周了，在家有事没事就拿着小册子跟沈律珩对比，不仅是各种特征越比越像，连长相都跟漫画书的主角开始重叠。

　　舒樱咬唇，纠结一阵，说：“就算你哥是弯的，也没什么。性取向是天生的。”

　　沈姿顿住。
　　片刻后，像只泄气的皮球，登时没了精神，半靠半坐在健身器材上，翻着杂志叹气，“跟大多数人不一样，生活会好辛苦的。不想他那样。”

　　因为明白现实和漫画的差距。
　　沈姿再看杂志感受不到一点甜，画里金发美男都变成了苦瓜脸，越看越愁。

　　舒樱伸手把杂志收走，“你呀，就是这东西看太多，入迷了。我前几周在市图遇到一个大哥哥，他人可好了，为了和他妹妹拉近距离来问我现在初中生喜欢什么。”

　　手里空了，沈姿眼神跟着放空，“真的有这种好哥哥？”

　　舒樱给她出主意，“你要真想知道，就旁敲侧击地问问呗。”

　　沈姿两手一摊，“这怎么开口问呀，多不好意思……”

　　**

　　明天是周末，知识竞赛的最后一场冠亚军争夺赛在少年宫举行，比完就是颁奖礼，一中要求选手穿制服、带妆参加。

　　苏妤儿负责妆发，晚自习时拿几人练手。

　　沈律珩不住宿，上完晚自习，没来得及卸妆，就匆忙去赶末班车回家。

　　苏妤儿画的素颜妆，没涂多少东西，但沈律珩觉着不舒服，回家包都没卸，先窜进卫生间洗脸。

　　怕清水洗不干净，他翻出安蕊的卸妆水。
　　卸干净又用洗面奶洗了两遍，干燥的皮肤紧绷绷的，他又拿出一张补水面膜敷上。
　　修长的手指在这种时候一点不灵巧，左扯右拉好一会，终于将面膜敷平。

　　手上沾满粘液，沈律珩洗手擦干净，准备上楼回房。

　　转过身，被不知何时站到门口的沈姿吓了一跳。

　　“你干嘛？”他一手捂在胸口，一手扶住琉璃面台。

　　沈昭和安蕊工作忙，经常不在家。
　　一楼大厅没开灯，卫生间透出的光刚够照亮玄关这一小片。

　　沈姿靠在门口，眉头紧锁，下坠的嘴角似吊了两瓶酱油，面色也阴沉沉的不太好看。

　　沈律珩低头看表，“十点半了，你怎么还不睡？”
　　沈姿动动身子，换个姿势靠着门，“明天周六不上课。”

　　“是要我给你开电脑追剧？”沈律珩拧眉，“太晚了，不上课也别睡这么晚。”

　　沈姿摇头，往卫生间里跨进一步，凑近去看他手里的东西，面膜包装上写着‘清润补水，美白养颜’。粉嫩的包装，少女心的字体，一看就是女生用的。
　　目光扫面台一周，安蕊的护肤品被拿出来，摆在台面上。

　　“沈律珩，你干嘛用妈妈的护肤品？”
　　“明天比赛要求淡妆，晚自习妤儿给我试着化了一次，我刚在卸妆。”

　　在BL杂志说的gay特征里有一条是‘和女生关系比较好，和男生关系一般。’

　　从小到大，沈律珩身边朋友很多，女同学更多。
　　沈姿发胖后，不爱参加班级活动，朋友越来越少。仅有的几个朋友平时和她聊天，话题也总围绕着沈律珩。有次她带朋友回家写作业，朋友们捧着作业本，以问题为由跟沈律珩挤在二楼小客厅讨论，完全忘了她才是主角。

　　兄妹俩常被家里长辈拿来比较，哪方面沈姿都没赢过。
　　初中换了一拨同学，沈姿不希望她交的朋友是冲着耀眼的沈律珩来的，所以刻意隐瞒两人的关系，也不让沈律珩去初中找她。

　　沈姿满面愁容地站了很久，一声不吭的。

　　沈律珩弯下身子，食指尖点她额头一下，“怎么不说话了？”

　　沈律珩是不是弯的。
　　沈姿已经有定论了。

　　她的手垂下，两根食指绞着衣角打转，“沈律珩虽然你不好看，说话也讨厌，但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你要是有难以开口的委屈或者小秘密，一定要告诉我噢。”

　　沈姿踮脚，费劲地拍拍他肩膀，“我理解你。”

　　沈律珩发出一声诧异的‘啊’？

　　沈姿眼睛很亮，声音小小，语气却很坚定。

　　沈律珩嘴角下撇，眼里却漾着笑，“先叫声‘哥哥’来听。”

　　沈姿体重超标到影响健康，但还是控制不住嘴，特别爱吃零食。
　　吃的时候很开心，过后又会很懊恼。
　　为此她很痛苦。
　　有阵子沈律珩开玩笑说她再吃会变胖猪，想以此督促她戒零食。
　　沈姿气得大哭，不再叫他‘哥哥’，关系也日渐疏远。

　　两人之间的温情时刻超不过三分钟。

　　沈姿翻出个白眼，干呕一声，“不要！很恶心欸。”她踩着木屐，蹬蹬蹬地跑上楼，边跑边喊，“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死了。”

　　沈律珩仍是笑，仰着头喊：“连哥哥都不愿意叫，你能理解我什么？”

　　沈姿站在二楼，扶着栏杆朝下看，“我就是能理解你。”
　　说完就迅速关回房里。

　　沈律珩嘴角扬起些，“今天吹的什么风，话说得还挺暖。”

　　或许是这段时间，靠着小姑娘给的话题跟沈姿聊天，兄妹关系才会有所改善。

　　“啧。等四十天期限过了，再去市图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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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的屋檐再大,都不如自己有一把伞。’是那些年Q|Q空间的流行语，来源网络，非原创。
*《菠萝志》于2009年2月上市，是国内首家腐女向动漫资讯志。2013年停刊。
*解释一下沈律珩的年龄问题，
因为沈律珩在前面两章不想带樱樱去打耳洞，就说他成年了，说樱樱没成年不可以打耳洞。实际他也是没有到18的。第六章的时间是高一下学期（大概是09年五六月）。沈律珩的生日设定是91.11.03。他上高一的时候应该是08年9月，所以沈律珩在高一的年龄是实岁16。
沈律珩没有十八岁！！没有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