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相遇》赵颂祺

2、借我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告诉我，这已是冬天。
　　春明的冬天寒冷干燥得骇人，北风刮在脸上像被刀刮出了血。室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平日总端着咖啡优雅走过的白领们也匆匆忙忙地加快了脚步。
　　许绎的前方有一对挽着胳膊的年青恋人，似乎漫天的大雪并不是一种恶劣天气一般，他们的步伐那么轻松自在。女孩蹦蹦跳跳的，满含笑意地伸手接着飘扬而下的雪花，男孩满眼温柔地注视着她。
　　可是李懿之从来不会这么蹦蹦跳跳的，也从来不会用手去接雪花。
　　许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淡淡地笑了起来。
　　今天之前，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吧。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再见她了呢？
　　许绎略想了一想，十六年了，他已经快要十六年没有见过她了。自从高中毕业以来，他们已经整整十六年没有见过面了。
　　从金陵出发到春明，从春明辗转到伦敦，外人看来，他的人生节节攀升、一路绿灯，似乎成为了所谓的“人生赢家”。
　　可又有谁知道，他有多少遗憾呢。
　　这些年太忙了，忙到都没有时间再去想她，有些记忆搁置了便不会再想起。伦敦的金融市场瞬息万变，他绝不敢让自己有一丝松懈。
　　想起过她吗？倒不常有。只有偶尔在街上遇到携手出行的年轻男孩女孩，他才会想起，原来他也有过年少悸动的岁月，也曾有过无限的忐忑与期待。

　　高考结束后，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报了哪所大学，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金陵大学啊。”沉默良久，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她问道：“你呢？”他顿了顿：“中央经贸。”她微微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笑得似乎有些勉强。

　　去伦敦留学临行那天，犹豫再三，他还是给她发了条告别短信。在登机口一个人伫立良久，最后，苦笑一声。
　　终究还是舍不得罢。
　　当他背着行囊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落脚，焦急的流窜于各个街道路口时，收到了她迟来的回信，只有简短的五个字——
　　“祝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吗？
　　好吧，借你吉言。
　　再无了了。
　　后来，他奔忙于学业，操劳着事业，所有的记忆与过往都随着日渐忙碌而湮灭于时间，淹没于亚欧大陆的另一边。
　　尘封的故事，谁还敢再打开呢？

　　回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有些事情，明明已经尘封了这么多年，可是只需要某个名字再被提起，往事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席卷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根本来不及逃走。
　　他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对往事的回忆。现在是周五晚上九点钟，他估算了一下，这个时间，应当是人清闲的时候，他斟酌了许久，想先给母亲说的她的号码发条短信，不至于让她猝不及防，等到她回信之后再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吧。
　　该怎么称呼呢？大概，她应该不记得他这个老同学了吧，那直呼其名或许有些冒犯。该怎么措辞呢？或许，她对这次见面并不期待，那太过热情或许有些唐突。删删减减，反反复复，他终于编辑出一条不算冒犯也不算唐突的短信：
　　李小姐，您好，我是许绎，冒昧打扰，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给您通一下电话吗？
　　他看着这条短信，觉得有些过于客气了，但或许，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陌生的、熟人介绍的相亲对象，那这样的措辞，或许符合一个礼貌得体的相亲对象的标准。他不再纠结，点击了发送。
　　把手机放进兜里，他抬头望着夜色。
　　华灯碍月，北京的夜晚九点钟，依旧是灯火通明，有人合家团聚，饭桌上热气腾腾；有人孤身一人，在办公室通宵改方案。每盏灯都属于一个热爱生活的生命，每盏灯都拥有无可替代的使命，离开家乡十多年，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希望在他乡有一个落脚之地，有一盏温柔的灯光，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猫，和一个能敞开心扉的知己……
　　思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身上。
　　短信回复的很快：许先生，久仰。我近来不忙，如您方便，随时可以通话。
　　果然如此，客气，冷淡，又疏离，大概，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好像她不认识他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平复一下刚刚涌起的奇怪的有些难过的感觉，但冷空气入肺，刺得他胸腔有点痛。
　　春明，一点也不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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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篇灵感来源——樊小纯《借我》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险。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