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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坠入粘稠的蓝 ...

  •   光线已经很弱了,巷子里没有路灯,能看得见路是借了每家每户吃晚饭时窗里透出的光,每家的灯用得各有所异,大概是害怕电表上的数字跳得太快,所以这条巷子到了这个点看起来光怪陆离。

      远处,工地打桩的声音已经很弱了,巷子里麻将与麻将的碰撞,麻将与桌子的叩击,语言与语言的交锋,这些抑扬顿挫的声音,锐利不减,听起来层次错杂,又显得空旷无奇。

      林杳穿着短袖、短裤,踏着凉拖走过那里,她拿着十块钱,到便利店里买泡面,便利店老板娘提着饭盒来给丈夫送饭时瞧见林杳。

      “你又吃泡面啊,啧啧,泡面吃多了可不好,你叔脚没出事前在厂里上班,隔壁是个食品厂,泡面里的油料包是怎么生产出来的,我们可是一清二楚。”

      林杳再拿了两根火腿肠,准备付钱的时候,顿了顿,看着两根火腿肠,有点犹豫,然后又决绝的放回去一根。

      两块钱等于一根火腿肠,可以开心一顿晚饭,两块钱等于四包辣条,每天两包,可以开心两天,两块钱等于二十包跳跳糖,每天四包,可以开心五天。

      “知道啦,婶儿,我以后少吃。”林杳放下手里的东西笑了笑。

      这时的林杳已经初二了,姑娘个儿长得很是挺拔,长手长脚的,高马尾,从头到脚的打量起来,就两个字,英气。

      巷子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林杳的父亲,就连林杳的母亲也很少见,林杳的长相只能说三成似母,未脱稚嫩,就已经能见骨像中傲气,引人猜测其父亲的容貌。

      这个闲适的暑假林杳没少和戚柯他们打球,现在这个点儿,戚柯被小方阿姨带出去吃酒席了,一起玩儿的小伙伴们也都散了,各自回各自家中吃完饭了。

      林杳扣了扣腿上挨着短裤边儿的地方,那儿被蚊子叮了个包,小卖店里从来不熏蚊香,也不知道是老板夫妇血型的问题还是偏她林杳的血要香些,蚊子只她一个人叮,老板夫妇抠门出了名,绝不会燃半截蚊香,林杳等着找钱离开。

      老板娘把老板的饭盒扣开,里面是简单的饭菜,夏天这里的人们喜欢喝凉稀饭,配上酸豆角炒碎肉,还有炝炒空心菜和自己家摊的葱油面饼。

      林杳看着它们,看着便利店老板手上已经用旧的塑料饭盒,看着收银台上一大串他们家的钥匙,看着老板娘接起她外地儿子打来的电话。

      心里有些失落,家里的灶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没人做饭,也没人在家吃饭。

      奶奶有时候会将她锁在家里,无聊的一天里,她总是在家里翻来覆去的倒腾。

      她发现窗台上晒了很久,晒到历经风吹雨打而发霉的陈皮,发现桌子底下的陶罐里已经干到粘在罐壁上的酱,发现盐在调味盒里结成一整块,戳也戳不动。

      发现除了她和奶奶,这个家里再无第三个人的生活痕迹。

      老板找完林杳钱,就开始抱着稀饭碗稀里呼噜的喝起来,林杳抱着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两步阶梯,下得很缓慢。

      可能是因为青春期,林杳发现自己多了很多从前从未有过或者说从前从未意识到的情绪,会无端因为一些很小很小的的事情陷入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忧伤里,像是在水底扣开一瓶毒药的木塞,那些情绪肉眼可见的在水底漫开来,表面她还是那个这和清澈又明快的林杳,只要她不表露,没人会知道看似鲜甜果肉下会是怎样的酸楚。

      巷子深处那里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林杳,在门框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而门框里一片漆黑,黑得让人透不过气,黑得死寂。

      几年后的林杳要是再回忆起这一幕来,一定会联想到捕兽的陷阱,这多像个陷阱啊。

      风平浪静的傍晚,连树叶都未曾由风吹动过丝毫,就都等着她一头栽进去,连骨带肉都融进这锅沸腾的黑。

      她真的再也不想回忆起。

      在已经深蓝的傍晚,林杳蹲下来,咬开手里的火腿肠包装纸,一小段一小段的掰下来,喂给它吃。

      林杳觉得自己和这只猫挺像的。

      它不轻易的吃掉眼前的食物,只是嗅嗅,舔舔,再开始慢慢的吃起来,林杳摸摸它的头,它没有任何回应,不会对林杳的施舍做任何感激,麻木又冷漠。

      它好像在说,你不要觉得你和我很像,我们不一样好吗,因为你很快就是我了。

      在它被吓得猛得一抬头不甚利索但却仓皇的逃开,地上剩下还有半块火腿肠,泡面掉落在地上。

      这样的声响吸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任何人都能发出这样的声响来。

      也许这一刹那,林杳奶奶手里的麻将掉了一块,楼上沙发上的遥控器被狗的尾巴甩到地上去,隔壁正好有人用手敲门,

      但就是没有人知道巷子深处,骷髅窝似的院子前,林杳发不出任何声音被拖进了死寂的黑里………

      ……被烈火焚身……

      猫在离门口不远处,前身立着,目光直直的,你这不是就成了我了吗。

      恰巧月光倾泻,照清了它的模样,它半张脸面目全非,身体左侧的一个部位拱起,一定是里面的骨头错位过度导致,看不到它的尾巴,它的尾巴拖在身后,被扯断了一截,皮毛还连在上面,但是已经不会流血了。

      抱着幼儿的妇人从这里走过,口中呢喃宝贝,宝贝;推着自行车载着儿童的中年人从这里走过,孩子清脆的叫着,爸爸,爸爸;下晚课的初中生结对从这里路过,眼看离家近了,大声的喊着,妈,我和同学去前头的牛肉面摊上吃夜宵。

      林杳没享受过的这一切,这个世界欠她的一切,在这个惊悚的夜晚走马展现。

      火愈演愈烈……林杳的嘴里被填满了不知道多少张腥臭的布块,她的下颚骨与上颚骨分离得太开,感觉整个头颅都要至此裂开。

      但是这都不要紧,她清楚得看到自己因为剧烈的反抗,而受到的更多的摔打,听得到自己的脚踝因为剧烈的踢踹,骨头发出的声响。

      四肢的皮肤被利器割开,他想要割裂她摧毁她,和对待那些猫那些狗一样,对待她。

      她知道自己在流血,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划破,睁着眼睛承受这一切,看着对方那张流着臭涎水类猪头的烂脸靠近自己。

      如果她能够哭喊,那这一辈最惨烈最悲壮的嘶吼会从这具稚嫩得像笋尖一样青涩的身体里,爆出盛大得盖过天穹的烟花来。

      极度的恐惧与疼痛占据掉大脑整个内存,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活着,忘记了一切,直到这一刻,发现没有一个让自己能支撑住的念想,没有这个人……

      有人在深夜咳嗽,在深夜说梦话,深夜本来就是给人修养生息的,如果是因为没有人在这个时候高强度的运作,那的确,深夜就应该是阴冷的,一片粘稠的蓝。

      巷子口摆摊卖烧烤的夫妇,打着小手电,推着烧烤摊车,疲累得神情恍惚从这里走过。

      今天喝醉的老汉很奇怪,躺在巷子边身躯好似缩小了一大圈。

      烧烤摊主的老婆鄙夷的撇了他一眼。

      约莫五分钟,他们再次疑惑的倒回这里,当小手电打在这堆红白分明的肉上面,两人当即似一盆冷水自上淋到脚。

      林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来的,最后意识模糊,只记得天空特别蓝,自己被裹挟进了这片粘稠得像浆糊的蓝色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烧烤摊主他老婆奔到麻将馆时,这里的氛围好似还在白昼,没有一个人因深夜疲惫,林杳的奶奶坐在其中,邻座的双指夹着烟草,烟雾缭绕后,看得见林杳奶奶因赢钱面色尚好。

      众人看着卖烧烤的他老婆,就像在看一只周身被吓得竖毛的猫。

      然后中断掉所有人酣畅淋漓的鼾声和饮甘食醴的呓语,紧接着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披着衣服出来观看。

      举着最崇高的同情与怜悯的灯观望一出人间惨剧。

      林杳被台上救护车的时候,小方阿姨和戚柯在一旁,小方阿姨想要走上前去,泪已经湿掉面容,戚柯被吓到呆呆的问了一句,她会死吗?那么多血。

      紧接着,用一根镊子伸进这个洞穴里,揪出一根满腹脓血尸白的虫子,他被警方压出来时还在不停的扳动着,所有人举高了手里的灯看着他。

      他在笑,两只外斜眼像极了没有意识的丧尸,让人看得心头发麻,瞧不出颜色的背心布满了挂着棉线的破洞,胸口的位置,像是稚童进食糊状流食时留下的大片印记,时间一久就成了黄褐色。他笑着,发出吭哧吭哧的喘息,嘴上一圈的胡须粘黏着成了缕状。

      等太阳出来彻底驱散阴气,这个魔窟彻底被破开。人们踹开锈蚀得看不清颜色的铁门,光线劈开阴霾,里面小兽逃窜。

      人们一直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个疯子,他总是买皮色高档的宠物,猫猫狗狗塞满院子,然后无情的折磨它们。

      扔进插电的滚筒洗衣机,从高空抛下去,沸水淋灌,凡沦落至他手掌心的活物,可折磨的,无一不糟蹋殆尽。

      他不常出现在人们面前,但他只要出现在人们面前,人们一定会为他常拖着残缺得只剩下一口气的猫狗出现在光天化日的行为感到恐惧与惊悚。

      走近了可问闻见从那深渊里飘出来的腐臭,偶尔有新来打工的年轻人在闲暇的时候问起这附近的常驻民,关于这个缩头藏尾的疯子。

      在这件事情后,人们慢慢想起,疯子在大约十年前有一个老婆,他老婆甚至林杳也见过。

      怀着孩子的村妇模样,但是她的肚子好像就没小过,好像每一年她都会有一个孩子,但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的孩子们,这是一件让人绝得毛骨悚然的事情,一个女人在不停生产孩子,但是孩子不知所踪。

      传闻在人们耳边流窜开来,是被卖掉了,他们靠dai孕卖子为生。

      后来,那个女人不见了,林杳再也没有见到她捧着肚子呆滞如痴儿坐在门槛上了,这件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后来疯子也就变成了疯子,人们都以为他是拿着她老婆卖孩子的钱买那些价格不菲猫猫狗狗。

      林杳作为一个受害者更像一根导火索,因为在林杳之前不会有人猜到,疯子的钱来自于贩du,那么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更令人发指。

      警方通过他这根驱虫牵扯出一整个巢穴,但事关重大,不会向社会曝光。

      有眼力见的人,会去揣测如果装疯卖傻可以求得自保,那为什么会选择缠上林杳而迅速自我毁灭,一个能隐忍这样久的人,不会蠢到这样去做。

      问题是林杳。

      对于林杳,她没什么力气再去思考,真正的林杳好像被永远的留在了那个晚上,现在躺在床上身上插着管子和仪器的林杳,像是一个木偶。

      这个夏天是一个山坡上陡峭的急转,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陷进了那里……医院的那个病房,每天由让盆栽都耐不住颤栗的空洞的死寂,到人们的狂热到在底片里看发红泛赤的脸庞都涌现向她的病床,每天从零下的酷寒到百度的高温,端着注射器的护士看着她半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经历了一切。

      在有一个空调调剂下温度适宜的深夜,林杳睁开眼睛,偷偷的掀开被子,躲开所有人,医院的天台锁住了,她上不去,医院也没有阳台。

      她只是想要透口气。

      前十几年,无声无息,无人过问,无伤无痛,无悲无喜的日子过得顺遂,失落中有满足,挺好。

      突然打开所有的开关,一时接受太多,反而难受得要命。

      所有人找到她时,她因为离开的动作太大,身上缝合的伤口被崩开,又不得不重新处理,知道为什么吗?那些伤口都在关节处。

      井井有条的缝合好一个布偶,当然是一只一只的缝合好它们的四肢。

      反之,拆掉也亦然。

      她差点被分开。

      林妈当着林杳的面哭,她没开灯,林杳看得到她颤抖的双肩,她是想竭力控制住,但是漏出来的呜咽声那么刺耳。

      林杳感觉不到什么,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耳道鼻腔口腔里被灌满了粘稠的蓝。

      林妈是在害怕,林杳的出走给了她一个错误的讯息,她以为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从今后她也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和林杳之间从本就陌生的关系变得更扭曲的小心翼翼。

      接下来回家修养的林杳,每天晚上都看见天花板一角上蹲着的那个在黑暗中只有模模糊糊辨得清剪影的雏鸟,它睁着着矿灯般空洞的眼睛和自己对视。

      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

      在让林杳阴郁得透不过气的房间里窗上的玻璃年代久远,发黄模糊,上面有灰尘和污渍痕迹,林杳站在窗边。

      尽管快日落,外面的饱吸热量的地面,气温高得依旧烫人,从这里望去,巷子里的人走来走去毫无新意,身后的风扇转着头吹着,发出呜呜的声音,腰际的衣摆有一下没一下的贴着皮肤,远处一辆摩托车驶来扬起一阵黄沙。

      黄沙中,林杳看见,小方阿姨和戚柯拖着行李离开,他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第一次,林杳感受到了猛烈的撞击,在她身上挤压如山的情绪终于山崩垮岩似的倒坍下来,眼泪止不住的留,止不住的从眼睛里滚落,温度比外面的地面还烫人,一时间找不到发泄的方法。

      气到无法宣泄时,林杳看见半开的抽屉,里面是剪纸的剪刀,现在它是吃掉一头长发的尖嘴,林杳发狠的扯着自己的头皮,深一刀浅一刀甚至刀刃划破皮肤,发狂的绞着。

      林妈听到异响,推开门时当机扑上去夺那把剪刀,衣镜前,林杳猛的一甩,刀尖撞镜面。

      碎片里无数个绞掉头发头皮深一块浅一块不成样子的林杳。

      林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回到学校后每个人都对自己不一样了,在她看来他们都是假情假意的对她过度保护,每对她过多的让渡都是在无声的提醒她发生过的一切,经历过的恐惧。

      她开始孤僻又狂躁,无意间招惹了很多人,无意间,惹上了满身的麻烦,她挨过替别人教训她的混子的打,也和班上恃宠而骄的人撕打,别人曾经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她也曾把别人拧得手肘脱臼。

      林妈向学校说她有自杀倾向,到学校里发展成为怕她杀别人。

      冬天林杳逃课,带着帽子坐在广场上,很多人聚在那里,煮沸了的藕粉羹在大铜壶里发出香味,膨化米梗白的一摞黄的一摞交叉着被三轮车拉着叫卖,林杳买了一碗,买了两根,放在身边,不吃也不喝,放凉了,不扔就走了。

      林杳走了,广场上的乞丐就上去了。

      林杳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这个时间学生在上课,工人在上班,她无意进了一间画室,机缘巧合下有种皈依佛门的虔诚。

      之后她的社交空间里写了,她已经出走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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