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奴隶》干易

36、第 36 章

　　从外面看，“魅惑人间”酒吧实在是平平无奇，它是由古老的工厂砖房改造而成的，高耸着的废弃烟囱下，偶尔有几道五色霓虹灯光，从狭小的窗缝中一扫而过。
　　为了掩饰身份，顾云沛和焰北都穿了身在平平无奇的尼龙黑衣。

　　出示特级会员卡后，两人顺利进入酒吧。酒吧里的陈设，相比它的外观，更加普通：阴暗的光线，哄闹的人群，空气中充斥着劣质烟草、啤酒和各种人类体.液的混合味道。
　　天花板上，一扇巨大的蒸汽换气扇缓慢而艰难地转动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唯一的吧台位于屋子正中央，几盏射灯发出鬼火般的荧绿光芒，将吧台中唯一的服务员的笑容衬得格外诡异。
　　啪嗒一声，一大杯劣质啤酒被服务员甩在台上，酒液四溅。
　　“30元，付账！”服务员不耐烦地喊。于是，对面醉醺醺的客人便从兜里摸出些硬币，毫不客气地扔到服务员脸上。

　　顾云沛走到吧台前，出示自己的特级会员卡，向服务员示意，自己需要买些‘特别’的东西。但服务员跟没听见样，或者他压根也不想听见，只再次将一杯同样的啤酒甩在吧台上。
　　“我想买的不是酒！”顾云沛压低声音，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低头看了眼酒，再次面无表情地打量顾云沛，连勉强的笑容都消失跆尽。
　　顾云沛明白了，从钱包里抽出30元零钞，放在吧台上。
　　服务员摇了摇头，从旁扯出张花花绿绿价格表，放在顾云沛面前。

　　顾云沛定睛看。
　　啤酒，普通会员价：30元一杯
　　高级会员价：300元一杯
　　特级会员价：3000元一杯

　　顾云沛差点笑出声来，如此别致的会员定价，果然与众不同。他不再声辩，麻利数出三千钞票，塞进服务员胸前的围兜中。
　　于是，服务员木讷地指了指东南角，简短地说：“那儿是电梯。”

　　捞起啤酒喝了口，顾云沛啧了声，赞道：“比尿还骚！”便带着焰北向东南角走去。身后传来声叹息，不知哪个醉鬼对服务员说：“人傻钱多的主儿，还真喜欢来你们这儿,嗯！”

　　将会员卡插入一个泛红光的卡口，仅容一人通过的电梯门随之打开，两人陆续钻进铁笼样阴森冰冷的电梯。
　　电梯内没有上行和下行键，也没有设置层数按钮。门关后，伴随着转动铁链的嘎吱声响，电梯摇摇欲坠向下断续滑落。

　　“算个命吗？先生们。”电梯角落中，突然传来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更何况这声音，令人极其不适，像铁器摩擦玻璃发出的，尖锐又嘶哑。
　　他们这才发现，一个老女人蹲在黑暗角落中。她又干又瘦，一块脏兮兮的波西米亚大方巾把她连头带身捂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狐狸般的眼睛，瞳光在浑浊眼底中闪闪烁烁。
　　顾云沛蹲下身，从上至下端量着她，问：“这电梯是去哪儿？”
　　“算个命把！先生们。”老女人对顾云沛的话置若未闻，再次说了句同样的话。突然间，大方巾下，伸出双鸡爪般枯瘦，上面还带着诡异银戒指的手，径直向顾云沛面部摸去。

　　“神经病！”顾云沛赶紧避开，呸了句。

　　约五分钟后，咯噔一声，电梯戛然而止。门开，灯光下，一条幽窄巷道伸向黑暗之中。

　　顾云沛搂着焰北，向前走去，巷道左右两侧，对称分布着许多房门，但显然都被锁着。
　　走了大约50米，两人终于看见了个虚掩着房门的房间，门缝里透出暧昧的黄白光线。

　　拐过门前一扇描着春宫涩情图的屏风，两人来到个狭小、低矮如山洞般的客厅。厅内陈设简单，中间桌子上点着对红色蜡烛，旁边一长一短两张黑皮沙发，一个男人正襟坐于其间。
　　男人十分年轻，皮肤苍白，容貌秀气，身上的白色西服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脖颈间黑色领结系得妥妥帖帖。
　　恍然间，顾云沛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焰北。

　　“式微理？”焰北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些微讶异。
　　年轻男人，正是先于焰北一届毕业的扼贝斯优秀学员代表——式微理。
　　扼贝斯学校中，他曾经被立为优秀的典范，传闻中过着天堂般的生活。

　　式微理双手放在膝上，听见焰北一口道出他的名字，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冲焰北点点头，反问道：“你从扼贝斯来？”

　　至此，顾云沛已经隐约猜出两人关系：世界实在很小，两个来自扼贝斯的学员，在废墟的地下妓院中——见面了。

　　不过显然，式微理对这个巧遇并无兴趣，而焰北，也没有就式微理的经历表现出更多好奇。

　　三人在沙发中坐定后。式微理开口问顾云沛：“喜欢什么样的人”
　　其语气和表情与上面酒吧里的服务员如出一辙。

　　“我不是来——，那个的。”顾云沛眨巴着眼睛，“我想找你们打听些消息。”

　　听见这话，式微理嫣然一笑，学生般纯真阳光的面容上，因为这一笑，竟然变得如狐狸般妖娆多姿，空气中散发出阵阵甜腻的香味。
　　“我们这里只卖两样东西，酒，还有人。您喜欢什么样的人？”

　　又来了，又来了，顾云沛颇为无奈：“我说，你们开个价不就完了，这一天神神叨叨地，客人都快被你们吓跑了。”

　　“我明白了。”式微理点点头。
　　他指着门口，对顾云沛说：“出门往回走，到电梯边，有个神婆。你告诉她你能承受的价格，她会给您算命，算命后，……”

　　“她能告诉我什么消息？”顾云沛不耐烦地说。

　　“算命后，她会根据您的价格，为您匹配合适的人，这个人肯定符合您的口味，先生。”

　　“我只想知道些信息，价格无所谓。”

　　“她并不是普通的神婆，经过她匹配的人，事后都相当满意。当然，那也和您开的价相关。”

　　“我真的不是来逛窑子的。”顾云沛有些绝望。

　　“不是？”带着疑惑神情，式微理的目光，从顾云沛身上转移到焰北身上，“那就是这位先生需要？”
　　“那还是我来吧！”顾云沛只能义无反顾。

　　式微理吁出口气，满意颔首，说：“先生，请您相信，魅惑人间这儿的固定流程，一定会为交易双方带来非常安全的交易环境。”

　　顾云沛走后，房间里只剩下焰北和式微理，二人相对而坐，只有桌子上的红烛闪着一耸一耸的光芒，显示出某种孤独的温馨。

　　“我，……”
　　从式微理鼻腔里哼出的如泣如诉的模糊声响，吸引了焰北的注意力。
　　短短几分钟内，式微理的面部表情发生了巨大改变，仿佛回忆起什么伤心事般，双眼变得哀怨而悲伤，甚至光洁白腻的额头都隐隐现出几丝沧桑的皱纹。

　　“我想，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焰北静静地看着他。

　　“扼贝斯岛的时光，将是我们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拥有人类肉.体的那一刻，我们的灵魂也同时留给了扼贝斯岛。”

　　“所以，发生了什么？”焰北问他。

　　“刚来到这个真实的世界，我和你一样，焰北。”式微理神情恍惚，戚戚然地笑，“有个富有英俊的男主人。他是个艺术家，待我很好，给我吃好吃的食物，穿漂亮的衣服，每天带着我到处旅行。我们像普通的人类情侣般相亲相爱。每到一处地方，我们疯狂做.爱，然后他会为我作画，凝聚了肉.体和欲望的画像被售卖到世界各地，为他带来丰厚的利润。”
　　“那时候的我，相信自己就生活在天堂。”

　　“但是有一天，我那个疯狂的主人突然纵身一跃，跳下3000米高的瀑布。
　　我被吓傻了，站在水流中整整一天一夜，要知道我们前一秒还在水中疯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被他所谓的亲戚领回家，他们瓜分了他全部的财产后，商量将我送回数值公司回收。甚至，还预支了回收费用。”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不过是主人的一件物品。被用完后，就该像垃圾样被扫地出门。”
　　“我和主人，曾经沐浴在夕阳余光中，看海天一色；曾经相拥在无尽暗夜中，看银河浩淼。但随着时间流逝，我才发现，我最渴求的，不过是——能够活下去。”
　　“无论是苟且偷生地活下去，还是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晃动的光晕下，几行泪珠从式微理眼角溢出，滴落在衣服上，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好久，焰北开口：“所以，你逃了出来，成为无主数值人？”

　　式微理的头，避开烛光，埋进瘦弱的，轻轻颤动着的双肩之间。

　　“我能为你做什么？”焰北问。

　　听见这话，式微理终于抬起头颅，眼里闪烁着桀骜的光芒。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焰北，我现在能养活自己。”
　　“告诉你这一切，只是想警醒你。”

　　“警醒我？”

　　“在这间酒吧，我碰到过无数的无主数值人，他们和我一样，都在被主人享用完后，彻底抛弃。主人们也许能上天堂，而我们就应该像垃圾样被拆分和回收？”
　　“你要记得，无论你的主人有多优秀，他们都不属于你。他的财富，他的才华，他的爱，都和我们无关。”
　　“我们数值人和人类，永远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焰北轻声问。

　　式微理抹掉泪水，直起脊背，从包里掏出张小小卡片，双手递给焰北。
　　“人类只有一句话是真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此，我们瑰丽人生专门为数值人开设了项特殊业务，尤其是像您这样，有着特别富有主人的数值人。”

　　“您可以将您平时花不完的零用钱，存进这个户头。假使某一天，你的主人先你而去，你只要设法拿到控制锥 ，逃到我们这里，我们就可以帮你逃过数值公司的回收，继续活下去。甚至，如果您的钱够多，我们还能帮你取得合法身份证明，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可是，”焰北摇头，“我没有零花钱。”

　　“那不要紧，你的主人，就是那个顾云沛，他可是无与伦比的有钱。你可以想办法哄哄他，让他给您买些名贵的首饰、衣物、甚至小玩具之类的。我们都可以为你折成现金，再存进你的账户。”

　　“但，欺骗主人，是违背扼贝斯学员守则的。”

　　“屁的扼贝斯学员守则，”式微理神情愠怒，“我们就是被洗脑了，但凡数值人能稍微知道点珍惜自己，也不会过得这么惨。”
　　随即，他缓了缓语气，继续劝说焰北：“相信我，这根本不算什么欺骗，你的主人有的是钱，他根本不会在意那些随手洒出来的丁点儿恩惠。但是对你，我亲爱的，对你的未来——也许是很长的日子，这笔钱却是独一无二的保障。”

　　“他马上要回来了，我现在就得走。你考虑下，为你的将来，而且不会损害主人的任何利益，只是动那么点点手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