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无朝

5、第 5 章

　　自从那天早上顾燃被楚竹耍了一通后，顾燃已经好几天没去隔壁遛过了。
　　有的人，记仇就是会记很久。
　　比如楚竹。
　　比如顾燃。
　　而在这部分记很久的人中，有的人，就是要报复回去。
　　比如楚竹。
　　比如顾燃。
　　某天下午，顾燃的两个小兄弟——赵维轩和许武来找他去打球，他俩在楼下喊了好几声：“顾燃！”
　　连隔壁的楚竹都从午睡中生生被吵醒了。
　　“不去！”
　　顾燃惊天一声吼。
　　好嘛，彻底醒了。
　　赵维轩和许武面面相觑，不知道顾燃那小子又抽什么风。
　　此时顾燃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在认真思索整楚竹的方法，顾京则在旁边咔嚓咔嚓吃着薯片。
　　“京京。”顾燃突然开口。
　　顾京：“怎么了？”
　　顾燃：“答应我，去自己房间吃吧。”
　　顾京：“哥，你现在在干嘛呢，练习坐着睡觉吗？”
　　顾燃：“不，你哥在思考怎么才能让你小楚哥哥睡不了觉。”
　　顾京：“小楚哥哥人那么好，上次还给我们带早餐……”
　　顾燃一听“带早餐”三个字就气息紊乱：“京京乖哦，回房间吧。”
　　顾京懵懂地点了点头：“哦，那我走了。”
　　顾燃：“去吧，乖。”
　　顾京前脚刚离开房间，顾燃后一秒就睁开了眼睛，静默三秒……
　　“啊啊啊啊啊啊，我想不出来！”
　　顾燃像条大虫子扭来扭去，从床头滚到床尾，空调被都被踢到了地板上，但他焦灼的内心并未平静。
　　楚竹现在基本天天待在房间里，他压根找不到机会下手。
　　为什么他会知道楚竹没出过门呢？
　　因为顾燃天天坐窗户那儿守株待兔……
　　结果只是徒劳无功。
　　“不行。”顾燃猛地坐起来，“我得主动出击。”
　　说干就干，顾燃偷偷溜到外婆家厨房，他记得昨天外婆又煮了绿豆汤，就是不知道喝完了没有。他小心地到处查看，锅里没有、柜子里没有……一打开冰箱，看到一碗冰镇着的绿豆汤，不禁眼露邪光。
　　做好手脚后，经过顾燃加工的豪华版千奇百味绿豆汤重新被他安好地放进了冰箱，大功告成后他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应该没人知道。于是顾燃背着手，身心舒畅地回家了。
　　外公外婆肯定不会喝冰镇的东西，那碗绿豆汤绝对是楚竹的。
　　就在顾燃喜滋滋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家时，坐在二楼楼梯上安静托腮窥视完全程的楚竹露出了不屑的微笑。
　　他午睡被吵醒后，喉咙干得难受，就想下楼倒水喝，结果刚要下楼梯，就看到顾燃狗狗索索遛进家里，他飞速往后退了一步，想看看他究竟要干嘛。
　　结果逮个正着。
　　夏日午后一片静谧，燥热的空气似乎也想休息一下，缓慢地流动着。街道两边的梧桐树被烈日长久地炙烤，懒懒地趴下了叶子，偶尔有车快速驶过，打破这份静谧，远得听不见车声后，紧接着听到的便是自己的呼吸。
　　日头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向西一点点靠近，待到天空染上红，下班的人儿便陆续回家，人声也开始鼎沸。
　　楚竹从冰箱里端出那碗散发绿光的绿豆汤，来到了隔壁。
　　“阿姨，外婆特意冰镇了一碗绿豆汤给顾燃，京京的我等会儿再送过来，”然后他探头往里望了一眼，“顾燃在吗？”
　　“小楚你还特意送来，太客气了，”正在收拾客厅的方慧冲二楼大喊，“顾燃，下来！”
　　两秒后，楚竹依次听到，开门声，下楼梯声，以及……顾燃的抱怨声。
　　“干嘛呀？”
　　方慧：“外婆给你冰了绿豆汤，去端。”
　　“什……么？”顾燃盯着楚竹手里捧着的那碗东西，不正是自己的杰作吗？
　　楚竹这家伙……又冲他眯眼笑。
　　顾燃此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害人终害己”。
　　“呃……不用了吧，”顾燃支支吾吾开口，“还是给小楚喝吧。”
　　“阿姨没事，”楚竹依然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已经喝过了。燃燃快过来吧，把它端去。”
　　顾燃：“真的不用了，你可以再喝一碗的不是？”
　　楚竹：“可这是外婆的心意啊，你不想接受吗？”
　　顾燃：“下次，下次一定接受。”
　　楚竹：“这么说，你是嫌弃外婆煮的绿豆汤，为什么呢？”
　　顾燃牙有点疼，为什么？因为那已经不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绿豆汤了……
　　“行了行了，”方慧看他俩这你来我往的，奇奇怪怪，“小楚放冰箱去吧，顾燃之后再喝。”
　　“好……”
　　“不用了！”顾燃赶紧挡住楚竹的道，“真不用～不要执着了，回家吧。”
　　“哎呦，这不是新来的小朋友嘛？”
　　正在他俩相持不下的时候，对面的张大妈过来了。
　　楚竹不作声，点了点头。
　　张大妈摸了摸他的肩膀，一副惋惜的模样：“真可怜呐，还这么小。”
　　楚竹表情僵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难看。
　　可张大妈完全没在意继续在那儿说得来劲：“爸爸妈妈出这种意外，老人小孩可怎么办啊，哎呦，可真是造孽啊……”
　　这几句话，楚竹在父母葬礼时默默听很多人说过，他那时只觉得伤心。如今，来到了新的地方，和外婆外公面对新的开始，连他们都在坚强，自己又怎么能那么脆弱呢？
　　“您说错了……”
　　“你看你这话说得，人家小楚厉害着呢，再过几年考大学考出去，找份工作养自己也养外婆外公容易得很，再说了，人家一不穷二不苦还有亲戚照应着，我们搁这操什么心，是吧？”
　　方慧说完迈步到楚竹身边，接过他还端着的绿豆汤，温暖的手掌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肩膀，神色中满是信任。
　　“话是这么说，但是……”
　　方慧立马打断她：“你是来借什么的吗？”
　　“哦哦对对，”张大妈这才想起来过来的目的，“我来借一下油，家里油不够了。”
　　“好，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拿，”方慧说，“顾燃，带小楚出去走走，到点就回来吃饭。”
　　顾燃在边上早就不爽张大妈了，有事没事就来借这借那，刚才还那么多嘴。他一把拉过楚竹：“走吧。”
　　楚竹乖乖让他带着走到街上：“去哪儿？”
　　顾燃放开他的胳膊，冲他眨了眨眼：“去河边。”
　　楚竹想了一下，这附近好像是有条河来着，不过他还没去过。
　　没多久就到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很是闪眼。一道吊桥横跨在河上，现在因为是晚饭时间，都没人来这边。等吃完晚饭后，很多人就到这块来散步了。顾燃带着楚竹从桥边的楼梯下去，脱了鞋和袜子，一屁股坐下，然后慢慢把脚浸到水里。
　　“哦吼吼吼，好爽。”顾燃扭头对楚竹说，“快呀，楚竹，一起来。”
　　楚竹犹豫了一下，也开始脱鞋脱袜子，坐下后也把脚浸到了水里，沁人的凉意从脚底直达心底，接着扩散到四肢百骸，心情一瞬间好了起来，确实很舒服，燥热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看。”顾燃伸出手指。
　　楚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呆住了。
　　太美了。
　　快要落山的太阳仿佛不甘心般，在天空放了一把火，烧着烧着便烧红了半边天，如此热烈与绚丽，就好像，天空之上，还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好漂亮。”楚竹发出由衷的赞叹。
　　“是啊，”顾燃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地面，“好漂亮。”
　　也许是风景太好，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以后……”顾燃刚开口就有些后悔。
　　“什么？”
　　“我是想提醒你，以后还会碰到很多那样的嘴碎大妈，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吗……”楚竹低头看着不算清澈的水面，“我到现在也就碰上一个啊。”
　　“废话，”顾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要不就去城中心转，要不就在自己房间转，来这么久也没在我们家那片转过，能碰到才奇怪了。”
　　楚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
　　“你怎么知道我又是去城中心又是待在房间的？”
　　“啊？”顾燃心虚地笑笑，“我猜的嘛。”
　　楚竹明显不相信，不过也没去追究。
　　顾燃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要是告诉楚竹自己又是跑去问外婆又是坐窗户上盯着他家门口，就为了找个机会整他，他估计会被鄙视得五体投地。
　　楚竹目光投向远方，缓缓说：“我还以为，都是像阿姨那样好的人。”
　　顾燃听到，不由得有些小骄傲地挑挑眉：“我妈能是一般人么，当然好了。”
　　楚竹望着西边那片犹如存在另一个世界的天空，没有应声。
　　顾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于是脸一变，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不过我跟你讲，她对谁都好，就对我可坏了，天天支使我做这做那，一不顺心就打我，我在家活得简直生不如死。”
　　楚竹勾起嘴角：“傻逼。”
　　顾燃愣了愣，他第一次听见楚竹骂人，本来也不是多稀奇的事，但楚竹，从来的第一天他就觉得，虽然他性格很讨人厌但从外表上看完全是个大城市来的优秀孩子。
　　优秀孩子还骂人。
　　顾燃突然觉得楚竹平易近人了。
　　“嗯，傻逼。”
　　楚竹好笑地看着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顾燃：“那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楚竹才懒得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最近奶奶去哪儿了，一直没看见她。”
　　“我爸给她在市里报了老年大学，她有时候去就住她老姐妹家，过几天会回来。她身体一直不太好，我爸怕她闷在家里无聊。”
　　“你有爸啊，我还以为……”
　　“啧，”顾燃瞟了他一眼，“我爸是律师，老是出差，三天两头不在家。”
　　“我爸以前也总出差。”
　　楚竹小时候跟现在一样，就像个种在房间里的土豆似的，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也只是去书城继续当土豆。因为沉默寡言，也没特别好的朋友，总是独来独往。但是，他爸妈从来不觉得他这样的性格讨人厌或者不好，他们会自豪地说，自己孩子是多么有个性啊，只是再开朗一点就可以更好了呢。
　　所以他们一有空就会带他去爬山，带他去公园，带他去海洋馆，带他去动物园……
　　真是，想他们啊……
　　“不要悲伤，要多想念。”
　　这句话随着吹过来的晚风飘进楚竹耳中，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心上，他看向身边的顾燃，才发现，顾燃也在看着他。
　　那目光中不含同情，不含可怜，不含冷漠，只有一份淡然的理解。
　　我理解你。
　　我理解你的想念。
　　楚竹从心底舒了一口气，转回头继续看向远方，微微笑了起来。
　　在一片火红残云背景下，顾燃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笑容，干净又安宁。
　　很多很多年以后，顾燃还是会记得楚竹夕阳下的侧脸，碎发下的眉眼，以及那时他第一次体会到的，岁月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