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乐楼》甜酱油

4、喜·星辰梦幻境

　　刚来雾林镇时，医生不太习惯这的天，虽说有别样流转的美，但白雾盖眼，朦胧沉默，终归少了医生喜爱的漫天星辰，星星在那儿，可惜浓雾太浓，不可见啊，不可见。
　　直到第一年的盛夏，意想不到的见上了雾林镇特有的星空。还迎来了让西杏果喜病好转的契机。一年一度的盛典，让西喜果得以与自己和解，并坚定了要长久住在雾林镇的决心，也做好了与医生分别的准备。
　　深夜，一场幻梦将如约而至。盛夏花的芬芳和着风的呢喃，吹进人心，还吹落迫不及待的叶，仍有油油的绿，就想坠地与泥土好作一番亲热。
　　小镇居民在太阳落山后纷纷出门，手上捧着花的，拿着乐器的，拖拽巨大仪器的，拎着几篮子食物的……无人空手而至。医生费力的抬着绘本，杏果手拿早晨烤好的葡萄干吐司。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风与海蚀出的溶窟洞穴。这海蚀洞窟本深浸海中，入口较为狭窄，内里宽广，可容数千人。平日留驻深深海水以至无法进入，只有等一年一度的退潮时间，一年可能就退潮那么几天，三到四天不等，好在基本都稳定在立夏之后几日。
　　蓝到透明清亮的海水，卷走白白细沙退离去，留下巨大洞窟，似奋力掏空内里，让风与水填住满，吹蚀到凉且光滑且空且大，仿佛给镇民们特别订制的宴会场。镇长和镇长丈夫前两日刚退潮就进来探查好，昨日领了人去安置宴会最重要的“配角”——星象仪，至于主角当然是所有小镇的人们啦。
　　星象仪至少能投影出一千万颗星星，当然都是真实存在的星，在宽广的洞窟顶部投影出真实无比的漫天星辰，多美丽而浪漫的雾林小镇的专属星空。星象仪有个别致的名字——梦幻境。
　　洞窟里闪烁的漫天星辰，带人如坠梦幻之境界。
　　西杏果会永远记得那一天，明明星辰他已见过太多，连医生说起雾林镇看不见星空时满满的遗憾之情，他也难以认同和理解。他对于星空的记忆并不好，那只不过是赶路的时间里偶尔望着发呆的东西，那冰冷的星河宇宙，空洞而又黑暗，永远夹杂父母不停歇的争吵声，烦人且吵闹。
　　他曾试图插嘴，试图去平息争吵，可随后他便明白了，他说话只会让吵闹声变大。那他闭上嘴好了，除了唱歌，没有必要说话。
　　后来，他连歌也唱不出来了，父母离他远去，吵闹声终于停止，他是感到有些许庆幸的。
　　直到遇见医生，一个真的会奖励他糖果的人。他被围追堵截的“喜欢”，终于有了发泄口，可他已经忘记该怎样去表达喜悦，是摔东西引起人注意吗？是挥舞拳头吗？是盆涌上喉头的窒息感吗？
　　他好想唱歌，像他原来感到喜悦时那样，自然而然便唱着无拘无束的歌。
　　遇见雾林镇有一种命中注定之感，如相信医生能治好他一样，他相信这里就是他梦想中的住地。
　　两人入住没多久，整好赶上一年一度的盛大宴会 。原来的居民们神神秘秘引他和医生进入洞窟，黑暗压了下来，他有点害怕，呼吸急促起来，这时医生的手伸过来牵住他的手，温热的接触，如此安心，仿佛久远襁褓中曾受过的安心。那么黑，白板写字无法传达所思所想所好，他迫切的想要出声，咽喉燥热起来，有撕扯的疼痛，栖息于他喉头的灰烬被点燃。
　　他要喷出火焰！他要呼出浓烟！
　　“梦幻境”运转，洞窟转瞬间吵成群星辉映的宇宙，星光点点撒在医生脸庞，满满惊讶喜悦神情，西杏果好想告诉医生，原来星辰如此美好，他也喜欢，喜欢得满心喜悦。
　　喜悦要怎么表达？他突然认识到表达喜悦时既不是摔东西，也并非挥舞拳头，喉头更不会翻腾窒息感。而是，而是，而是什么？
　　是唱歌，他开心时要唱歌！
　　“啊——啊啊啊——”沉寂许久的复活，喉咙的灰燃烧殆尽，被风一吹，长出新的嫩芽，似有飞鸟振翅飞出……
　　不能成调也没有关系，纯粹的呼喊，撕裂的声音，破碎又原始的美。在洞窟里一浪接一浪的回音，冲击人心。
　　从未听杏果说过话的大家都愣住了，随后晃过神，心潮澎湃，来吧庆典，开始吧宴会！解放约束灵肉骨统一的镣铐，灵飘升融进洞中宇宙，肉肆意摇摆舞动，骨供养出热焰玫瑰，绽放盛开，千万枝浓艳，滴露凝香。持乐器的奏起曲儿来，身姿灵动的翩翩起舞，懒懒坐下的拍手和着节奏。
　　一夜狂欢，如坠星河幻梦。
　　时过境无迁，三年后的今日，又是退潮期，第三次赏雾林镇星空，镇民们充满了更热烈的期待。这次医生重制好了绘本，要给大家讲故事。
　　桌椅就绪，餐饮齐全。医生和西杏果放置好了绘本，投影在洞窟壁上，人们或坐或站，围成圈，安静等待着医生带来的绘本故事。
　　医生念那首封面小诗：“……而我仍自缚。”
　　“这是送给所有人的故事，愿你们终将得偿所愿。 ”
　　《玫瑰与糖的王国》
　　遥远的星球上有位公主，是荆棘与宝石王国的唯一公主，国王与王后十分喜爱她，视若珍宝。
　　她的美丽与生俱来，又被宝石衬托的更加闪耀，她比宝石更为璀璨。
　　柔花般粉而娇嫩的唇，黑曜石般纯粹的发，祖母绿的眼。
　　诗人歌颂她的美，总在皇宫下的广场为其奏乐吟诗。
　　吟游诗人听了，想见一见公主。
　　可惜公主住在荆棘的楼，坐拥着宝石的宫殿，不曾见过外面的人。
　　国王和王后只说，“你去问一问公主她想要什么？”
　　吟游诗人看了看荆棘护着的楼，退却了。
　　他说：“我的剑无力折断荆棘。”
　　他说：“我的兜里也没有宝石。”
　　那有什么？国王和王后十分好奇。
　　吟游诗人回答：“我的剑用来攀折野外玫瑰，我的兜里装的是糖果。”
　　玫瑰？糖果？国王与王后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公主应当不会喜欢，应当不会喜欢。
　　荆棘与宝石的王国，所有人都应爱着荆棘和宝石。荆棘是防护的坚固力量，宝石是恒久的美丽。
　　公主那么美丽需要荆棘来保护，公主那么美丽需要宝石来点坠。大家都这么认为。
　　那么公主自己怎么想呢？大家都不知道。
　　大家都不知道，荆棘高楼里的公主整日愁容满面。
　　她知道，她应当喜欢荆棘，那是保护她的力量。
　　她知道，她应当喜欢宝石，那是永恒不变的美。
　　她不知道，她有时为什么好想冲出荆棘的包围。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想摘除点缀她美貌的宝石。
　　公主终日忧愁，不展笑颜。
　　皇宫里外的人们终日歌颂公主的美貌，连忧愁都是美的公主。是荆棘与宝石王国的美的象征，美的珍宝。
　　终于有一天，公主溜出了城堡。
　　她用自己的剑斩断荆棘，她换下各色珍贵宝石点缀的华服。
　　她穿起一身简单连衣裙，天蓝色底盛着大片纯白百合。不知是谁的衣服，藏在衣柜深处。这衣服上盛的是什么？如此美丽，她未曾见过。
　　公主决定去寻找这样美丽的东西，也许不存在，没关系，存不存在并不重要，只是公主要寻找她喜欢的东西，只是公主想要逃离。
　　无人发现公主出逃，无人会相信公主出逃。那是个美丽象征，应当永远雕塑一样立在城堡荆棘的楼里。
　　渐行渐远，公主终于离开了荆棘与宝石的王国。
　　王国之外，她不再是公主，不再是美的象征，美的雕塑，她是她，她是她自己。
　　她终于想起她的名字，国王和王后给她起的名字，可他们从不呼唤这个名字，他们只管她叫“珍宝”。
　　今日她才忆起自己的名字，她叫百合。
　　百合，百合，还挺好听。
　　公主，不，百合。百合赶了很久的路，终于看到一个小城镇。守门的士兵说，这是宝石国。
　　宝石国？这样的小城？售卖的宝石也蒙尘一般，灰扑扑。百合感到不可思议，她不知道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宝石都在荆棘与宝石的王国了。因为宝石国可没有荆棘的守护，人们肆无忌惮的买卖、争夺、挖掘。
　　百合失落的走了，走远了，遇见田野。遇见了白色的田野，里面绽放的东西，和她衣服上是一样的，一模一样。
　　兴奋占领她的心，她问路过的人这是什么？
　　得到路过的吟游诗人的回答，这是花，百合花。
　　花？百合花，和我一样的名字。公主暗暗开心，百合真是美丽。与宝石不同的美，柔软的美。
　　她继续着旅途，路上偶遇的商人说，百合花田的地方，本来有一个百合王国，可惜同百合的花期一样，转瞬即逝。
　　原来那样柔软无害的美，转瞬即逝。百合伤感起来。
　　商人递给她宝石糖，问这糖长得像不像宝石？
　　不像，当然不像，百合摇摇头，百合见过太多宝石，却没见过宝石糖。
　　可宝石糖依旧足够美的，澄澈透亮。吃进嘴里有从来未体验的味道，商人说这是甜，甜会令人喜悦。
　　百合喜欢上了糖，这种转瞬即逝的宝石，她在旅途中常常吃。被猝不及防的雨泼得湿漉漉，心情郁结，吃一颗糖，又喜得止不住。
　　又走了很远很远，百合在树林里遇见了类似荆棘的东西。可那不是荆棘，过于纤细了，过于美丽了。
　　红色的花，第一次见，比起百合的香，是她更喜欢的香。还有比百合更柔软多层的花瓣。
　　这是什么？百合问结伴同行的吟游诗人，诗人说那是玫瑰，带刺的高傲玫瑰。
　　如此鲜艳柔软的美，还兼具荆棘的小刺。百合迷恋上了玫瑰。
　　诗人说高傲的玫瑰无法被驯服，攀折是带走它的唯一办法。百合说我不想驯服它，它本应当开在野外，风吹雨打也不轻易低头，妄想驯服玫瑰的野兽都碰了一鼻子血。
　　百合上前看着快要掉落的枯萎玫瑰，真美，垂垂欲坠，转瞬即逝。
　　他们越走越远，已经没有任何王国了，前方是未知荒野。百合觉得应当可以停下脚步了，她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比起荆棘和宝石，她更喜欢玫瑰与糖。
　　挣脱荆棘和宝石的束缚，她追寻到了玫瑰与糖，那才应是她的乐园她的王国。
　　吟游诗人不再歌颂荆棘与宝石王国的公主的美，他结伴同行的百合才是最美。接下来为什么吟诗呢？当然是为百合的玫瑰与糖的王国作诗。
　　荆棘与宝石王国的人们发现公主不见后，惊慌了一阵，公主在与不在都不妨碍他们歌颂公主的美貌。
　　百合托商人给国王和王后带了点东西，是玫瑰的种子和糖。
　　后来听说国王和王后也爱上了宝石般的糖果，原来转瞬即逝也可以很美。
　　听说荆棘与宝石王国有人培育出一株粉色玫瑰，折下献给了国王与王后。国王和王后命人剃了玫瑰的尖刺，放置在花瓶里。
　　那红粉玫瑰，不过两日便枯萎了。
　　“绘本的故事到此结束。”医生的声音从轻转重，叫醒仍浸在故事里的人们。
　　“你们的玫瑰和糖找到了吗？”医生喃喃自语。
　　一旁的西杏果听见了，他说：“我找到了。”
　　指指洞窟顶的星辰“那是玫瑰”，眼睛骨碌碌转，意有所指的又说：“糖自然是医生给的糖。”
　　“不行，明天再给你。吃多了蛀牙，今天回去记得刷牙，我刚才看你吃了好多小蛋糕和饼干。”医生无情的无视掉了西杏果的撒娇。
　　“哈哈哈哈哈哈，我去那边玩一下。”杏果跑去唱歌了，回避了医生的蛀牙提问。蛀牙太痛了，可是甜点真好吃。
　　梦幻星河悬在上，星星点点洒落，落在人们的脸庞上，落在眼上，落在心上。
　　唯愿不复醒，永梦星辰幻境。
　　狂欢结束后的清晨，和杏果再一次告别后，医生轻手轻脚走到小镇边缘。和昨日便来等待的伊恩汇合。
　　杏果追出来， “医生你要走了……” 他神情落寞，透着不舍。
　　“嗯，再见啦。” 医生挥挥手，“随时可以联系我的。”
　　“记得有时间来找我喔，医生的房间会一直留着的，我还等医生哪天回来住呢。”
　　“这的星空特别美，我会再来的。”医生掏出颗润喉糖递给西杏果，杏果接过剔了纸吃起来，他说：“糖真甜，我喜欢。”
　　“再见啦，医生。”杏果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水晶晶忽闪忽闪，倔强的星星不坠落。
　　医生揉揉杏果的头“会再见的，一言为定。”，转身走了，步履缓缓，他确实有点舍不得杏果，舍不得大家，舍不得雾林镇珍贵又美丽的星辰。可离别终是来了，就让他悄悄的走，像一缕薄烟，贴着浓雾，独自渐行渐远。
　　雾林星空是虚幻，是一年一次的人造奇迹，是小镇坚守的传统，过于浪漫，过于温柔。这独属雾林小镇的星空，到头来是真是假真的并不重要，那时那刻即是永恒的梦。
　　如坠一场幻梦，沉醉不知归。
　　梦醒时分了，再见，雾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