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聚笑因缘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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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人？”
——光乍一从假山跌下来，那执黑青年便放下棋子，起身，看似站在光的前面，却又微微侧过身卝子，恰巧遮住那个坐于一旁观局的少年。另一旁的执白男子也将拈在指尖的白子放回棋盒内，侧过身似笑非笑的看戏似的望向其他几人。
“哎哟……”光拍拍尘土，连忙起身，却不想触到着地处，痛呼一声。
“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对方似乎不是为袭卝击而来，青年微微放松了口气，却还是警惕万分的问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只是……只是路过而已啦……”
光连忙在对方话音刚落的时候连连摆手解释道，一急之下连自己身处宫卝内之事也忘记，连敬语也不顾，就这么冲口而出的解释道。
抬头之际，目光正好和对面青年相接……
“天啊……”
青年在看到光的容貌的瞬间，轻声惊呼，毫不掩饰的诧异。
光以为青年是因为他生得怪异的额发而诧异，显得更加慌乱，自小他经常从塔矢宅偷偷跑到外面的时候就不知道因为这怪异的额发而遭到多少小孩子丢石子的回忆让他更加确信这个青年一定是认为他是个来历不明的怪物。
“我……我可以帮你的！”又是没有敬语的一句，冒冒失失喊出的下一刻，他惊慌失措的捂住自己的嘴，露卝出一双眼睛半是畏惧的看着对面眯着眼睛带着一丝怀疑一丝未消的诧异打量着自己的青年。
“你说你可以解这一局？”
青年还未开口，他身后就传来这样一个声音，柔和中带着沉稳的口气，明明是对人问话，用的却是不可一世的谦语（注6），很显然他是一个身份很高的贵公子。
“这……”
听到少年这么说，青年侧过头，面有难色的犹豫道。
“罢了罢了，就恕他这次，若他能解这一局，便赦了他。”
少年的声音虽然还有未脱稚卝嫩的清脆，与其却是不可动卝摇的坚决沉稳。
“是。”青年恭敬应了一声，转身退到少年后面，只是低头侍立一旁。少年坐卝姿依旧端庄，用扇子遮住眼睛以下的面容，露卝出一双沉静的黑色眸子，隐隐有了青年雏形的狭长凤目，看似平和无波，却是幽邃深暗，一望仿佛不见底的墨黑，很难让人想象他是一个纤细柔和的少年。
一旁的红发男子一见如此，也来了兴趣，放下支着下巴的手，稍稍坐正了身卝体，下巴微扬，嘴角高挑，看向那个莽撞的少年，眼中带着盛气凌人的挑衅。
侍立着的青年看着执扇少年微微侧头，点了点，作了个许可的意思后，才伸手指了指棋盘旁的位置，对着光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知道自己可以下这盘棋了，光已经迫不及待的连忙坐下，何况这一局又和自己的小命有关，偷偷侧眼看了看身后这两人，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回过神来，手指间已是拈了一颗黑子，看向自己刚刚便琢磨已久的位子上，扬腕，拍下。
姿卝势优雅老练，还带着一种坚决果断，敏锐的一子，毫不犹豫的毅然落下，声音却是清脆响亮无比，纤细的双指，似是带了风一般的傲然。便就是这乍一落子的姿卝势，便就比这苦战许久的三人都来得气势巍然。红发青年看着那双天成秀美的手再自然的放了回去，目光中是满满的惊诧，一旁观战的少年露卝出的双目里也是带了赞许交杂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黑子，就这样，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
——少年与方才执黑青年也并非不谙棋路之人，刚刚觉得有些胜利的曙光了，低头一看，却并非他在无数套定石中见到的棋路，乍一看竟然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一着，不禁大感震卝惊。抬头看向自信满满的还在微笑的怪异少年，刚刚看他那么有气势的一子，还以为是能够力挽狂澜甚至是反过来突袭对方的神招，如今看光既不攻也不防，只是好像耍花架子似的投下一子，不仅面露失望之色。
红发青年高高一扬头，更加得寸进尺的傲笑着，但是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拈子的手飞快的拍下，又一招，堵住了黑子。
光心底突然感到一阵欣喜，原来他还没有发现他的棋路，这样走起来会很容易。看来刚才和青年的对弈让他已经对这一局产生了相当的松懈心，这样倒利于光将黑子的残局按照他所想的……发挥最大的用处。
心念及此，已是胜利在望的微笑着，他又拍下一子。
你的局，该破了。
红发青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棋局，仅仅只是他漫不经心的几子下，对面的黑子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本以为这里的棋路都会像刚才那个青年那样死板沉闷，将欲走之招表露无疑，故而只在对方攻击的时候堵住对方出路，然后再慢慢侵入对方腹地。本以为这样也可以胜。谁知道这个怪异的少年，居然能将黑子残破的败局以一子挽回。并非高超绝妙的一手，却可称为翻天覆地的一手——
巧妙的一子，将刚刚本已气数将尽的几子连在一起，力挽狂澜，竟然又让它劫外升卝天的活了过来，现在连着黑子的另半边腹地，已然有了强劲的势力。而那几颗活过来的子，又更像一条若隐若现的黑龙，与刚刚白子的白龙相互缠绕，似是发出清傲龙啸一般的破天气势，纠缠到一起。而黑子另半壁腹地一扫刚刚的颓废断垣，更显固若金汤之样。仿佛刚刚的平凡古板的招数都是为了这一刻让黑子龙腾啸天的铺垫，气势贯虹，一眼乍望去，黑龙竟是紧逼到了白龙临界，战火突起中盘，撕斗未始，已可隐窥胜负。
“你……”
背后传来两声惊呼，相信这样巧妙的起死回生的棋路也是观局的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执扇少年的一双眼睛里更是充满了交杂着满意惊奇的目光，他微微侧头，似是对后面青年不动声色的赞许一点头，侍立的青年目光一滞，随后低头，心领神会的一笑，微微鞠了一躬。
光却没有管那么多，他的一门心思都扑到了棋局上，虽说如今黑子已经大有气数，但是还是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招数来破的，总得将黑子的腹地先全部保护好才行。如此想着，便在对方思索些许下的一着攻手上一子断开了白子欲连的一路。
仅仅几子断后，白子气数已消失殆尽。
光微笑着，气定神怡之间，他的表情从容镇定，每一个落子的手势，正坐的姿卝势，无不高雅沉稳，丝毫没有刚才攀山偷卝窥时的狼狈莽撞。就像一个在棋坛上凌傲磨练数年的真正棋士一样，而不是一个只会打杂使役的小厮。
唇角自信的微扬，琥珀眸光里潋滟生彩，他将修卝长纤细的手指，再次伸向棋盒，拈起一枚棋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棋局，静静地把卝玩起来。
亮来到大内里庭院的时候，首先就看见在花丛里对他微笑的光。
“亮。”
——赏花之人不经意间一个侧首，看见身后尔雅的少年。清风一过，残余无几的樱花花瓣连着紫藤芬芳便在风中扬扬散开，迷乱卝了一片清雅光景。
“光。”
——海松色狩衣宽松的袍袖被风吹得一飘一飘，他看着对面应着走来的少年，华樱纷扬之间，已是盈盈笑着立在了眼前。
“塔矢公子，这边请。”
——身后的侍女平静的开口，做了个请的姿卝势，塔矢亮对光微笑着一点头，回身走上回廊，跟着走在前方开路的侍女缓缓地朝着宫门方向行去。
光也立即跟上，无意间一回眸，望见了庭院里那座嵯峨假山，清泉淙淙，静静流淌，下方由小青石围起来的别致的一块小池塘上飘着樱花花瓣倒映着紫藤摇曳，一切都很平静清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微微一笑，他起步快行，迅速跟上前方几人。
而假山背后一角，一双墨黑眸子看着离去的几人，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
“塔矢家……叫光的小厮么……”
身后幽幽一声轻语，使得立着的青年连忙转过身，对着同样微笑着的执扇少年低头，躬身，十分符合规矩的礼仪。
“如此，高丽使者，承让了。”
——少年执扇遮去微挑的唇角，转身，没有理会身后青年的大礼，而是缓缓走到还僵硬的坐在青石棋盘旁的红发青年身边，半是得意的道。
“想不到这里也有如此围棋高手，又能够在此等美景中对弈一局，高永夏输也是心服口服。只是不能再对几局，可惜，可惜。”
红发青年轻笑一声，又是自嘲又是惋惜，终究起身，对少年深深一礼。
“罢了，”少年用另一只空余的手使了个平身的姿卝势……
“朕那时也没想到过，这一局居然也能活。”
“中宫今日请来的……塔矢家……是么，”今上（注7）突然轻声笑了起来，“有趣，有趣，看来以后不会那么无聊了，是不是呢？道长大人？”
藤原道长一躬身，清声朗朗道：“是，陛下。”
清风忽而倏然袭来，席卷了庭院，樱藤双丽刹那间散落，纷纷扬扬如同一场盛大的风雪，飘落到空无一人的嵯峨假山背后，遮住了青石板上无人收拾的残局。
隐隐可以窥见棋盘上，黑子气势凌人高傲，宛如一条腾啸九天的青龙，终将白子杀得丢盔卸甲，本固若金汤的城池腹地也仅剩得残垣断壁。
——恍若错经年，忆笑聚散缘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盘棋再次被人发现的时候，仅留得为世人惊叹的昙花一现，便和这景致幽雅的庭院一起，付之一炬。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聚笑因缘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