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87、第 87 章

　　文嘉秋还没有想出答案，不见他说话的文一熠就已经摸索着下了楼梯走到他面前：“你啥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文嘉秋刚从上个问题中回过神，又被这个问题问住，他顿了顿，才含糊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没看时间，反正挺晚的了。”
　　文一熠点点头：“那你是还没睡还是又醒了？”
　　文嘉秋其实进屋后一直没睡着，他翻来覆去，一直到听到楼上开门的声音。
　　他没回答文一熠的问题，也问：“你怎么醒了？最近还是睡不好？”
　　文一熠简单跟他说了说自己刚才看到的。
　　文嘉秋点点头：“我也听到了。”
　　但其实他没听到，从头到尾他只听到了楼上房间开门的声音。
　　文一熠不疑有他。
　　文嘉秋又想起她还在生病：“烧退了吗？”
　　说着，下意识就往前想去摸文一熠的额头，但手刚抬起来就停在半空，然后被他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夜色的遮盖下，文一熠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她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好像退了吧，我摸不出来。”
　　文嘉秋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手心覆上她的额头。
　　文一熠顺着他的动作扬起头，两人在看不清彼此的夜色里对视。

　　“怎么了？”文一熠问道，“太累了吗？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好呢？”
　　文一熠没睡好，加上生病，说话没什么力气，慢吞吞的。
　　文嘉秋突然收回贴在她额头上的手。
　　“怎么了？”文一熠伸手推了推他，“累了就快去睡。”
　　文嘉秋宁愿她咄咄逼人地逼问自己，也不想听到她此时称的上是温柔的语气。
　　“你是不是睡不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话说完文嘉秋就后悔，凌晨的湿气这么重，文一熠还在生病。
　　没等他再说什么，文一熠就使劲摇了摇头：“不要！你赶紧回去给我睡觉，你自己几点下班心里没数吗？还跟我去散步，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吗？”
　　文嘉秋知道她关心自己，勉强笑了笑：“我也睡不着。”
　　即使看不见，文嘉秋也能够感觉到文一熠在打量自己，随即他感觉到她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到底怎么了？”
　　文嘉秋下意识张开嘴，几乎就要向她复述王迎春刚才对自己说的话，跟她说自己很累，心里很乱，甚至希望文一熠能抱抱自己，然后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但他这时想到王迎春的那些话，想到文一熠的年级第一，文嘉秋梦醒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秋日凌晨的凉气从鼻尖一直凉到心口，他抬手接过文一熠伸过来的手握在掌心，握手似的晃了晃：“没事儿，就是累了。”
　　文嘉秋垂下眼，轻轻晃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说服谁似的又重复一遍：“太累了。”
　　文一熠的手忽然往回收，文嘉秋愣了一下，就立刻松开手。
　　下一秒，文一熠整个人往前，抱住了他。
　　文嘉秋那瞬间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有求必得的幸福感觉了。
　　那是在他还做小孩时才能有的待遇。

　　文一熠双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低声开口：“之前是我不对，你不愿意跟我说上学的事我也理解，我太天真了。”
　　“我好像一直在期待你怎么样，要求你怎么样，希望你怎么样，但却好像永远也不能感同身受你有多累，所以对不起。”
　　文嘉秋觉得有什么要从眼睛里涌出来，他立刻紧紧闭上眼。
　　“我今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在我面前也不要觉得有负担，累了就歇一歇。”
　　“我希望我可以帮到你。”
　　“所以在我面前，你可以不要那么坚强，不要强撑，有时候也可以自私一点。”
　　“我们慢慢走，总有一天会好的。”
　　“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陪着你。”

　　文嘉秋安静听着，双手在她的肩膀后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反复几次，最后还是收回到自己身侧，只微微弯腰低头，把自己的头靠在文一熠肩膀上。
　　文一熠又使劲揉了揉他的头，然后更紧地抱住他，像安慰小孩。

　　文一熠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起床下楼，看到王迎春正在院子里给菜地浇水。
　　她端着牙刷杯子，一边下楼梯，一边叫她：“春娘。”
　　“哎。”王迎春笑着回头，“点点起来啦？身体好点没？还难受不？”
　　“好多了春娘。”文一熠走到水龙头前接水，问道，“春娘，秋子走了吗？”
　　王迎春动作顿了一下，扭头看过来。
　　文一熠无知无觉，她专心接水挤牙膏，过了一会儿意识到王迎春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就叼着牙刷看过去，正好对上王迎春的目光。
　　“春娘……”文一熠见她脸色怪怪的，就把嘴里的牙刷拿出来，“怎么了？”
　　“昨天秋子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他回来的时候我应该是睡着了，没听到。我是后来听到……”说到这里文一熠顿了一下，“然后发现秋子在家。”
　　王迎春没追问具体的经过，她转身继续浇菜，片刻后，她又好像不经意似的问道：“那你俩见面没？”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彼时文一熠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闻言她把嘴里的牙膏沫吐出来，回答道：“见了呀。”
　　王迎春没接话，文一熠拧开水龙头接水，一杯水接满，才听到王迎春说道：“他走了，一大早天刚亮就骑车走了。”
　　文一熠点点头，低头漱口。
　　王迎春看到她眉毛不自觉拧了起来，神情也变得有些沉郁，沉郁中是带着心疼的无奈。
　　王迎春不知道自己有时也用同样的神情望着和想着文嘉秋，她只是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菜地，很轻地叹了口气。

　　文一熠在文嘉秋家里住了两天，周末的下午她就要回学校。
　　王迎春送她去村口的桥头坐公交车。

　　两人路上闲聊着，然后并肩站在公交站台等车，像一对真正的母女。

　　远远看到车来的时候，文一熠对王迎春说：“春娘，我买了点鸡蛋，放在厨房的柜子里，你回去记得吃，不要不舍得吃。”
　　“你这孩子！别乱花钱！你自己拿着钱在学校花！别给我们买东西！”王迎春嗔怪地拉住她的手。
　　文一熠对她笑，伸手抱了抱她：“春娘，跟我就别说这个了，你跟伯好好保重身体。”
　　王迎春还有话要说，但是公交车已经在两人面前停下了。
　　文一熠接过王迎春手里的手提袋，朝她笑笑：“春娘，快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王迎春望着她的笑脸，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就是这么对自己笑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老了，当初才到自己腰那么高的小姑娘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却依旧如同初见时一般，天真无邪，干干净净。

　　文一熠上了车，王迎春还在原地发愣。
　　文一熠趴到窗边，朝她挥手：“春娘！回去吧！”
　　王迎春回过神，也赶紧扯出一个笑，抬起手对她招了招，目送着公交车离开。

　　王迎春回到家，打开厨房的柜子。
　　里面根本不像文一熠刚才轻飘飘说的买了点鸡蛋。
　　柜子本来就不大，现在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最底下放着一大袋鸡蛋，旁边挤着一箱纯牛奶，最上面还放了个红色的塑料袋子。
　　王迎春拿起来打开，里头装了一件红色的新毛衣，款式简简单单，却很厚实。
　　王迎春想起来自己以前跟文一熠说起来过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说自己年轻时候喜欢打扮，格外喜欢红色，什么大红嘴唇，红头绳，红围巾，红裙子，全往身上招呼。
　　王迎春还记得那时候文一熠枕在自己腿上，听完后坐起来，看着她认真地大声说：“春娘穿红色可好看了！就是要穿！”

　　毛衣抖开，里头掉下来张卡片，王迎春捡起来，看到上头写着短短地写着一行字：春娘，天冷了，多穿点。

　　王迎春把毛衣抱在怀里，起身的时候看到自己身上穿了很多年，洗到已经严重褪色变形的红色旧毛衣。
　　眼前又晃起来文一熠的笑，还有昨晚文嘉秋低着头的样子。
　　王迎春紧紧抓着那件崭新的毛衣捂在脸上，蹲回地上，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