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78、第 78 章

　　文嘉秋蹲在花坛边抽烟，一口气刚吐出去，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他完全没防备，上半身受力往前栽的时候赶紧往起站，但架不住身后的人出脚快狠准，他虽然没一头栽进花坛摔个狗吃屎，但也顺着力撅着屁股迈着鸭子步跟个螃蟹似的往绿化带里冲了好几步才手撑着地做刹车停下来。

　　文嘉秋以为是旁边那群男生最近招什么仇家了，刚停下来连手都顾不得拍一拍，就一脸警惕地回过头。

　　一回头，正对上面无表情的文一熠，她站在花坛外跟他对视了一秒，眼神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然后文一熠转身离开。

　　文嘉秋从来没见过这副神情的文一熠，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时动弹不得，心迅速沉了下去。

　　事发突然，旁边围着抽烟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文嘉秋就已经飞到了花坛里，而踹他的人也走到了几步远的地方。

　　“我操？！”男生们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嗓子，“这他妈谁啊？给老子站住！我操！”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周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本来这群男生就显眼，现在几乎路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他们和踹人的文一熠。

　　男生们扔了手里的烟要去追文一熠算账，刚抬脚，一道更快更急的身影穿过他们就朝文一熠追了过去。

　　文嘉秋几步就追上文一熠，一把抓住她胳膊，声音发虚：“点点……”
　　文一熠被他拉得停下来，被迫回身面对着他，依旧没表情，也不说话。
　　文嘉秋紧紧抓着她胳膊：“点点，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文一熠打断他，眼睛也不看他，只是低头盯着自己胳膊上的手轻声说，“放手。”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我他妈听你说什么啊？”文一熠突然提高声音，用力甩开他的手，“你上个星期跟我说的是什么？你现在的话我还有必要听吗？”
　　“没必要了吧。”文一熠盯着他憔悴的脸，轻声说，“每天都够累了吧，还要费尽心思骗我，我都替你累。”
　　“我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咋跟你说，我怕让你失望，点点......”
　　文一熠的眼睛凝在他脸上，然后点点头：“对，是我多管闲事，是我让你有压力了。”
　　“我每次问你复读的事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像个傻逼？是不是觉得我特天真？”
　　她的语气听得文嘉秋心慌，立刻又要抓她的手，但她反应很大地躲开，转身就要走。
　　“点点！”文嘉秋上前拦她。
　　“文嘉秋。”文一熠这时回过头，眼眶泛红，看着他的眼神平静得不像话，“你再往前一步，咱俩就绝交。”
　　文嘉秋被这句话定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文一熠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不远处的孙畅颖看着这边，微微皱眉，男生搂住她肩膀：“怎么了？你认识？”
　　“没有。”孙畅颖回神，摇摇头，收回目光。

　　文一熠快步穿梭在人群中，越走越快，最后脚步凌乱地拐进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她靠在墙边，刚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文一熠用指甲不停地使劲划着自己的手背，想着最开始，文嘉秋中考半途而废时，她就应该想到。
　　不，也许更早，更早更早，她问起复读的事时他过于沉默的态度或许就已经预兆着如今的这一切。
　　但那段时间她只想着自己，把文嘉秋的事就想得理所当然又简单。

　　想到这里，文一熠突然再也没办法忍受，指甲狠狠掐进手背的皮肤里。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命运的残忍无情，即使是当年在医院，面对哭泣的文嘉秋时她也没有今天这种崩溃的感受。
　　因为那时一切即使将要破碎，也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形态，给人留下了足够粉饰太平和自欺欺人的空间。
　　但是今天就是最后一丝希望都当着她的面碎成飞尘。

　　文一熠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文嘉秋人生道路的改变，也试图说服自己，人生不一定要跟她这样，非要上学才行，也许文嘉秋自有自己的人生际遇。

　　但到了现在，她才发觉，文嘉秋比她了解她自己，她其实根本完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完全不能接受文嘉秋无奈之下的屈服，完全不能接受自己不肯死心的期待本身对文嘉秋来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负担。

　　正是因为她太明白，所以她拒绝听文嘉秋解释，她不需要解释，她什么都明白，她只是怕自己再留下去，会忍不住口不择言地说出一些更过分的气话。

　　有点喘不过气来，文一熠更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背，做了几次深呼吸，低头往学校的方向走。

　　一路回到教室，脸上的眼泪差不多也风干了。

　　晚自习第二节下课的时候，文一熠听到背后有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讨论旁边的职高的男生。
　　以前文一熠都不会注意这些东西的，但是今天她算题的笔一顿，有意听了几句。
　　然后猝不及防听到她们讨论说今年的新生里有个黄色短发的男生，是学计算机的，长得还不错，就是有点黑，还没打听到叫什么名字。

　　被自己掐肿的手背毫无预兆地痛了一下，文一熠皱了下眉，低头继续算手里的题。

　　这时上课铃响了，身后的女生一哄而散，文一熠手里的演草本翻了个页，原本干净的纸面上突然绽开一朵血红色的花。
　　文一熠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朵花啪嗒一声砸到演草纸上。

　　文一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流鼻血了，她放下笔抬手捂住鼻子，另只手去桌兜里翻出卫生纸。
　　文一熠用卫生纸捂住鼻子，抬手朝讲台上看纪律的班干部示意，就这么一会功夫，她手里的卫生纸就红透了。
　　讲台上的班长看过来，也是吓了一跳，让她赶紧去厕所。
　　文一熠起身往厕所走，班长又关心问道要不要找个人跟她一起过去。
　　文一熠快步往外走同时摆手示意不用了。

　　文一熠一路小跑到厕所，刚松开手，洗水池的白色池底就出现了几滴鲜红的血滴。

　　文一熠没急着洗，反而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撑着水池，看着落在水池里的血滴，竟然走了一会儿神。

　　等她回过神，池底已经红了一大片了。

　　文一熠这时打开水龙头，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次流鼻血还是因为文鹏飞，流血时文梦新和文雅莉很紧张地围在她身边，忙前忙后地帮她。
　　文维皓也关心地等在厕所外面。
　　然后她拜托他们不要告诉文嘉秋。

　　但是这次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在一个陌生的学校，身边全是陌生的人。
　　她再也不需要瞒着任何一个朋友，因为他们都不会知道了。
　　也不会有人关心她，照顾她了。

　　大家四散分离，各有各的生活和漩涡，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外面树上的知了叫了起来，但很快又停下，蝉鸣声短暂又低哑，又是一个夏天已然走到了尽头。

　　文一熠曾经跟他们一起形影不离地度过了很多很多个夏天，有的早已忘记，有的还留在脑海。

　　但这是最后一个夏天了。
　　最后一个迟早也会被遗忘的夏天。

　　文一熠的眼泪又流出来，脱离眼眶落在水池里，跟斑驳的血水混在一起流进下水道。
　　她抬起湿漉漉的双手捂住脸，在水池边弯下腰，心底对于消逝的光阴和未来的以后生出厌倦的念头。

　　晚上回寝，文一熠打开白天关机的手机，先弹出来文梦新下午发过来的几条消息。

　　-嘉秋给我发短信，说你生他气了，咋回事？
　　-我靠，刚才给他打了个电话，我知道为啥了，他怎么也没跟我们说啊，怪不得你生气。
　　-唉，你看到消息的话，晚上咱俩打个电话？

　　县里的学校管得严，不让带手机，文梦新还是偷偷带了个老年机，文一熠看发短信的时间，应该是她晚饭时间跑到寝室忙的这些事。

　　文一熠看了看时间，试着给文梦新拨了个电话，文梦新应该也是在等，很快就接了电话。

　　“喂，我的熠啊，你在那边怎么样啊？”
　　文一熠笑了一下：“还行。”
　　“哎，你跟秋子咋回事？我感觉今天跟他打电话时，他都要哭了。”
　　“他哭什么？该哭的是我吧，骗傻子一样骗我。”
　　“他可能怕你知道了会难受？”文梦新小心假设。
　　“你不用说得这么委婉，他就是怕我失望，我失望什么？他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只有把人当外人，才会怕别人对自己失望，什么都不敢说。”
　　“他什么情况我都知道，你觉得我要是知道了会怪他吗？”
　　“我不会，但是他就是没说。”
　　文梦新：“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是啊，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可他遇着事还是非要自己扛！”文一熠语速很快地打断她，“那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总行了吧，他以后爱怎么就怎么。”
　　“我靠！救命啊！我不管了！”文梦新有点顶不住，她叹口气，“咱俩说点别的吧，说点高兴的。”

　　文一熠自从到了这个学校，就多了个失眠的毛病，常常睡不好，当天晚上跟文梦新打完电话，夜里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做梦。

　　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是头疼得厉害，让她一天都没什么精神。

　　下午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组织做了热身运动之后，就让大家各自去体育室领器材自由活动，但是不能旷课。

　　孙元秀拉着文一熠说想打羽毛球，文一熠答应了下来，孙元秀就去领器材了。

　　文一熠左右观察着，打算先占个场地，这时听到班里有个男生激动且大声地朝操场围栏那边大喊了一声秋子哥。

　　文一熠离得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跟着看过去，一眼就看到操场围栏外站着的文嘉秋。

　　文一熠下意识把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后，同时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