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51、第 51 章

　　文一熠当时最后一节自习课做了张数学卷子，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一直没思路，她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
　　文维皓的话说完，心不在焉的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她猛然清醒，跟前头的文嘉秋一块扭头，文嘉秋震惊地看向文维皓，她则看向身旁的文雅莉。

　　文梦新也正看着文雅莉。

　　文雅莉却看着文维皓，文维皓说完后就一直垂着眼蹬车，谁也不看。

　　文雅莉看了他几秒，开门见山地开口问他：“那你还回来不？”
　　文维皓回答：“不。”
　　文雅莉依然看着他，这时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意味，然后她收回目光，什么也不再说。

　　那时离期末考试就剩一个星期了，文维皓这样是不给任何人留余地，很明白地表达了拒绝挽留的意思。

　　文一熠跟文梦新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交换一下眼神，文雅莉突然加速，头也不回地甩开众人往前骑。

　　文梦新赶紧跟上去，文一熠坐在文嘉秋后座，看看前面，又看看旁边的文维皓，皱起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嘉秋往文维皓那边靠过去，单手扶车，另只手抬起拍拍文维皓肩膀：“维皓，咋回事啊？这么突然。”

　　文维皓眼睛看着前头，文雅莉的身影已经在前面的路口拐角消失很久了，他摇摇头：“没事。”
　　文一熠皱眉看着他：“真没事吗？你这也太突然了……为啥不早点跟我们说啊？”
　　“你不能留在这儿吗？为啥非要去z城啊？”文一熠的语气越来越急切，甚至还抬手抓住了文维皓的衣角。

　　文维皓并不看他们两个，依旧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不能，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文一熠愣住，文嘉秋这时轻轻拍了拍她胳膊，文一熠松开拉住文维皓衣服的手：“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就这几天。”

　　文一熠震惊的眼神在这时变成不可理解，她十分不理解地看着文维皓，再开口时语气有点冲：“维皓！你为啥……”

　　但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被文嘉秋拉住手腕捏了捏。
　　文一熠止住这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抿着嘴沉默下去。

　　最后不管文嘉秋和文一熠怎么问，文维皓都不肯再多说什么，他们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得作罢。

　　第二天文维皓进到教室，看到自己桌子旁边的位置空空荡荡，文雅莉直接连桌子搬走了，一句话也不肯多跟他说。

　　然后有个在班里平时学习不太好但一直很努力的男生搬着桌子过来。看到立在走道上的文维皓时，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文……文雅莉非要跟我换……”

　　文维皓往教室另一边看了一眼，文雅莉正在新位置上整理桌子，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文维皓收回目光，帮男生搬起桌子：“你想坐里面还是外面？”
　　“都……都都都……都行……”

　　期末考试前一天，要收拾考场，所有人都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家。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前几天跟他们说好考完试大家聚在一起好好道个别的文维皓带着自己的全部东西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一张干干净净的桌子。

　　他没有到学校考试，也没再去联系他们任何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们去问老师，老师说上个月文维皓就把他自己的学籍档案带走了。

　　去找文维皓的奶奶，老人说维皓跟他妈走了，再不会回来了。

　　流言蜚语无孔不入，即使文维皓跟他父母已经搬离文沟村很多年了，但村里很快就传开，说文维皓他爸出轨了，文维皓他妈妈非常生气，咬紧他不放，夫妻二人鸡飞狗跳地闹了快一年，最后还是散了。

　　听说这个消息后，大家尝试用很多方法去联系文维皓。

　　但他的q/q头像永远都是灰的，发过去的消息，留在空间的留言，都像石沉大海。

　　文一熠有一次在文梦新家里跟她一块打开文维皓的空间试图给他留言，看到他空间留言板的最新一条留言是文雅莉在今天凌晨三点留的。

　　—傻逼。

　　很简短的两个字，一如文雅莉往常的风格。

　　再往后翻，文雅莉也曾文明又耐心地留言询问他：去哪了？

　　再后来变成：能不能他妈吱一声？

　　又然后：

　　—瞎了吗？看不见消息？

　　—你他妈去山沟里了？

　　—你他妈可真行。

　　—有种你一辈子别上网！

　　—操|你大爷。

　　—去死吧文维皓。

　　—傻逼！

　　文一熠跟文梦新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把网页关掉。

　　文一熠对这些传言一直是不太信的，直到有天陪文嘉秋去公安局时，她亲眼看到文维皓他爸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从对面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里先后走出来。
　　女人穿的衣服略显宽大，看得出来怀孕月份不小了。
　　文维皓他爸从驾驶座上下来后，就绕过来扶抱着女人，两个人依偎着走进了旁边的超市。
　　文一熠目送着他们走进去，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她想起这一年来文维皓的情绪变化，突然就理解了当时文维皓近乎执拗的坚持。

　　文嘉秋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文一熠眼也不眨地盯着马路对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手伸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文一熠回神看向他，自觉退到后座坐好。
　　“看啥呢？”文嘉秋扶住车。
　　“路上说。”
　　文嘉秋回头看她一眼，文一熠朝前头抬抬下巴。
　　文嘉秋认命地坐到车上蹬车。
　　路上听完文一熠的话，文嘉秋半天没吭声，最后叹了口气：“怪不得维皓要跟他妈走，怎么也不愿意留下来。”
　　文一熠想起文维皓那些完全不留退路的回答，抿着嘴跟着点点头，俩人就没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回家后，文一熠想了想，去找文雅莉说了这件事。

　　文雅莉听完没说话，沉默了好久才又问：“所以朋友也不要了吗？我们又没有背叛过他，也没有对不起他。”
　　文一熠拉住她的手：“估计这事他也挺难接受的，给他点时间吧。你也知道，他性子那么傲，让他缓缓，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联系我们了。”
　　文雅莉冷笑一声：“他爱联系不联系！谁他妈稀罕他联系啊！难道是我们上赶着要跟他做朋友吗？幸好我还没跟他表白！要不真就傻逼透了！操！”
　　“你还喜欢他吗？”
　　“喜欢他干什么？找气受吗？我前几天就是瞎了眼！”
　　文一熠不再多说什么，靠过去抱住她。
　　文雅莉头发散在背后，又长又滑，文一熠手圈住她的腰，很轻地顺着她的发梢。
　　文雅莉也抬手抱住她，把头埋到她肩膀上，语气里没有了平日的凌厉，听起来无奈又不解：“我为啥会喜欢这么个招人恨又招人厌的人啊？”
　　“他真招人恨啊！怎么会他妈有他这种人？他怎么这样啊我靠？”
　　文一熠不知道能说什么，手心揉着她后背。
　　文雅莉抱着她往后倒，文一熠趴在她身上，跟她一起倒在床上。
　　然后文雅莉转身紧紧抱住她，文一熠抬手很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期末考试文一熠再次考了年级第一。

　　因为天气越来越热，文志军总是不能彻底愈合的伤口的情况不太好，王迎春跟着上了几天火，情绪也越来越差。

　　文嘉秋怕情况再恶化，又东拼西凑地借了一笔钱直接送文志军去了医院，把王迎春留在了家里。

　　考试那几天一直到期末考试出成绩，文嘉秋都在市区照顾文志军，根本顾不上学业。

　　文梦新进步很大，考进了年级前十，文雅莉则把自己前几天学的东西全还给了不告而别的文维皓，重新落回了班里倒数。

　　文雅莉的新班主任注意到她的成绩落差，还找了她去谈话，问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文雅莉回答说自己本来就这么个水平，让老师不要瞎操心。

　　记不清那个夏天是怎么过来的，文一熠只觉得大家都好像变得更麻木了一些，又或者说是更迟钝更能忍耐了一些，都再也不是从前那群爱恨情仇酸甜苦痛都要喊得人尽皆知的天真孩童。
　　每个人都开始学会习惯无休止的挫折、一些人的离开、所有去了就再不回的光阴和无能为力的现实。
　　从那年起，之后每年夏天的热和冬天的冷都不能再给文一熠留下太深的印象。
　　即使夏天热得人几乎要溺死在暑气中，不落一粒雪的冬天的冷风能穿透身上的每件衣服，冷得人发痛，文一熠也只会觉得本该如此，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忍忍就好了，忍到秋天和春天就好了，忍过去就好了。
　　大家好像都渐渐深刻明白夏天就是这么热，冬天就是那么冷，人总是要分离，得不到的东西早晚都不会自己的，抱怨和苦恼是无用的，痛苦也无济于事。
　　世间一切本就该如此。

　　因为九年级要开始早上跑早操为中考体育做准备，所以全部九年级学生都要住校。

　　文嘉秋当然没办法住校，提前跟学校申请了走读。

　　开学的事文一熠没跟父母说，她暑假甚至没怎么往市区去过，自觉文宏涛和郑燕或许终于放弃自己了，乐得跟他们两不相见。

　　爷爷奶奶知道她要住校，给了她钱，让她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三个姑姑也给她送过来不少生活用品和新衣服。
　　文一熠把能想到的有用的东西都买好，然后全部打包好。

　　文嘉秋借了邻居家的电动三轮车来送她去学校的时候，文一熠正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对着地上那堆行李发愣。
　　文嘉秋走进去，朝她笑笑：“收拾好没？发什么愣呢？”
　　文一熠眨了眨眼，回过神，摇摇头，把手边的本子收进书包：“收拾好了，走吧。”
　　文嘉秋自己拿重的，轻的分给文一熠。
　　两人来回两趟，把行李运上了三轮车，然后她找了个空角落硬挤着坐下。
　　文嘉秋坐到驾驶座，回头看看她：“坐好哈，要走了。”
　　文一熠窝在行李堆里，抓紧电动三轮车前头靠背上的杆子，应了一声。

　　文志军的情况并不太适合居家疗养，送到医院时检查出来了很多并发症，需要住院。

　　文嘉秋再不能边上学边去网吧工作了，网吧老板是个大方人，看文嘉秋平时干活积极人又机灵，不仅没克扣他工资，还让他去仓库里随便挑点东西，愿意卖就拿去卖，愿意用就拿去用。

　　文嘉秋这半年在网吧也学了不少东西，自觉收获够了，不愿意要，但老板实在热情，最后他抵不过老板，就从网吧里淘汰下来的东西里挑了挑，组了一台不知道几手的电脑带回了家。

　　这半年药不断，王迎春的病情也算稳定，她就想着自己出去做点什么，多少挣点，也不至于让自己成为一个有手有脚的负累。

　　后来母子俩合计了一下，考虑了各方面因素，加上文嘉秋小姨的支持，文嘉秋在医院旁边一家民居里租了个人家暂时空置的小仓库，又给王迎春置办了一个煎饼摊。

　　平日里文嘉秋在医院照顾文志军，王迎春就在医院后门卖煎饼。
　　文嘉秋得空了过来给她搭搭手，夜里就一块住在仓库里。

　　文嘉秋小姨家有一张不用的旧单人床，文嘉秋把它支在仓库最里面，又在外头钉了个布帘子，尽量让王迎春晚上能睡得清静一点。

　　他自己就在外头用木板和砖头搭了个勉强能称得上是床的东西。
　　晚上睡在上头，脸旁边就是王迎春白天卖煎饼的摊子，脚正顶着仓库的卷帘门。

　　一整个暑假，文嘉秋没怎么回过文沟村。

　　文沟村西边的大桥修好了，也通了公交车，文一熠就每个星期坐车到市区找他一次。

　　煎饼摊做了一个月，文嘉秋就又踅摸出来另一条挣钱的门道——夜市摆摊。

　　他去批发市场批发了一批衣服，晚上帮王迎春收完摊，他就再骑着那辆破自行三轮车到几公里外的夜市里摆摊卖衣服。

　　一开始不敢多批，怕砸手里，但后来慢慢摸清门路，批发衣服时就有了方向一些。

　　文一熠每次去找他，晚上都坚持要陪他去出摊。

　　夜色还没降临时，两人就得赶去占位置，占完位置又要赶紧把摊位支开。
　　文嘉秋每次都不肯让文一熠帮忙，只让她坐着就行。
　　文一熠就坐着观察其他摊位上卖的衣服样式和价格，给文嘉秋提一些进货时的建议。

　　文嘉秋卖衣服的时候，文一熠就在旁边帮忙递袋子和收钱，有时还会当一下模特，给顾客展示一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摊位上的衣服种类越来越多，加上文嘉秋的要价合理，还价时既有分寸又爽快，所以生意尽管时好时坏，总体也还说得过去，还积累了一些老顾客。

　　有时候文一熠没来，过来买衣服的顾客就会问文嘉秋妹妹今天怎么没来。

　　平时跟顾客交流的都是文嘉秋，文一熠在旁边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当助手，顾客见了他们，一般都会把他们当做一对兄妹。

　　文嘉秋也不解释，默认了他们的默认，一旦有人问到文一熠，他就会笑着说妹妹今天没来要学习。

　　很多阿姨奶奶莫名待见他们兄妹，有事没事就来光顾几次，还非常喜欢招呼不爱说话的文一熠：“妹妹！妹妹给阿姨拿个小码好不好？这个有点大了。”
　　文一熠点点头，也不多说话，转身就从三轮车后面找出衣服递给对方，又快又准，给文嘉秋省了不少功夫。

　　只要文一熠在，每次收摊前文嘉秋都要到旁边的摊位上给她买点东西，有时候是一份新奇的小吃，有时候是别的姐姐阿姨摊位上的小首饰，有时候是一本书或者画画的工具。

　　文一熠不想让他浪费钱，每次都威胁他说再买下次她就不来了，文嘉秋每次都乖乖应好，但下次还是跟变魔法似的笑眯眯地掏出东西塞给文一熠。

　　虽然文一熠每次来，文嘉秋能高兴一天，感觉忙一天都不累，但他心里还是不想文一熠过来的，因为觉得太苦了。

　　不想文一熠跟他忙到半夜才能收摊，不想让她忙了一天收了摊回去还要跟王迎春挤一张床睡觉。

　　但文一熠从来不这么觉得，不觉得累不觉得辛苦，也喜欢睡觉的时候被王迎春很温柔地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