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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文嘉秋顿了几秒,点了点头:“到现在只给了一万,还是他厂里拿的,他们家一分钱都没拿出来。”

      文一熠霎时间醍醐灌顶,心往下沉,带着怒意脱口而出:“赔不出来?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坐牢呗!坐牢总能坐得起吧,赔不起就去坐牢,该判多久判多久……”

      文一熠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一声哭嚎打断:“不敢啊!可不敢!不敢坐牢!俺男人要是坐了牢,俺一家都没法活了!可不敢!求求你!不敢!别让俺男人坐牢!”

      女人哭喊着,还从身后扯出来下午时牵在手里的那个小孩,对他说:“快!给哥哥姐姐磕头!跪下磕头!求他们放过你爹!别让你爹去坐牢!快!快啊!磕头!!!”

      小孩被她拽得东摇西晃的,一直一声不吭,麻木又听话地跪下去。
      女人自己也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着对他们作揖:“求求你们了!放过俺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好不好?!多宽容宽容!别让俺去坐牢了好不好?!”

      文一熠和文嘉秋哪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就懵了,下意识都往后退了两步。

      文一熠先是脑子空白了片刻,然后心口就涌上来一股无名火,烧得她心口发闷,她往前一步盯住女人,厉声问她:“凭啥?!”

      女人一愣。

      “凭啥不让他去坐牢?凭啥要宽容?他开车酒驾撞了人!罪在他不在我们懂不懂?谁告诉你说犯了罪不赔钱还能不坐牢?!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还全让你男人沾上?杀人还要偿命呢?你怎么好意思?!”

      “你家人开车撞了人!你怎么好意思跑过来我们这边说要放过你家呢?我们放过你家?谁放过我们呢?嗯?!有人放过我们么?我还想求求你们家别开车撞人呢!有用吗?有用吗?!有用了我也可以给你跪下!我们也可以给你磕头!”

      女人要说话,又被文一熠打断。
      “你家苦!你家难!你家等着男人挣钱吃饭呢!那你看看这个家!”文一熠抬手指着文嘉秋家的房子,“被撞的还躺在医院等着钱救命呢,这家里两个人都在医院等着钱救命治病呢!”

      “你有孩子!你家有孩子!谁家又没孩子?!这个家里的孩子就因为你那个开车不长眼的傻逼男人现在没法上学了!没法上学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学习有多好?可他现在没法上学了!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们家的就不是了吗?!”

      文一熠越说越激动,声音把女人的哭喊声都压了下去,她把手里的书狠狠摔到地上:“所以凭啥啊?你凭啥敢说出这种话?你们全家都没脸来见这家人知道吗?!我们就是要让他坐牢!不赔钱就是要坐牢!犯罪坐牢!天经地义!凭啥对你家就要网开一面?!”
      “你跪下朝我们哭,我们去朝谁哭?我们去找谁说理?我们去找谁放过我们?!我们放过你家人,谁来放过我们?!谁来放过这一家人?!”

      女人一直呜呜咽咽地跪在地上试图说些什么,但全被文一熠又快又气的话堵了回去,只能小声哭着。

      文一熠一口气喊完这些话,停下来喘着粗气,抬手指着女人:“你走吧!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你说的事绝对不可能!想都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找过来了!”

      女人摇着头,还伸手要抓文一熠的裤子,文一熠推开她的手:“还想干什么?!还要干什么?说话听不懂吗?!”

      文一熠说着,上前一把将地上已经被吓哭的小孩拽起来塞到女人怀里:“快走!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再不走报警了信不信?!信不信明天我们就去把谅解书撤了?!”

      女人被她这话吓到,忙不迭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站起来,文一熠给她指了指村里的大路,声色俱厉地朝她喊:“走!你敢再来一次,我们第二天就让你男人蹲监狱!走!”

      文一熠表现得很强势,完全不留余地,女人仍旧不太甘愿,还又试图绕过文一熠,去跟文一熠身后的文嘉秋攀谈。

      文一熠被彻底激怒,她抬手把文嘉秋严严实实地拦在身后,一脚踢飞地上的书,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朝她喊:“别碰他!滚!别碰他!听不懂吗?非要我报警吗?滚!给我滚!”

      女人最后拉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走了。

      文一熠盯着他们的背影,原地喘着粗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文嘉秋左手紧紧握着。

      文一熠扭头,看到文嘉秋跟一开始时一样,逆着光默不作声地立在她身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文一熠喘着气,心口刚才翻涌着的怒火忽然变成又硬又重的石头,棱角分明地梗在原地,喘息间,硌得心口血淋淋的。

      “她……”文一熠抓紧他的手,大喊大叫过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她是不是去找过去你?是不是去医院找过你了?”

      最后几个字带了哭腔,文一熠这句话问出口,不等文嘉秋回答她,就自己差不多猜到了答案。
      从刚才就开始泛酸的眼眶里掉下眼泪,文一熠用力吸着鼻子,紧紧抓着文嘉秋的手,愤懑不平地说:“凭啥啊?她凭啥?都凭啥?!凭啥啊?!”

      眼泪一脱离眼眶,文一熠的情绪就彻底崩溃了,未发泄尽的怒火全变成委屈和不平,她咬着嘴唇蹲到地上,哭得一时说不成话。

      文嘉秋一直不出声,只是从头到尾都用力地抓握着文一熠的手。

      文一熠蹲着,右手带着气粗暴地擦着自己停不下来的眼泪。

      文嘉秋在她面前蹲下来,跟她面对面:“点儿点儿,我有时候真不知道咋办了。”

      文一熠用力咬着下嘴唇,哭着看着他,听他继续说:“咋办呢?好像我要让他们一家人活不下去了似的,但是我家又做错了啥?”

      文一熠乱七八糟地抹了一把眼泪,两只手都抓住他左手:“别听她的!别听她的!你啥也没做错!是他肇事逃逸!是他罪有应得!就是该坐监狱!该住多久住多久!就算判他住一天他也得住!”
      “判不了多久的。”文一熠听到文嘉秋用一种像是认命了的语气说,“到时候钱也拿不到手,什么都没有。”
      文一熠流着眼泪看着他,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那他也得住。”
      “要不然凭啥?”

      文嘉秋看着她又露出看受伤的小狗时那种又难过又可怜的神情,手往衣袖里缩了缩,抓着袖子给她擦眼泪:“可能就是我家倒霉吧。”
      文一熠哽声反驳:“胡说!你别胡说!”

      文嘉秋只是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仍旧看着她。

      文一熠第一次发觉文嘉秋能笑得这么苦,明明是嘴角往上提起,看起来却好像比在哭的她还要难看还要丧气。

      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把文一熠推进文嘉秋的困路里,两人面对面挤在那个死路的夹角里,把话说到无话可说,把路走到无路可走,只能相顾无言地看着彼此身后的高墙和死路。

      说到这里算是说不下去了,文嘉秋拉着文一熠站起来,然后两人不知道用力交握了多久的手才总算是分开。

      手都握僵了,松开后文一熠的手保持着抓握的姿势,麻得一时没法动。
      文嘉秋把左手使劲伸直来回活动了一下五指,双手抓住文一熠的手给她揉了揉,揉得文一熠呲牙咧嘴的。

      揉了几下文一熠就不让了,她把手从文嘉秋手心里挣出来,吸着鼻子自己甩了甩。

      文一熠腿也没力气了,立在半人高的砖墙边发愣,最后是两只手都被文嘉秋抓着,连扯带拉给提上去的。

      文嘉秋看着对文一熠来说明显有些吃力的高度,又想起刚才她刚才眼也不眨地就跳了下来,心里又酸又涩。

      上来后,文一熠还惦记着自己带过来的晚饭,让文嘉秋去看看凉了没,自己走到水池边洗脸。

      文嘉秋端了稀饭拿了炸馒头片坐在客厅门口,一边看着文一熠洗脸,一边大口大口地吃。

      文一熠听到动静,脸上的水都没顾得上擦,眯着眼扭头问他:“凉了没?凉了就别吃了,热热再吃。”
      文嘉秋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稀饭:“没事儿,正正好。”

      文一熠不疑有他,继续捧着水洗脸。
      文嘉秋大口吃喝,眼睛没离开过她。

      文一熠动作慢,文嘉秋动作快,文一熠用香皂洗完手和脸走过去时,文嘉秋正好放下碗。

      文一熠看看空掉的碗,又蹙眉看向文嘉秋:“你慢点吃,我看书上都说了,吃饭太快对胃不好。”

      文嘉秋不答,坐着朝她伸出手。

      这动作挺莫名其妙的,文一熠却莫名懂他意思,手上的水还没擦,但她还是没迟疑地伸手过去。

      文嘉秋张开手,将她还在滴水的右手抓在掌心整个握住。

      一坐一站,手拉手,面对面。

      文一熠脸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水汇到下巴尖,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像是还在哭似的。

      其中一滴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眼泪砸下来。

      文嘉秋把文一熠的手往前拉了拉,用自己的外套下摆给她擦没干的手:“我去给你找条毛巾擦擦脸,别感冒了。”
      “不用。”文一熠抬起胳膊用袖子随便在脸上抹了几把,“别找了。”

      文嘉秋不太赞同地啧了一声,只能伸直腿从不远处给她勾过来一个小板凳,让文一熠挨着他坐下。

      文嘉秋在外套下摆来回擦了擦手,给她把略湿的衣袖折了几下挽起来,露出细瘦的手腕。

      文嘉秋没忍住,上手握了握文一熠的手腕。他手心温度不知道为什么比文一熠的手腕高很多,肌肤相触的瞬间,文一熠的手腕内侧都觉得一烫。

      这感觉让文一熠不太舒服,她下意识动了一下手腕,看向文嘉秋:“干啥?”
      文嘉秋松开她手腕,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比在她脸前,感叹道:“你也太瘦了。”
      文一熠看着他大惊小怪的样子:“你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嗯?”文嘉秋没听懂。
      文一熠上下打量了他一遭,对他说:“你现在瘦得只剩下骨头了。”
      不等文嘉秋反应,她又说:“所以不能吃饭太快,太快不好消化也不好吸收,对身体不好,就只会越来越瘦了。”
      文嘉秋没想到她还能绕回来,无端觉得她好可爱,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随口就问:“你听谁说的啊?一直挂在嘴上。”
      “不是跟你说了书上看的,爷爷跟孙子说的,让他吃饭慢点。”
      文嘉秋愣了一下,瞪大眼,又笑:“你咋占我便宜呢?”
      文一熠也瞪大眼:“谁占你便宜了?!真是书里的爷爷跟孙子说的!骗你是小狗!”
      “我知道我知道。”

      临走时文一熠叮嘱文嘉秋,那个女人要是再找他就报警,不要心软。
      文嘉秋答应她,让她放心,文一熠才回了家。

      文一熠走后,文嘉秋自己在夜色里静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拿了手电筒起身往外走,跳下砖墙到刚才的地方弯下腰翻找起来。

      文一熠最后一脚明显用了大力气,文嘉秋来回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东西。

      最后文嘉秋打着灯一直找到在房子斜对面的庄稼地头时,看到水渠边的草丛里在灯光扫过时反射起一抹微弱的金光,他走过去把那本找了半天的书拿起来。

      这本可怜的书也不知道在泥地里打了几个滚,到处都脏兮兮的,书皮和书脊处还刮烂了好几处。

      文嘉秋捡起来仔细地给它拍了拍土,拿着回了家,打算有空了给它再做个书皮。

      文一熠在当天晚上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一切开始的那个夏天,拼尽全力去阻止文嘉夏走上那条上学的路。

      她拉着文嘉夏跑回家里,在文嘉秋家老房子的院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挂满红花的石榴树下。

      文一熠愣住,不自觉地朝那个小小身影喊出他的名字:“文嘉秋。”

      对方闻声回过头,看向她的眼神干净又陌生。

      文一熠就那么在梦里见到了另外一个文嘉秋。

      是还没跟文一熠一起走过很多年的文嘉秋。
      是还没开始背扛巨石的文嘉秋。
      是今后再也不会活得那么辛苦的文嘉秋。

      他家里接二连三的悲剧再不会发生,他会家庭美满,在家人的宠爱和关怀下长成一个不是很乖也不需要太懂事的小孩。

      他永远不需要逼着自己快速长大成人,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慢慢长大,也能有任性的叛逆期。
      就像同龄小孩一样。

      他也会在家人的呵护和关照下顺利完成学业,在学校名列前茅。
      会一点点长大成为一个骄傲又自由的少年。

      那个世界的他平时都在市区里生活,偶尔会回文沟村一次探望自己的奶奶。
      有时候会碰到斜对门邻居家的那个短头发的女孩,然后跟对方成为一个说不了几句话的点头之交。

      人生对他来说只会是人生,而不是日复一日的辛苦挣扎和死死困住他的囚笼。

      文一熠在梦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文嘉秋,旁观着他的另一个人生。

      睁开眼的时候,文一熠发现自己满脸都是眼泪,她抬手擦掉,第一次希望梦能成真,一瞬间甚至觉得她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希望一切真的能被改变,即使后来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没有跟文嘉秋太亲密也没有关系。
      哪怕自己的生命里不会有文嘉秋太多戏份也没关系。

      文一熠翻了个身,擦干脸上的眼泪,看了眼枕头边的闹钟。
      凌晨四点半,她趴到枕头上,睁着眼发呆,不知道多久后又睡了过去。

      后来文一熠隔三差五就会梦到这个梦,慢慢发现它不是美梦而是噩梦。
      噩梦慢慢成梦靥,成心魔,成为不可说的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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