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20、第 20 章

　　放学回来时，郑燕跟文宏涛也回来了，一家人正坐在餐桌旁吃晚饭，文一熠跟不请自来的客人似的，她立在门口，觉得自己很多余，突然不想往里走了。
　　这时奶奶给她盛了一碗稀饭，招呼她过去吃饭。
　　文一熠应了一声，放了书包走过去。

　　郑燕看她一眼，冷笑了一声:“多大的架子，让长辈给你盛饭。”
　　文一熠往座位上坐的动作顿住，有些手足无措。奶奶拉着她坐下，给她手里塞了把勺子，小声跟她说:“没事儿，快吃饭。”
　　郑燕皱了眉，刚要说什么，坐在她旁边的文舒满就喊起来:“那是我奶奶的勺子，不让你用！不要你用！”

　　文一熠真的很讨厌他们每天在她面前我爷爷我奶奶地叫唤，明明也是她的爷爷奶奶，明明最早开始，只是她一个人的爷爷奶奶，于是她抬眼冷冷地看了一眼文舒满。
　　文舒满却被她这一眼唤起了白天受到冷落的记忆，立刻就抓住郑燕的袖子生气地告状:“妈妈，她今天说我活该！”
　　“她说我被狗狗咬是活该！还说我犯贱！”
　　带着哭腔的童声响起来的这一瞬间，餐桌上整个静了下来。

　　下一秒，文宏涛摔了筷子唰地站起来，绕到文一熠这边，抬脚就是一脚踹上去，同时破口大骂:“死孩子！说他妈的什么？谁贱？你跟你弟你妹说了什么？！”

　　文一熠在刺耳的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来的那瞬间就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手里端着的那碗滚烫的稀饭还没来得及放到桌子上，就全洒到了她身上，饭碗跟她一起带着身下的凳子摔在地上。

　　奶奶喊了一声，站起来，一旁的文舒圆和文舒满被吓得大哭。

　　文宏涛踹了一脚还不解气，又要上前扇她巴掌，却被郑燕拦住。
　　她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文一熠，厉声质问:“你说你弟弟什么？活该？犯贱？这是你说出来的话吗？你弟弟被狗咬了，你不关心也就算了，还说出这么没教养的话！你怎么这么蛇蝎心肠？小小年纪说出这么狠毒的话！把你弟弟妹妹都给带坏了！”

　　文一熠被那碗稀饭烫得眼泪都出来了，闻言，这几天的恨意与痛苦涌上心头，坐在地上高声反驳:“我说错了吗？笨笨从来不会主动咬人！难道不是因为他犯贱……”

　　话未说完，就被郑燕冲上来狠狠抽了一耳光在脑袋上。

　　奶奶过来扶她的手也停在半空中，惊讶地看着她，语气里颇有些埋怨和愤怒的意思：“点点，你胡说八道什么？快跟你弟道歉！快认错！快跟你爸妈认错！”

　　文一熠捂着头，好像不怕了，又好像这些天被打麻木了：“我凭什么要认错？你们把我的狗杀了！会有报应的！”
　　“操！我今天不打死你！”文宏涛大骂一声，简直是暴跳如雷，冲过来一把揪住她领子，把她半提起来，照着她身上就踹。

　　踹了好几脚，爷爷奶奶才过来拦住人，文一熠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头发被打散了，狼狈地坐在地上，仍旧不肯低头服软，甚至眼泪都没掉。

　　郑燕不想再看她一眼，抱着两个大哭的孩子往卧室里去哄了。

　　奶奶快急哭了，劈头盖脸地往文宏涛后背上扇了几巴掌，骂道：“造孽啊！你疯了吗？就算孩子有错也不能这么打啊！”
　　文宏涛指着文一熠，怒意未消：“你们教出来的好孩子！刚才她说的啥你也听见了，不该打吗？！”
　　爷爷过来要扶文一熠，明显也认为是她的错:“你这是干什么？说的什么胡话？知道错了没？快跟你爸妈认错！”
　　文一熠甩开他的手，红着眼：“我没错！笨笨也没错！就是他欠咬！活该！”
　　话音刚落，一脚就踹到了她后背上，文一熠狠狠摔趴到地上，仍旧一副任打任骂也不会认错的意思，也不哭也不喊。

　　最后文宏涛怒气冲冲地让她滚，文一熠爬起来拿了书包就往外走。

　　出了门，她把门反手一带，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抬手扯了皮筋，重新扎头发。

　　就在这时，楼梯转角传来脚步声，文一熠下意识扭头，看到背着书包的孙畅颖从楼梯拐上来。
　　四目相对，孙畅颖看着她的目光里明显有点诧异，文一熠没什么表情地收回目光，把头发随手扎好，掂起脚边的书包往下走。

　　两人擦肩而过，一句话也没有说。

　　文一熠走出小区，自己拿着刚才奶奶塞进她手心里的钱坐了公交车回家。

　　公交车走了几站，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文一熠坐在空荡的车厢里，身上刚才被打的地方开始疼，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疼，就连手背也因为被烫到而火辣辣的疼，一时间找不到不疼的地方。
　　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文一熠抽着鼻子抬手去擦，一想到爷爷奶奶今天的态度，眼泪就越擦越多。
　　她好像什么都没了，笨笨死了，爷爷奶奶也爱弟弟妹妹胜过爱她。

　　文一熠一直哭到公交车到站，下了车还要走十几分钟才能到文沟村。马路是这两年新修的，没装路灯，黑漆漆的一片，旁边就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风吹起来的时候一阵哗啦啦响，夹杂着各种动物的叫声。
　　文一熠平时最怕黑了，夜里出门上个厕所都要拉着奶奶陪。今天却不觉得害怕，反而这种离人很远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舒服，因为就算哭出声音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背着书包走在这条几乎无人的马路上，走一会儿掉一会儿眼泪，完全不敢去想笨笨，否则她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

　　到家的时候，文一熠觉得又累又困。她扔下书包，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浑身都疼，文一熠分不清是因为挨打还是因为走路太久，眼睛也是肿的，整个人丑不拉几的，看起来狼狈死了。

　　文嘉秋还不知道她已经回家了，文一熠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就在家里呆了一天，一次都没有出门。

　　奶奶跟爷爷晚上的时候回了家，脸色依旧不太好，见了她就问：“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文一熠正趴在自己屋里的桌子上写作业，闻言笔尖一顿，钢笔在作业本上留下一个水滴般的蓝色墨点。
　　她握紧钢笔，知道爷爷奶奶是要她一个态度，只要她服个软，这次的事就算过去了。但她一想到那个小土堆和文舒满的那个破伤口，这个软就怎么也服不下去，于是文一熠头也不抬地生硬道：“不知道。”
　　奶奶看起来很生气，转身走之前冷冷说了句：“那你好好想想吧。”
　　文一熠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狠狠地把自己的房门关上了，房门摔出一声巨响，她才觉得好受了一点，揉了一下眼睛转身回去继续写作业。

　　从那天开始一直到期末结束，文一熠再没去过市区，整天放了学就跟小伙伴们混在一起。
　　考完试那天，文一熠跟文梦新和文嘉秋一块出了学校，文梦新的爷爷骑电动三轮车来接文梦新，顺带把他们两个捎回去。
　　一出校门，文梦新就拉着文一熠一边喊着爷爷一边冲向树下等着他们的老人。
　　老人一头白发，看起来却很精神，身板笔直，脸上一直带着和善的笑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跑过来，递给文梦新一个袋子：“赶紧吃，别化了。”
　　文梦新接过来，一人分了一个雪糕，三人吃着雪糕坐在三轮车后面，有说有笑地回了家。

　　第二天文嘉秋说他要跟他爸下地干活，文一熠就没去找他玩，自己待在家里，一边看电视，一边临摹自己攒钱买的画帖。

　　下午的时候，她听到门外有很吵的拖拉机声音，拖拉机由远及近地开过来，却在她家门口停下来了。
　　文一熠正觉得吵呢，又听到文嘉秋扯着嗓子在喊自己：“点儿——！点儿点儿——！文点儿点儿！快出来——！”
　　文一熠高声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就见到文嘉秋坐在拖拉机驾驶座上咧着嘴朝她笑，文一熠愣了一下也开始笑，一边笑，一边又觉得震惊：“天爷啊！这是你开过来的吗？”
　　“不然我咋过来的啊！快！上车！”
　　文一熠笑个不停，围着拖拉机绕了一圈才走到驾驶座边上：“你真会开吗？”
　　拖拉机的噪音太大，说个话都要靠扯着嗓子喊，文嘉秋懒得废话:“快点上来！来！就坐我旁边！”
　　说着，就朝文一熠伸出手，文一熠就抓着他的手爬上了驾驶座，跟他紧挨着坐着。
　　文嘉秋说了句坐稳，然后不知道怎么捣鼓了几下，拖拉机真的在他的控制下慢慢往前走，文嘉秋把着把手，扭头朝文一熠笑：“走吧，你现在已经被我绑架了，跟我下地去给我家干活吧！”
　　文一熠兴奋地抓着他的胳膊问他：“是不是要去北地拉玉米杆儿？”
　　文嘉秋点点头：“我爸在等我呢。”
　　“快快快！顺路把梦新也接上！大家一块去！”
　　到了最后，拖拉机后斗里多了四个人，热热闹闹地往文嘉秋家里的玉米地去了。
　　后面的人在打闹，文一熠坐在前面，文嘉秋余光注意着文一熠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不停地傻乐。
　　一群人坐拖拉机疯了小半天，天快黑了才回家，文嘉秋挨个把人送回家，最后剩下文一熠和文嘉秋俩人坐在驾驶座，文一熠揉了揉脸：“哎呀，我今天脸都笑酸了。”
　　文嘉秋不满质问：“我开拖拉机就这么好笑吗？”
　　“哎呀！没有笑你！就是我没坐过。”说完，又是一通傻笑。
　　文嘉秋看她一眼：“你高兴就好。”
　　“高兴高兴。”文一熠不住地点头，“今天太好玩了，你也太厉害了，这个都能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