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120、第 120 章

　　文一熠后来把通知书放进文嘉秋房间的抽屉里，没再打开过。

　　文嘉秋在书桌上的台历上把开学时间用红笔圈了出来，她就把那本台历也翻盖到桌面上。

　　然后他们照旧生活，仿佛那个日期上的圆圈毫无意义。

　　但文一熠从那天之后开始更加严重的失眠，严重到无法再瞒着文嘉秋。

　　文嘉秋就陪着她把多年前夜游散步的习惯又捡了起来。

　　某天到了凌晨，文一熠依旧毫无睡意，文嘉秋很熟练地拿起手电筒，给她披了衣服，带着人就出了门。

　　凌晨三点，村子里万籁俱寂，只有路灯还亮着，他们从村庄走到田野，又从田野走回村庄。

　　他们在村子的东边活动，不知道村子的西边有道踽踽独行的黑影从村子的一个房子游荡到另一个房子，然后跟他们一起走上同一条街道的两端。

　　凌晨四点，到了家门口，文嘉秋掏钥匙开门，文一熠就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站着等。

　　就在这时，文一熠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路灯边隐约有个黑影晃了一下。

　　她扭头，那个影子已经转过身，她只能看到背影。

　　影子边缘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一切有些熟悉。

　　于是文一熠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一步。

　　“怎么了？”门口的文嘉秋回过头。

　　正巧这时，那个身影回过头，似乎是小心翼翼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文一熠突然就愣在原地。

　　没听到回答的文嘉秋也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心中莫名的猜测突然有了形状。

　　“……维皓？”文一熠迟疑出声。

　　话音未落，身旁的人已经拔腿往那边冲了过去。

　　文一熠愣了一下，立刻跟着也跑。

　　那道身影原地顿了片刻，转身一瘸一拐地想离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那边追，距离越来越近，那人离开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文一熠追在最后，听到前面文嘉秋暴喝一声：“文维皓！”

　　那人离开的动作突然定了一下。

　　文嘉秋趁机加速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扯着他转过身。

　　然后两个人就那么沉默地面对面僵在原地。

　　文一熠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加速跑过去的同时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好几次才成功解锁。

　　她迅速拨通一个电话放到耳边。

　　被抓住的那人又有动作，似乎还是挣扎着想离开。

　　这时文一熠那边的电话接通了。

　　“雅莉。”文一熠开口。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那人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然后慢慢转过脸。

　　文一熠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同那人对视。

　　他们三个人正好站在路灯下，文一熠终于看清他的脸。

　　电话那端文雅莉熟悉的声音和面前这张看起来已经有点陌生的脸让文一熠眼眶发酸，她盯着对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对电话那端继续说：“维皓回来了。”

　　三个人静立在昏黄的路灯下，一时再也没人说话。

　　接到电话时的文雅莉刚坐飞机从出差的城市回来，脚跟都还没站稳，就连夜开车赶回文沟村。

　　文嘉秋把人留在家里看着，文一熠去把文梦新也叫了过来。

　　文一熠带着睡眼惺忪一脸震惊的文梦新走到文嘉秋家门口的时候，文雅莉的车也正好一个急刹在门口停下。

　　文雅莉下了车甩上车门，伸手撸了一把有些凌乱的长发，吸了口气：“人呢？“

　　文一熠：“在楼上屋里。”

　　文雅莉点了下头，转身就往文嘉秋家里走。

　　文一熠跟文梦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好，立刻快步跟上。

　　文雅莉的脚步越走越快，她冲进楼上的房间，看都没完整看文维皓一眼，找到人在哪后先抬手一巴掌狠狠扇上去。

　　“你有病吧文维皓！你他妈玩失踪！你他妈跟我们玩失踪！真有意思啊你这人！我们把你当朋友！掏心掏肺地把你当朋友！你倒好！一声不吭就消失这么多年！一个消息也不给我们！你把我们当什么？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是真他妈想不明白！”文雅莉越说怒火越冲，音量也越来越高，“你有病吧！你是真的有病吧？！你脑子有问题吧！”

　　文雅莉那一巴掌太快太狠，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脆响，文维皓的脸就应声歪到一旁，他不闪也不躲，顺从地受下来。

　　文雅莉骂着文维皓，抬手还要扇，被刚进门的文梦新和文一熠跟刚反应过来的文嘉秋一起死死拦住。

　　他们劝阻着，但文雅莉都听不进去，只朝着文维皓骂。

　　文维皓把脸扭回来，他们四个人看到他嘴角流出血，他擦也不擦，一双眼看着文雅莉，点点头，慢慢说：“我是有病，我快死了。”

　　文雅莉正高声质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他妈——”

　　质问的声音戛然而止，文雅莉瞪大眼，这时才注意到他消瘦的身形，惨白的脸色，整个人都憔悴得有些不正常。

　　文维皓迎着他们的目光，撩起自己的裤子，露出裤管下已经严重变形的腿：“骨癌，治不好，活不了多久了，最后还是想再见见你们。”
　　“对不起。”
　　“这些年，真的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一出恐怖默剧。

　　房间里的气氛沉得像是缺少氧气，文维皓却好像毫无觉察一样，被扇出红痕的脸上仍带着笑意，仔仔细细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大家都长大了。”

　　话音刚落，文一熠就看到一旁的文梦新猛地把脸扭到一旁。

　　站在文维皓面前的文雅莉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她死死地看着他，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一字一字地试图去理解他说的话。

　　一直到眼泪顺着脸掉下来，她都觉得自己没听懂。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大家不是才刚刚长大吗？
　　为什么会死？
　　不是只是三年没见吗？
　　为什么会死？
　　你知不知道我他妈当年喜欢你啊？
　　你知不知道......
　　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