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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宛宛 ...

  •   静娴离世不久,去江南远游的玉隐“意外”遭遇强盗身亡,就连世子予澈也不知所踪。消息传回京城,世人在惋惜的同时,都道,清河王虽然风流潇洒,然而却是克妻之人。玄凌为此颇有些内疚,而久病的太后也为之悬心。本来太后想再牵红线,屡屡提出为他挑选一两名侍妾以求子嗣,然而玄清却一再坚拒,只是淡泊而惘然地叹息道,“人生至此,夫复焉求?”常居清凉台的他,远离红尘的羁绊,每日只与琴棋书画为伴,大有林逋梅妻鹤子的遗风。
      初夏的时候,金盏合欢花盛开在浓绿的枝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然而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躁动暗藏在其中。
      就在这样的时节里,淑和帝姬被封为永和公主风光地下嫁翰林院大学士云流轩。因为云霏是玄凌的长女,而云流轩又是玄凌器重的年轻才俊,这场婚事办得花团锦簇、极尽奢华热闹。作为淑和帝姬生母的欣妃见到女儿得此佳婿,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成日里念叨的都是,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
      只是,当云流轩在云霏过门三日后,夫妻一起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云流轩的神色偶尔闪过一丝的阴霾。诚然的,他与云霏站在一起,很是般配,但是他心底还有忧伤的吧!纵然对着天之娇女,然而总不忘记清姝的静女。
      世间最难的就是和真正的一心人在一起,往往是长相思却不能长相守,于我是,于玄清是,于云流轩是,于许许多多的痴男怨女都是。
      因着帝姬出阁,宫中连日都是欢宴,靡靡妩媚的丝竹声不绝于耳,悠扬曼妙地宛转在紫奥城无边的夜色中。这一日夜半,我宴罢归来未央宫,抬起朦胧的醉眼,只见柔仪殿烛光璀璨,照得殿内外通明如同白昼。也许只有华丽的柔仪殿,才是我该留的地方吧!
      突然有一股疲倦自心底生出,弥漫了全身,我这样挣扎着度日,虽然有如此富贵荣耀,风光无限,心中那份凄凉却也是越来越浓吧!
      像极了这时日,明媚如画的春天总会过去,现在已经是荼靡花谢的初夏,再往后又是萧瑟肃杀的秋天,又会是寒意浓浓。
      一年年如此地轮回,春秋代序,而红颜在转瞬间老去。自古美人如将军,不许人间见白头呵!
      多年的光阴恍然一梦,恍然大悟,从踏入紫奥城的那一天起,我,甄嬛,就不会静好的岁月了,告别天真善良,告别纯洁无邪,告别骄傲任性,像一颗原本棱角分明的石子一点点地后宫腐蚀得圆滑光洁。
      割舍了那许多曾经珍视的真情与故人,我踩着别人的血一点点地往上爬,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有多久,没有真正地轻松地休息一下了。每日每时每刻都是提心吊胆,除了算计,还是算计。算来算去,恐怕要将我这一生都算尽了。
      今夜,又会有事情发生吧!
      瞥一眼自己白皙的手,我这双手可以弹出缠绵悠远的《长相思》,亦可以用来杀人,而且杀得别出心裁,仿佛自己真的是置身事外,仿佛根本没有沾上污血。
      然而,我心里清楚,我这双手沾的血只会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果然,一个内监急急地过来道:“淑妃娘娘,昌贤妃娘娘突然病危!皇上与皇后娘娘已经赶到燕禧殿!”
      哼!胡蕴蓉这次真的是病危!方才在重华殿中,一袭红妆,满头珠翠的她气色还是很好的!转瞬就要与我阴阳两隔了。微微冷笑,她自己服下当日皇后置纯元于死地的难以发觉的毒药,自以为可以引得太医查出当年纯元皇后之死的真相,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一直派人密切留意她,自然是顺手在原不致死的药量中又加了一些!当然,纯元的旧事可以掀出来,皇后在劫难逃,但是胡蕴蓉自己却又赔上了命!
      一点快意在眼中泯灭,反正皇后与胡蕴蓉失和,是天下皆知的。
      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酒刚醒的样子,露出惊愕之色,喝了槿汐立即呈上来的一碗醒酒汤,急忙坐了轿辇匆匆往燕禧殿赶去。
      燕禧殿里灯影幢幢,人来人往,几乎所有的太医都来了。我朝帝后行了礼后,才端然而略带焦急地坐到一边。
      宫中的葛太医,许太医,都是宫中的老人,纯元皇后崩逝的时候恰在当场,又有温实初,卫临在,还有一个极力想帮着胡蕴蓉揭露事实的井如良,不愁今日的事不成。
      只是当谜底揭开的那一刻,我是不便在场的。毕竟对玄凌来说,纯元是他一生中最弥足珍贵的记忆,最柔软而温馨的所在。虽然玄凌对后宫三千俱是负心薄幸之人,然而对她纯元却是痴心如一,魂牵梦萦,忧思难忘,“对嫔嫱兮想芳形,顾和敬兮怜弱质。”凡触及此的人,要么会被玄凌捧在手心,要么会被他打入最阴暗的角落。
      心底冷冷一笑,现在的甄嬛,已经不是棠梨宫为了玄凌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真心而毅然决然地与他一刀两断的女子了,我,还有三个孩子,以及整个甄家,自然是不愿再次以身涉险。震怒下的龙颜可是不好看的!我可不愿意被连累。
      皇后杀了皇后。是呀!被对纯元的爱而蒙蔽了双眼的玄凌做梦也想不到,就是纯元在弥留之际托之后位的亲妹妹朱宜修害了她,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血腥而狰狞的真相被这年深日久的岁月一层层地裹起来,在最内处化成最毒的毒药,一见光,被风一吹,稍稍站近了一些的人也要被毒倒。
      我当然要避之不及了!只是协理后宫的淑妃的身份,让我不得不当场。
      事先服了发热的药,此时已经渐渐地显出来,双颊滚滚发烫,大约现在已经红如云霞了。玄凌瞥过我,吃了一惊,道:“嬛嬛,你没事吧?”
      我顺势扶着头,只做无力而有些艰难地道:“许是臣妾今日多喝了几杯酒,被夜风一吹,头发热了吧!臣妾失仪了,还望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玄凌忙道:“来人!传太医!”
      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勉强笑道:“皇上,臣妾不用请太医!臣妾回去躺躺就好。一点小病而已,还是太医们守着昌妹妹吧!”
      皇后当众还是和善人,自然是体贴而和蔼地道:“既然淑妃身子不好!那么就先回去吧!”
      我便勉强起来行礼,扶着槿汐的手,慢慢地回去了。

      卧在洒金鲛纱帐底,看着帐顶七彩丝线织成的鸳鸯成双成对的安眠,毫无睡意。榻边绿釉狻猊香炉里焚了绝佳的掺了玫瑰花的沉水香,一线白色的轻烟从坐狮口中缓缓地飘逸而出,清凉而沉静的香气萦纡缠绕盈满一室,在如今静谧的华舍了,我的心却是怎么静也静不下来,颇有些初夏的烦躁。
      明知道自己大功将要告成,心突然有空荡荡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子夜时分蹀躞在一条悠长寂寥而昏昧的永巷之中,肃冷的夜风穿堂而过,卷起我的繁艳华贵的衣裳,一回首,却是茕茕独立,只有身后被幽冷的月光拉长的影子,黑黢黢的,如同鬼魅一般。
      在寂寂深宫之中,人人都是岌岌可危,每个人都是受害人,而每个人又同时是行凶人,既可怜,又可恨。
      还记得在甘露寺中,曾做了一个诡异的长梦,梦里的朱宜修也是一脸沧桑地怅然。她的良人不良,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那种爱不是兴之所至,而是发自内心的。于她,所有的不幸和日后疯狂地残害嫔妃以及龙裔的缘初,就是小字宛宛的纯元皇后穿着那身华贵中透着清丽的盛服来到她的宫中,见到了她一生仰仗的夫君。
      一切仿佛都是命,玄凌与宛宛一见钟情,而他们身旁的朱宜修却只能将所有的怨恨与悲伤深埋心底,换上最端正的笑容,迎接接踵而来的不幸。
      命运于她,也是何其不公!在初为人妇的时候,就遭到夫君的背弃,而那个带走夫君心的人偏偏又是她的姐姐!
      还有胡蕴蓉,显然她不爱玄凌,但是为了日渐衰败的家族,她还是毅然地来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拼命地算计,到头来反而误了自己的性命。生命垂危之际她的是否会后悔,在那次家宴上,打扮得明艳动人,光华照耀,引得处处留情的玄凌频频回顾,让他那双可以随意折花的手轻轻地拿出她手掌中“万世永昌”的玉佩。
      都道是红颜如花,却又道红颜薄命。一入深似海的后宫,就是将自己,乃至全族人的前途性命放在了明刀暗枪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不想死,我想活得比谁都好,所以我只能选择一个个铲除掉你们,双手沾满你们的血,任你们的冤魂在阴曹地府哭喊,而自己站在紫奥之巅,俯视众人!

      镂花绮窗前蒙着薄如蝉翼的茜纱,不远不近地望去,宛如一团轻淡的粉红色雾霭。小苑林荫底夏虫唧唧的鸣叫声透了进来,更衬得屋内静静悄悄。
      玉榻前紫铜高脚烛台上,一对红烛燃烧了大半夜,流下浓稠的红色的烛泪,一层堆积在一层上,仿佛是我复叠的心事。
      隔着纱帐,凝视着烛光,觉得烛光摇曳而朦胧,在氤氲而芬芳的沉水香的香气里,我的心却是越发地深沉,如同一口无人问津的古井里的一块苍苔凝绿的圆石。
      这个时节,镂月开云馆的金盏合欢花想来开得是何等的繁艳秾丽,一簇簇花,似一把把粉色的小扇攒在一起,在碧叶间迎风招展,摇曳多姿,曼妙如同绣幌美人。
      香径尘生乌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绿,景依旧,而玉楼却空了。
      我与玄清相思遥遥,相恋苦苦,虽然相见不易,然而至少还有相见的时机吧!而玄凌之于宛宛,却是阴阳两隔,悠悠生死别多年,只有魂魄入梦来吧!明眸皓齿,尽态极妍,却只能相逢在记忆中。
      爱情,总是迷醉人心,穿越时光,走向亘古的缠绵。
      想当初,玄凌与宛宛是相遇在最美的还没有起波折的少年,一个是玉树临风,英俊优雅,一个是婉嫕娟娟,倾城倾国,两人凝眸处,柔肠望断,何等的春风旖旎!这份爱是真之又真,纯之又纯的,没有一点点的杂质。
      宛宛弃世,同时也带走了玄凌所有真纯的爱,只给我们后来人留下一个虚而又虚,幻而又幻的爱的影子。
      是的,一宫的嫔妃俱是宛宛的影子,玄凌是迎风追影,追求当年驿动的少年心!
      微微叹息,对于宛宛,玄凌不赀是一位好夫君,一生痴情如同人生初见时,而于后宫无数的粉黛,玄凌却又是何其的残忍而薄幸。
      为了一人,负了所有的人。
      原来,一个人的痴情,对于所痴情的人是美好如斯,然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何其的残酷!
      这一次,我必然是赢的。
      纯元死去多年,人证物证,能杀的,能抹掉的,皇后都除得一干二净,就连葛太医与许太医也是因为当时在外头伺候,而躲过血洗。所以,要找出当日残留下来的证据,我费尽心机。在玉隐诞下予澈的时候,我对那个叫祁婆的稳婆留了心,大费周章地一查,发现她竟与为纯元皇后接生过的一位稳婆有来往。又有对皇后隐忍多年的端贵妃相助,我终于得知纯元之死是因为她妹妹朱宜修在呈给她的安胎药中下了赫赫的一种毒。
      微微冷笑,怪不得当日皇后看见玄凌中了从赫赫流传而来的毒药会那么大吃一惊!胡蕴蓉真是班门弄斧!殊不知她的好表姐在二十年前就用过了。
      再想法子,让胡蕴蓉不经意发现这一事实。果然,鸟为食亡,人为利尽,胡蕴蓉为了将朱宜修从后位上拉下来,放手一搏。殊不知,她这一番辛辛苦苦的布置,俱是被我看在眼内,到头来,得益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可以想象玄凌得知真相之后的表情,震怒、绝望、悲痛!
      这一夜,宫里又有多少人难以入眠呵!
      漫漫长夜过得极慢极慢,然而还是一点点地过去了。等到天欲晓时,槿汐匆匆从外进来。我立即坐起来,紧紧揪着双鱼抢珠缎面锦被,屏息凝神地望着她。
      槿汐缓缓地道:“纯元皇后被皇后下毒害死的事情揭露出来,皇上盛怒,太后本有意想保皇后一条性命,而守在燕禧殿的舞阳大长公主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徇私,否则无规矩何以成方圆!所以,皇上已经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废朱氏皇后之位,贬为庶人,下赐死药!而且皇上不希望朱氏看见今日新生的太阳!”她顿了一顿,道,“淑妃娘娘,朱氏现在人已经在冷宫里,您要去送一送吗?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我只是问,道:“昌贤妃如何?”
      槿汐恭敬地道:“昌贤妃娘娘一息尚存,大概熬不到卯时。”
      微微闭一闭眼,仿佛看见妙音娘子扭曲的面容,仿佛看见华妃鲜红色的血盛开在斑驳的墙上,如朵朵桃花,那样惨烈而绝望。
      一个个敌人,终于都倒下了。只是,在听到朱宜修与胡蕴蓉这样下场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大功告成之后的狂喜,反而是翻翻滚滚的伤怀。朱宜修,成也纯元,败也纯元,而胡蕴蓉,成也豪博,败也豪博!都是可悲的人呵!
      “不!本宫不去了!”我缓缓地躺下,有一滴泪轻轻地从眼角溢出。
      紫奥城红颜而骷髅,都不过是一声声叹息!
      而绮窗外,朝阳冉冉升起,光芒肆意,点染得碧瓦琉璃一片酡红,点染得繁茂佳木一片鲜亮,一切都没有变,然而一切都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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