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城》白姬绾

6、chapter 6 叛徒

　　拉塞尔回到克拉丽蒙的城堡时，东方天空已经蒙蒙亮。凌晨的空气潮湿而冰冷，仿如壁虎湿黏黏的皮肤。

　　华丽的客厅空旷而寂寥，壁炉里的火早已熄灭，桌上如同鹿角的银制烛台，十二支白蜡早已烧尽。克拉丽蒙安静地坐在扶手椅上，好象在等着谁归来，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拉塞尔轻轻走进客厅，克拉丽蒙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很犀利，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灵魂，让他的心里微微发竦。

　　拉塞尔暗惊，难道，她开始怀疑他了吗？随即，他又镇定下来，没事的，拉塞尔早已化为战火下的灰烬，现在自己的身躯，是绝对完美的拉塞尔克隆体。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拉塞尔，除非拉塞尔本人复活，否则，没有人能站出来反驳。

　　拉塞尔飞快地转动思绪，准备应对克拉丽蒙天罗地网式的盘问。可是，克拉丽蒙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拉塞尔，你回来了？”

　　拉塞尔，你回来了？！！

　　拉塞尔发现，克拉丽蒙的神情有些恍惚，也许，她只是就他晚归的事，表示情侣间应有的，恰到好处的关怀。又也许，这句问话应该提早三天，她问的是回来她身边的他，是否真是失踪五年的爱人。

　　拉塞尔小心翼翼地道：“嗯，我回来了。”

　　然后，沉默。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在客厅的黑暗中蔓延。

　　终于，拉塞尔首先受不了这种沉默，他看见铺着方格桌布的长桌上，放着两副还未收拾的茶具，于是随口问道：“有客人来过吗？”

　　克拉丽蒙淡淡道，“嗯，是美杜莎。”

　　美杜莎来过了？！他来干什么？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拉塞尔的手脚变得冰冷，果然，美杜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愚蠢，自己真是太大意了！想起密室中突然消失的脚步声，冷汗如同黏腻的爬虫，蠕蠕爬上他的背脊。

　　拉塞尔试探着问道：“美杜莎来干什么？”

　　克拉丽蒙笑了笑，她的笑容，朦胧得如同隔了一层飘渺的雾气：“他是为你而来的。”

　　拉塞尔心中震惊，脸部不自然地僵硬：“为……为我？”

　　克拉丽蒙粲然一笑：“他说你很优秀，因此特意来感谢我，谢我在这最后五天，给他送去这么优秀能干的帮手。”

　　“最后五天？”

　　“没错，最后五天。五天之后，月亮之门就将永远关闭，巴比伦城也将被遗弃，成为未来的传说。” 克拉丽蒙的眼神突然暗淡，神色悲伤：“多么美丽的传说啊，罪恶的巴比伦城，殷红如血的龙牙草，忏悔赎罪的虔诚信徒，奔波迷惘的可怜人民……”

　　克拉丽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美丽的脸庞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决定关闭月亮之门？”

　　“因为，‘地球’上的人口已经足够，再增加，恐怕会引起新的骚乱。” 克拉丽蒙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根据一个可靠的情报，天星人的奸细，已经混进了巴比伦城。天星人妄图破坏人类最后的逃亡计划，将人类赶尽杀绝。”

　　拉塞尔假装大吃一惊，“有……有奸细吗？”

　　克拉丽蒙的语气风平浪静，“没错。”

　　拉塞尔不动声色地问道，“是谁？”

　　克拉丽蒙突然露出悲伤的神色，“我希望不是加西莫多，也相信不是他。可是昨晚，他偷偷潜入月亮之门，正好被美杜莎抓了个现行。美杜莎刚才也是来征询我的意见，到底该如何处置他。”

　　拉塞尔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明白可怜的加西莫多跑去月亮之门做什么，但他还是感谢他把这顶奸细的帽子摘走。

　　拉塞尔随口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按照巴比伦城的规定，奸细要被砍掉双足投进河里。《圣经》里说‘没有了双腿，他们就无法再行错事；投进河里，就能涤清他们的罪孽。’”

　　“你打算这样做吗？”

　　“加西莫多已经没有了双腿。”

　　“那就把他投进河里。”

　　“可他不会游泳。”克拉丽掩面痛哭起来。

　　拉塞尔走过去，抱住了克拉丽蒙，轻轻拍着她削瘦的肩膀。克拉丽蒙在他怀里小声抽泣，仿佛一只在冰天雪地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鸟。

　　拉塞尔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转移话题道：“月亮之门真的会在五天后关闭吗？”

　　“是的。”

　　“一旦关闭，就不能再重新打开吗？”

　　“你看到过逝去的时间，还会重新回来吗？”

　　拉塞尔望着克拉丽蒙，“那么，克拉丽蒙，我们什么时候去彼岸之城？”

　　现在，除了棋行险着，拉塞尔别无选择。

　　月亮之门一旦彻底封闭，人类的逃亡计划就算成功完成。天星人想要追击到外宇宙，至少要花费上亿个光年。虽然天星人的寿命无限，但那时人类的另一轮进化，也许正处于鼎盛阶段。想要彻底毁灭一个处于颠峰阶段的文明，那又将再付出一次惨痛无比的代价。

　　克拉丽蒙避开拉塞尔的眼睛，咬着嘴唇道，“再说吧。”

　　月亮之门，拉塞尔坐在监控室里，心情非常地不平静。

　　三对情侣顺利通过考验，进入了彼岸之城，尼咕兴奋得在椅子里跳上窜下。

　　拉塞尔现在能确定的，只有三件事：第一，拉丽蒙已经开始怀疑他，冷淡他。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本来就只打算取得短暂的信任，否则，他这个拉塞尔不会出现得这么粗糙突尤，而是会多费些心思，找个更自然，更恰当的锲机出现。

　　第二，天星人的秘密基地中肯定有奸细。这次的作战目的和计划，都十分机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高层人员知道。如果没有基地中的奸细通风报信，人类绝不会知道天星人的计划。潜藏在天星人里的奸细，无论怎么看，拉塞尔都只能认为是卡拉。

　　卡拉本来就是叛徒，他既然能背叛人类，也就能背叛天星人。可是，拉塞尔却又不能相信是他，谁都知道，背叛天星人会有怎样可怕下场。

　　天星人和每一个投靠自己的异星人，都定下了严格的契约，并在它们的身体里植入特殊的装置。在某种程度上堪称无所不能的天星人，会尽其可能地满足投靠者梦寐以求的愿望。但是作为交换，投靠者必须对天星人绝对忠诚。

　　背叛，是天星人最大的禁忌。投靠者一旦生有贰心，那么，他体内的特殊装置，就会自行启动。装置启动之后，背叛者会被卷进恐怖的宇宙黑洞里，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被分解为分子，原子，粒子……

　　在分解的过程中，他们的感觉不会消失，甚至会在装置的作用下，变得更加敏锐，更加细腻。他们会经受宇宙中最可怕，最痛苦的身心折磨——身体被分解时，撕心裂肺，焚骨炽髓的痛楚，以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一点一点地消失的极度恐惧。在魂飞魄散，灰飞湮灭的那一刻，经历过这种折磨的人，不仅不会希冀转世轮回，甚至连今生，他们也后悔来到世上。

　　这绝对是宇宙间最残酷，最无人道的极刑，拉塞尔不相信卡拉会做出这种蠢事。

　　第三，他现在必须得立即采取行动。说到采取行动，除了以身试险，和克拉丽蒙一起接受月亮之门的考验外，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能够接近彼岸之城的方法。当然，他肯定没有办法进入彼岸之城，因为他不是人类。

　　“你也要去彼岸之城了吗？拉塞尔。”尼咕不无伤感地问道。

　　“当然。”

　　“可是，你通不过月亮之门的考验。”

　　“为什么？”

　　“因为克拉丽蒙城主爱的，不是你。”

　　“胡说！克拉丽蒙若是不爱我，为什么会一直在等我？”

　　“她等的是拉塞尔。”

　　拉塞尔冷笑，“我难道不是拉塞尔吗？”

　　尼咕没有回答，它跳上另一张椅子，开始忙着启动空间转移装置。——又有一对情侣通过了考验。

　　尼咕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向远处湛蓝的天空，“自始至终，克拉丽蒙都只爱着拉塞尔。”

　　“尼咕！”拉塞尔突然感到有些心虚。

　　“嘘！拉塞尔，开始工作了。记住，克拉丽蒙只爱拉塞尔，这是一个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