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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盛世美颜去不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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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凤钗光着脚丫跨下床,冲到贵妃榻前,跪在地上扶住贺氏的头,发出一声悲鸣。她忘乎所以地摇晃贺氏的身子,忘乎所以地嘶号,忘乎所以地流着泪。
贺氏醒了过来,颤抖着,抽搐着。
贺氏眼角含泪,艰难地抬手去抹凤钗脸上的泪水,却抬不起来,手脚身体似乎已不存在,只有心在绞痛,意识在沉沦。一个念头在不停地催促她:有什么话快说,否则就来不及了。
凤钗拿起贺氏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贺氏连手指都已不能挪动,一急之下,眼泪终于滑落。嗓子里干涩得好像在冒烟,哽咽道:“女儿,娘对不起你。你娘是个胆小鬼,一辈子没给你帮上忙,临死还给你帮了倒忙。娘不行了,我没有别的心愿,就只盼望你别恨我。”
凤钗泪如瀑布,说:“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你不要死。”
贺氏尽力握住凤钗的手,道:“我不想死,可是我好冷,撑不了多久了。还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我走后,咱们倪家就只剩你一个人。你还这么小,没个人在身边照顾,可怎么办呢?所以我想,你和宝书订了婚约,无论如何一定要跟他和好,好好相处,有朝一日,找个良辰吉日,与他成亲,娘才放心。你明白吗?”
凤钗明白当然明白,嫁给宝书也是她心中所愿,可问题不在她身上,而在宝书身上。此刻贺氏奄奄一息,凤钗怎好忤逆贺氏,便含泪点头答应。
贺氏又道:“宝书,他为了你……他已经在园子里……马上就来救你……你挺住……”
贺氏中途改口,因为她已感到大限已至,只好把重要的消息先说出来。最后三个字说完,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撒手人寰。
凤钗又猛烈摇晃贺氏。
贺氏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一瞬间,凤钗觉得自己好像被遗弃在现世的孤儿,而母亲已经去到另一个世界与爹爹奶奶团聚。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如此之险恶,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孤独和恐惧将她包裹吞噬。凤钗伏尸大哭,哭得身如柳叶,眼泪成河,颤动的落叶在泪河中浮浮沉沉,终归消失不见。
言有信也跟着大哭。
凤钗的哭声催人泪下,吴氏也哭了。有信挣脱她的手,她也没有阻拦。
有信跑到凤钗身旁,他不敢碰贺氏,见凤钗哭成泪人,心里本能的男子汉气概豁然涌现,伸手抱住了凤钗颤抖的肩膀。凤钗这时思绪万千,悲痛欲绝,全然将周遭世界抛诸脑后,被有信一抱,吓得一激灵,急忙往后退缩,瘫坐到了血水里。有信反被凤钗吓了一跳,他倒不怕,连忙上前搀扶凤钗。
凤钗手上身上都是血,不愿有信碰她。而她气力衰弱,自己爬又爬不起来。
言禧便上前扶她的胳膊。
凤钗一见言禧,顿时怒火中烧,四肢百骸里的血液好似被点燃,力量充溢全身,就算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落在她手里,她也能一爪捏碎。
然而,她并未发作。
她绕开言禧,看吴氏做情园仆妇打扮,以为是慕思危安排照看有信的下人,便朝她福了一礼,说:“这位大娘,能否请你把小少爷带出去,陪他玩一会?”
语气平静地异乎寻常。
吴氏虽不了解凤钗,但听凤钗的语气,就知道她已经做了最决绝的打算,准备跟言禧同归于尽了。就好像爆竹的引线已经点燃,爆炸前总会有几息的宁静。宁静过后,则是惊天动地的毁灭,既毁灭自己,也毁灭阻挡它的一切。叫吴氏眼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此湮灭于人世,她不忍心,故道:“倪姑娘,要不我们把你母亲先抬回家,放在这里不是个事。”
这是个极正当的理由,连言禧都不好拒绝。
这时,言禧朝外大声喊道:“来人哪!”
屋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凤钗不明白言禧这一喊,是想叫人来搬运尸体,还是叫人来带走有信,她也没兴趣明白,因此没有搭理他。对吴氏的提议,凤钗何尝不知其好意,护送母亲遗体回家,顺便可以脱离言禧的魔爪,但凤钗并不接受这份好意,仍用平静地可怕的语气说:“不用,我自有安排。”
吴氏还待再劝,有信忽然抓住凤钗的裙角,将她往外拉,一边说:“姐姐,你手脏了,我带你去洗手。”
凤钗把手平举在半空,以免血水滴到有信身上,道:“姐姐还有话跟老爷说,说完就去洗手。你先出去等我,好不好?”语气依旧平静,并用眼神示意吴氏,让吴氏赶紧把有信带走。
吴氏眼看凤钗心意已决,只得带有信出房。
并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而拥挤,仿佛谁吐出一口气都能引爆这间卧室。凤钗轻轻地走到榻前,捡起她母亲撒落在旁边的捣衣杵。再轻轻地走到言禧对面,二话不说,举起捣衣杵对着言禧的脑袋就是一杵捣去。她的力气虽然不大,但怒火填膺,使的是十二分力气,落到实处,言禧的脑袋就算不开花,也得脱层皮。
言禧竟不躲不闪。
他只抬起手臂,架住衣杵,生生挨这一棍,道:“小凤,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凤钗根本不听言禧说什么,举起捣衣杵又一杵捣下,打的依旧是言禧的脑袋。言禧仍然用手臂架住,道:“我当时下手很轻,只是想把亲家母推开,谁知……哎,我有错,我就不该推……”
话未说完,凤钗又一杵砸在他手臂上。
连挨三棍,就算是只铁手,也要弯折凹陷,言禧强忍疼痛道:“我当时如果不推,把衣杵拿过来放在一边,亲家母就不会踩在铜帽上,也就不会滑倒……”
第四棍又敲打在言禧的手臂上,凤钗面无表情,活像一架只会挥舞大棒的木头人。
言禧痛得手臂麻木,这辈子他都没有被人这样打过,他沉默了,盯着凤钗,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凤钗两眼空洞,死盯着言禧的眼睛,魂魄却不知飞去了哪里,言禧的沉默和凝视还是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第五棒如期劈落。
这一回,言禧突然抓住衣杵,一声断喝:“够了!”
凤钗如同坠入醒不来梦魇中,机械地抢夺衣杵。
“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谁?”言禧抓住凤钗瘦弱的肩膀,质问道:“是不是申宝书?你是不是在想他?”
事实上,凤钗什么都没想,她怕一思考,反而会失去现在的决绝,变得像之前一样瞻前顾后。她用力拉扯衣杵,没有回答言禧的话。
言禧却以为这是凤钗沉默的回答,他怒气上涌,一把抢过衣杵,扔到地上,哑着声音道:“你想嫁给他是吗?好!我让你嫁给他。”
他把凤钗摁倒在地,发狂地撕扯凤钗的衣裙。
凤钗醒了,她也发狂一般,疯狂地挣扎。
言禧压到凤钗身上,一边脱衣服,一边用嘴堵住了凤钗的嘴,舌头肆意地在凤钗脸上,鼻子上,口中疯狂舔舐,一边骂道:“你宁愿跟申宝书去做乞丐,也不愿意跟我做富家小千金,你就是贱!你想跟他做夫妻,那好,我倒要看看,你大着肚子,怎么有脸嫁给他!”
凤钗气急败坏,指甲四处乱抓,抓得言禧前胸后背尽是血痕。
言禧怒极,双手按住凤钗的手,双腿撑开凤钗的腿,只差一点,凤钗将再次失身。凤钗不再惨叫,不再挣扎,她突然仰起脖子,咬住了言禧的耳朵,把言禧的耳朵生生咬了下来!言禧捂耳大叫,一巴掌扇在凤钗脸上,又扑了上来。
凤钗急忙手脚并用向后爬,突然,手似乎摸到一个硬物,而且烫手,她立刻意识到,那是手炉。
言禧追上来,抓住凤钗的脚往回拖,强行掰开凤钗的双腿,再次准备进入。
凤钗瞅准机会,提起手炉的炉口,猛一甩,只听哐当一声,小铜炉砸中言禧的侧脸。
言禧被砸得滚到一边,脑海有一瞬间的昏懵,他甩甩头努力使自己清醒,待看见凤钗拿着手炉起身再次砸来,他这一怒,比先前更暴烈。同时,他不明白,一个弱女子,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要跟他对抗到如此境地。既然你处心积虑非杀我不可,就别怪我狠心!
言禧爬起来,与凤钗对面而立。
凤钗本想趁机再砸一炉,没想到言禧的神智恢复如此之快,走到言禧身前五步之外,不得不停下。
“来,往这砸。”言禧伸出脑袋,递给凤钗,让她砸。
凤钗真想一炉砸下去,可理智告诉她,这是言禧的诱敌之计,距离言禧再近一步,自己绝不是言禧的对手,因而站着不动,紧盯言禧,防止他突袭。
果然,言禧见凤钗不动,开始主动凑上前来,让凤钗砸他。
凤钗只得步步后退。退到床边,再退就是自掘坟墓了,凤钗看言禧戟指怒目,似要把她生吞活剥,哪敢以身犯险。打量四周,捣衣杵不知被言禧扔去了哪里,手边再无可用之物。正惴惴不安,言禧已渐渐逼近,她忽然想起手炉里的炭。
把炭扔出去,可以远程袭击。
凤钗朝炉中一看,炭被她倒过一次,只剩下小半罐,再倒不见得倒得出来,就算倒得出来,也不见得倒得准。要想成功,只能手抓,再定向袭击。
一想到手抓火炭,凤钗不禁心头一凛。
“你别过来!”凤钗在犹豫中威胁道。
然而,不容她犹豫,言禧已经逼近到三步以内。凤钗把心一横,把手伸进手炉里,抓起一把煤炭,直接往言禧身上掷去!煤炭表面虽无明火,却烫得可怕,凤钗手指刚一触及,就烫得她一声长嘶,她却不管不顾,如抓砂砾。
言禧见凤钗手抓火炭,心里直呼疯狂,待见煤炭朝他抛来,先吃了一惊,又想女儿家都不怕,我怕什么,竟不避不让,浑当滚烫的煤炭是雪花落叶。
怎么办?凤钗急问自己,言禧不怕,怎么办?此刻的言禧,在凤钗眼里犹如水火不侵的毒蛇,扭着腰,鼓着眼,吐着信,朝她卷来。
怎么办?
言禧再跨前一步,就能把我推倒,必须想办法应对。哪怕这个办法再恐怖,再疯狂,也比束手就擒强!
突然,看到言禧的裸体,她想到一个办法。
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她把手炉里的煤炭全部倒到手心,双手捧起,再吹一口气,将炭火吹旺,然后,双手一抬,将火炭罩在了自己脸上!
滋滋嚷嚷,响声不绝。
腾腾滚滚,浓烟蹿升。
漫漫沉沉,焦臭刺鼻。
凤钗把燃烧的,通红的煤炭扣在脸上,任火炭贴着皮肤炙烤她的脸,她竟捂着脸一声不吭。
言禧被凤钗的疯狂彻底震惊了,当他再次回过神来,凤钗的脸已经变成一块焦土,凸凸凹凹,崎岖不平,斑斑驳驳,光怪陆离,黧黧脆脆,如煤似炭。往日娇柔粉嫩倾世绝代的一张脸,转眼间变成了天底下最丑的一张脸。
看着这张脸,言禧竟瘫坐在地,眼泪潸然而下。隔了一会,突然大吼嚎哭。
下一刻,吴氏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