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宝书劝诫赌服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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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钗被罚禁足，在床沿静坐。
思来想去，凤钗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母亲和奶奶不愿为父亲报仇。眼前不时闪过倪坚给她批改诗词文章，逼她练字背书，跟她一起编花篮、捉迷藏的音容笑貌。想到以后再不能跟父亲同桌吃饭，跟他撒娇耍赖，跟他切磋文艺，甚至再也见不到他，就悲从中来。
又想，虽然言禧权势熏天，报仇不易，但他杀了我爹，我就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凤钗越想越坐不住，眼泪早已不知不觉地流了满面，愁闷无处排解，于是起身问道：“紫鸢，你说我难道不应该为老爷报仇吗？”
紫鸢是凤钗的大丫鬟，在贺氏的授意下，她正在给凤钗收拾行装，同时负责看管凤钗，以免她乱跑，耽误出城。
紫鸢一边把叠好的衣物放进箱笼，一边说：“依我看，要是有八成胜算，那这仇肯定是要报的。可现在我们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报仇就等于送死，那这仇还怎么报？毕竟，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凤钗听了这句话，心里极不受用，道：“我要出府一趟。”
紫鸢道：“小姐，太太连房门都不让你出，你还想出府，你就别为难我了。”
“我要见申宝书，我有要事跟他商量。”凤钗道。
申宝书是凤钗的儿时玩伴，也是邻居。宝书六岁时，跟凤钗划船采莲，凤钗落水，他舍命相救，获得倪坚的赏识，与凤钗定有娃娃亲。其父申冷，字寒冰，曾任霖县县令，后被贬为守尉，于七年前去世。申冷死后，申府没落，宝书流落市井。此后倪坚反对凤钗与宝书来往，因此两人只能通过紫鸢偶通书信。
在凤钗看来，身边人都反对她报仇，这世上恐怕只有宝书能理解她。不知为何，凤钗此刻特别想见宝书一面，跟他诉说烦恼。
紫鸢道：“小姐要跟他商量报仇的事？那我更不能放你出去。”
凤钗心想，要见宝书，还得紫鸢帮忙。要让紫鸢帮忙，就得说服她，便说：“我问你，我爹如果把我献给言贼，他不但能活，而且能活得更好，那他为何宁死不屈？”
紫鸢摇头。
凤钗道：“因为这世上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紫鸢停下手中活计，低头想了半晌，道：“既然小姐铁了心要见他，那我帮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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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凤钗爬到小时候和宝书一起种的柳树上，翻·墙出府。紫鸢事先安排了梯·子在外墙接应。
两人径直来到兴隆街，这里是宝书近期的落脚点。两人刚一踏足街道，就闻到一股腐臭味，街上到处都是残羹剩汤，破铜烂铁。如今已过中秋，夜间天凉，仍有三五个衣不蔽体的乞丐在垃圾堆里跟老鼠抢食物。乞丐见两个美貌华丽的少女在昏暗的街道上行走，都吆喝着围上来打劫。
凤钗哪见过这种场面，忙拉紫鸢往回跑，不料踩上一块西瓜皮，仰面就朝污水坑倒去。凤钗正惊惶失措，猛听“咚咚”几声，几个乞丐应声倒地，紧接着一道灰影闪过，伸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托在半空。凤钗慌忙转头看，几个乞丐都被破碗、榫钉、铁片打倒在地。托住她的，是个破杀杀脏兮兮臭烘烘的小乞丐，背后还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布袋。
凤钗不认得他，连忙一把推开。
那乞丐道：“小纸条，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凤钗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听他叫自己的外号，方仔细打量，只见小乞丐身形高挑，肌肉矫健，只是衣服破烂，满脸脏污，头发乱蓬蓬的，像一朵沾满灰尘的蘑菇。好在五官依稀可辨，看得出是个俊朗的少年。凤钗大吃一惊，道：“你，你，你是申宝书？你怎么成乞丐了？”
“别嚷！进屋说话。”宝书不由分说，拉住凤钗就往小巷子里走。
借着月光，凤钗打量这条巷子人迹罕至，墙角已然长草，宝书拉他来的地方是一间房顶搭着茅草的泥砖破屋，院中杂草比人还高，便问：“你就住在这儿？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你竟沦落到这步田地？”
宝书抹头发道：“废话少说，有事说事。”
“我爹死了。”凤钗刚跨过门槛，就毫无征兆地说：“被言贼害死的。”
宝书顿时像被人当胸刺了一刀，杵在门口，作声不得。布袋哐当一声从背上滑落，瓦片、柴火等废弃物散了一地。凤钗看他面目逐渐狰狞，眼神逐渐涣散，自己的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半晌，宝书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问道：“言贼是怎么害死坚叔的？”
凤钗三言两语，把白天的事说给宝书听。
宝书越听越怒，一拳砸在门框上，砸得院墙倒塌，咆哮道：“言贼，你不得好死！总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凤钗吓了一跳，连忙往里躲了躲，道：“我今天来找你，是要告诉你，我要替我爹报仇。”
宝书愣道：“你是说，你自己，要给坚叔报仇？”
“是！”
“不行！坚决不行！”宝书挥手道：“我不同意！”
凤钗万没想到宝书的态度跟她预期的结果截然相反，想起母亲、奶奶、紫鸢和一府的丫鬟婆子没一个支持她的，瞬间再也忍不住，将憋了一肚子的气都撒在宝书身上，吼道：“你们都怎么了！我爹死了，他被人杀了！难道我不应该报仇吗？你们究竟明不明白，我爹再也回不来了！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他了。他不会带香芋卷回来了，也不会跟我说他今天帮谁伸了冤，帮谁破了案，再也不会跟我说，这个不准做，那个不准碰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理解，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着！”
宝书见凤钗哭得涕泪横流，一张秀美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急得慌了手脚，忙道：“你说的我都理解，我只是担心你。”见凤钗不理他，又凑上来逗笑道：“你是我没过门的妻子，你要是出意外，我娶谁去？”
凤钗本就身体单薄，这一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道：“你给我闭嘴！你要是真理解我，就应该支持我。”
“听你口气，说的好像谁没死过爹似的。”宝书轻拍凤钗的后背道：“实话跟你说，我爹也是被言贼害死的。所以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凤钗推开宝书的手，道：“怎么可能，冷伯伯不是出城调解村民争端，在回来的路上醉酒跌落山崖摔死的吗？我爹说的，绝不会有错。”
“哎呀，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总之你必须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城。”宝书道。
凤钗听宝书站在贺氏那边，心里更气，道：“我做什么不用你管！”扔下这句话，迈步就朝门外走去，就当这一趟白来了。
宝书见凤钗报仇心切，猛将她拉进屋内，摁进一把破椅子里，从怀中摸出一本书册，扔在破桌上，道：“你看看这个。”
凤钗见书册残破，封面上写着《言禧犯罪实录》六个字，笔迹是申冷的字体，便拿起来快速翻了几页，只见上面记载的，是言禧迫害良家少女的名单和事发经过。言禧任守尉三年，经春暖阁掠幼女二十四名，后升县令三年，经富商巨贾贿赂，攫幼女九名。后几页有宝书的字体，所载内容与前文类似，提到言禧近七年，共掳女子九名。共计四十二人，个个有名有姓，事件详实，看得凤钗头皮发麻。
宝书道：“言贼是条彻头彻尾的老色狼！他不贪财，不贪权，只一门心思搜罗美女。札记中四十二人，有几个共同特征——她们都是相貌娇美，身材纤细，年龄介于十四至十六岁的贞女。你再想想你自己，整个霖县，还有谁比你更符合这些条件？你一接近他，顺则失身，逆则丧命，你还敢说你要报仇吗？”
凤钗怒火中烧，气得浑身发抖，道：“畜生！畜生！”
“你知道就好，你说你一个弱女子，跟畜生有什么好斗的。走，我送你回家。”宝书收好册子，伸手来扶凤钗。
凤钗却双目如冰，直了直脖子，道：“这份《实录》更让我多了一个报仇的理由。言贼不死，我倪凤钗誓不为人！”
宝书本以为凤钗看了札记会退缩，没想到反而激起她的斗志，忽然灵机一动，道：“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要是你赢了，我不但支持你报仇，我还会帮你。可你要是输了，就乖乖地离开霖县。如何？”
凤钗心里本就渴望宝书的支持，且与他并肩作战，能多几分胜算，便问：“赌什么？”
“赌这个。”宝书指着胸口的册子道：“名册一共四十二名受害人，来自三十九户家庭。其中城外二十四户，城内十五户。如果你能说服城内十五户中的任何一户跟你一起报仇，就算你赢。怎么样，敢不敢赌？”
凤钗心想，这十五户都是被言贼抢了女儿的父母，一听有人带头帮他们报仇，他们怎么可能不答应，便说：“好！我跟你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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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到门口，就见紫鸢放哨回来道：“不好了！刚才墙壁倒塌，惊动了捕快，他们正往这赶来。”
宝书连忙带两人跨过泥砖，往巷子深处潜行。一路遮遮掩掩，来到一户门前。宝书上前敲门半天，屋里探出半颗头，一见宝书，二话不说，“嘭”一声把门关上了。凤钗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
一连去了四家，皆是如此。
凤钗忍不住问缘由。宝书说，这些人他早就求过无数遍，撺掇他们联手杀贼。但三十九户，无一户响应。原因无他，惧怕而已。凤钗不信邪，又来到位于燕子街的第五家。这里属于老城区，两侧房屋低矮老旧，凉棚椅凳充塞街道。
经宝书讲解，凤钗得知这家人姓袁。
袁家管事的人名叫袁大同，是个耄耋老者，儿子叫袁杰，孙女叫袁小婉，一家人以唱戏为生。三年前一个茶商使诈，跟袁大同签订一份驻唱文契，不料文契所用墨水遇热会消失。茶商利用袁大同留在契书上的指印，将驻唱文约篡改成袁小婉的卖身契，将袁小婉骗走。
袁杰知道后，与茶商打官司，言禧以契约有效为由判茶商无罪。袁杰不服，多次上告，被言禧打入大牢，后被言禧用冰室冻死。言禧以袁杰抑郁而终结案，事后佯逼茶商向袁大同赔付五十两银子作为抚恤。
小婉从此再没回来。
宝书说完，问凤钗道：“如果你是袁大同，你怎么办？”
凤钗骂了无数句“卑鄙无耻”，恨恨地说：“这还用问吗？言贼扣他孙女，杀他儿子。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宝书鄙夷一笑，道：“但是袁大同不但接受了五十两银子，而且连他孙子要报仇，他都拼命阻拦。你可知道为何？”
“去敲门，”凤钗一听话头就知道宝书想说什么，忙打断道：“我就不信他不想报仇。”
宝书只能拍门，半晌听到袁大同说：“谁啊！”
宝书粗着嗓子喝道：“官府查房，开门！”
果然袁大同一听是官府的人，马上来前院开了门，定神一看，见是宝书，又要关门。
凤钗连吃闭门羹，既急且怒，便让宝书强行把门推开，闪进院内。先鞠了三个躬，后亮明身份。袁大同年过七十，佝腰驼背，听说是倪老爷的女儿，态度略有好转。凤钗暗喜，说明来意后，本以为袁大同会请三人入内详谈，谁知袁大同却粗鲁赶客。
凤钗指天发誓道：“袁老，我替父报仇绝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拉言贼一起死。我知道您对小婉失踪，一直耿耿于怀，难道您就不想再见到您孙女吗？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扳倒言贼，我向您保证，一定帮您救出小婉。”
袁大同盯着凤钗，认真地问道：“倪老爷对你好吗？”
“倾尽所有，生死无畏。”凤钗道。
“如果我是倪老爷，他现在会说什么？”
凤钗好似醍醐灌顶，愣在当地，喃喃自语道：“他会说：‘凤儿，你替我报仇的最好方式，就是活下去。’”
“对了。有些仇，不必报。”袁大同说完，抽身走了。
凤钗浑浑噩噩，对月长叹。
此后凤钗又随宝书拜访了其他十家受害人，却无一家愿意出头，凤钗一次比一次失望，一次比一次更能感受到言贼的强大。这场赌局她输了，只能心灰意冷跟宝书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宝书劝诫赌服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