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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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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月间,洛阳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最近半个月,洛阳的典农中郎将司马昭回府较少,一直在郊外忙于阳渠疏浚工程。
他戴着草帽,挥着铁锹,同民夫一起挖了半天沟渠。抬头看看不远处的一片棉田开始挂枝结朵,他拿布巾擦了擦汗,到那片棉田边坐着歇息一会儿。
随手折了根棉树枝,又掰成些小段,坐在田梗边,若有所思地摆弄起了那些小枝来。
四年前,正始元年春,年近而立却一直在家闲着无事可做的司马昭在陡然接到典农中郎将的任命时,先在心里略略骂了句娘,便笑容可掬声音洪亮地高声领旨谢了恩,然后表情愉悦一派感恩戴德地走马上任了。
这是司马昭有生之年接到的第一份朝廷任命,一直干到今日。
典农这份差事的级别不高,要做的事儿却不少,管些民屯、农耕、田租等琐碎事宜。
此职原是建安年间曹操在北方推行屯田制时所设立的。彼时由于战乱动荡,大批农户沦为流民,土地成片撂荒,各州郡多因缺粮而难以为继。为了筹集粮草,曹操采纳谋士谏言,试着在许都附近募民屯田,将撂荒农田统一收归官府,招募流民开垦耕种,并分发农具、种子等,所得收成由官民按比分成,当年即得谷百万斛,大大缓解了军中粮草压力。此后,为补充军需,曹操命人将流民编制成组,出则战入则耕,屯田制由此兴起。屯田又分为“军屯”和“民屯”:“军屯”是短期性的,是在遇有大规模战事时,在保持原有军营兵制基础上,由士兵们且佃且守;“民屯”则是长期性的,以各州郡为主。典农负责掌管的即是民屯事宜。
这份差事琐碎又累人,吃力操劳又相当无趣,几乎都是由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老官僚们负责此事。很少有年纪轻的愿意接手。
从正始初年算起,司马昭在这份差事上一连干了四年。
四年的光阴,足够一个皇室宗亲子弟把宫里的清闲美差轮上两三个,美其名曰“历练”。历练够了资历深了,擢升也就顺理成章,所以往往是边历练边提升,从五六品升到三四品不成问题。
当年和司马氏兄弟一块儿在学堂读书的那些宗室子弟们,大都安排在了宫廷之内,暖阁锦帐吃香喝辣,处处前呼后拥无限风光。
司马昭作为当朝一品太傅次子,给安排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里,整日汲风饮露风吹日晒,管些稻粟桑麻。
兄长司马师比他更有才干,在明帝景初年间已拜散骑常侍,自新帝继位以来,几年没有任何升迁。
魏国的朝内散骑常侍共有四人,主要是在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的。这个位置常伴君侧,混好了很容易便成为皇帝心腹平步青云,司马师是个例外。几年过去,大哥逐渐成了几个散骑常侍中年龄最长也最边缘无人问津的那个,日日去宫里不过是应景点到——因为不管大事小事,小皇帝都不乐意找他。
父亲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多年,戎马倥偬了大半辈子,如今大多时候赋闲在家侍花弄草打发时光;叔父司马孚身为尚书令,整日里在朝堂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听凭手下几部尚书兴风作浪……
认清现实,接受事实。
司马昭百无聊赖地坐在田埂边,拿帽沿扇着风,嘴角衔着草根,开始认真地思考人生:怎么办,怎们干?
他在赴任之初,父亲司马懿曾交待过,农事乃国本,又是最为苦累之事,因此要尽量“去除苛碎”;农夫最看重的是五谷粮食收成,和他们打交道,还要尽量做到“不夺农时”,与民方便。
看着远近三三两两忙碌的农夫和佣夫,想及爹说过的这些话,司马昭一边信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小树枝,一边暗暗琢磨盘算着。
种田怎么了,从田间走出的出类拔萃的豪杰人物多了。旁的不说,就以爹的老对手诸葛亮为例,出仕前数载躬耕于陇亩之中。半耕半读多年后,伏龙出山,一朝成名天下知。如今人家都逝去十年了,还受西蜀全民膜拜,即使在千里外的魏吴两国,大名依然如雷贯耳。
想及这些,抬头看看远处的水渠,司马昭微微一笑,俨然似看到巍巍然一望无际的万里河山。
“嗳?你这‘鱼鳞’阵可是有漏洞欸!”
司马昭正在低头沉思,闻声抬眼。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映入眼帘。
看二人装束,是京中官家的两位小公子。一个穿着件薄薄的黑色便服,面容俊美却带着点儿狠戾邪气;另一个倒是斯文清俊,穿着浅色素衣,两人年纪相仿,大约在十八`九岁左右。
着黑衣的小公子有些不屑地对着地下的那堆小枝信手一指:“你排的这个阵形吧,虽然前方密不透风,看似无懈可击,但是背后暴露太多了。要是有人带兵从背后偷袭的话,即刻全军溃散喽。”
司马昭心中一凛,低头瞧了瞧,他方才在思索间,无意中用折断的棉枝小段摆出一个鱼鳞阵形来。
遂好奇问了句:“小公子此话怎讲?”
对于京中官宦子弟,司马昭大多都认识。穿黑衣的那个以前远远见过几次,似乎是前朝钟繇太傅的小公子?另一位浅白素衫的那个有些面生,仅是略略有点儿印象,似乎也是哪位京官家的。
只是司马昭和他们二人年纪差了些,没在一处玩过也没怎么说过话,所以只能算是勉强面熟,甚至连他二人的名字也叫不上来。
被人打量着,那位钟小公子也不在意,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田埂边的阵形图上。他虽年纪不大,但似是对阵形排布有着极大兴趣。
随着他的视线,司马昭又仔细看了看他方才摆出的鱼鳞阵:前面的小枝分成五段,一层压一层;较粗的一根代表主将,摆于后方。这种阵形,主将不用冲在前面带头进攻,在战场上是较为保守稳妥的打法。从布阵来讲,并没什么大问题。
钟小公子却偏着头,摸着下巴摇摇头:“既是进攻么,就要有攻的气势,磨磨矶矶的多没意思?同样是前方军士密集排布,排法多了,何必用‘鱼鳞’这种文官阵形?呶,你看——”
他嘴里一边说着,手上也没闲着,伸手将那堆小枝又拨拉几下,将前面的五段小枝摆成箭状,把后面最粗的一根代表全军主将的位置调至最前,在主将后方又平行排了几排。
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地信手随意摆弄几下,竟然瞬间阵型大变,变幻出一个明显的‘锋矢’阵来!
司马昭顿时对这位小公子刮目相看!!
他低下头又仔细瞧了瞧眼前的锋矢阵,惊叹之余,又不禁质疑道,“小公子这‘锋矢’的确不同反响,气势锐不可当,若在山地作战的话,居高冲锋效果尤好……不过,此阵却过于冒险了些,虽利于突击进攻,但是更适合勇悍些的武将,似乎不适宜文官带兵。”
那小公子一脸不屑地反驳了句,“用兵打仗千变万化,哪有什么绝对的文官阵形和武将阵形之说,这些劳什子还不是那些胆小之辈的借口托辞?”
“说到底,还是敢不敢的问题。我若带兵,就敢用‘锋矢’!走了。”
钟小公子似是极为不屑与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傲娇地摆了摆手,拉起身边的人就要走。
“真是少年无畏……”司马昭由衷羡慕地赞了一句。他也曾经年少过,但却似乎从未这般潇洒不拘肆意无忌过。
“对了,此处地处郊野,位置偏僻,你二人到此,是为何事?”他随口问了句。
另一位穿素白衫的小公子微微一笑答道:“前些日太学夫子布置了功课,让我们以“田”为题,写篇论,故而今日结伴出来看看田野风光。”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司马昭随后站起身来。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羡慕归羡慕,自己的事儿还得从眼前干起。
“别人怎么看你,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咱们自己要先瞧得起自己。”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万里长城非一朝一夕砌成。爹爹暮年仍老骥伏枥,养精蓄锐,自己也不能太拖后腿了。这么想着,他顿时又打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