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黄初七年》十三岁暮

30、亲吻

　　“走得好累，你背我吧。”何晏停住脚步，撒娇求抱抱。

　　曹丕被他身披的阳光迷了眼。

　　何晏没有催促，兀自歪着头，笑盈盈地张开双臂，比曹丕对视。

　　曹丕听话地俯身半蹲，把他背在身上，“往哪边走？”

　　何晏伸手朝左边指，“你是真不认路呀，再转个弯就到了。”

　　出府前，曹丕提议骑上红毛去医馆接黄毛，何晏一听，当即心动。

　　先前何晏在后苑马厩见到红毛，撸毛撸得十分上瘾，明显是喜欢的。想到有机会与曹丕同乘，在许都街头策马奔腾，颇有红尘作伴活得潇洒惬意之感，应当尤为美妙。

　　场景应是——他的子桓哥哥将他揽在怀中，春风温柔地扑在脸颊，他的发丝亲吻他的唇，微妙的暧昧。何晏急忙摇晃脑袋，暗中唾弃自己的浮想联翩：我不对劲。犹豫片刻，给出否定回答，他更愿跟随曹丕悠闲散步，当节奏慢下来，时间就会无限拉长。

　　“往左转。”何晏的脑袋搁在曹丕颈侧，轻喃，“子桓哥哥，左呀左，左呀左。”

　　曹丕左转。

　　“杜夫人有喜了，阿苏心里不好受，我就在想啊，如果我娘有喜了，我会单纯的只为她开心吗？不会的吧，我也会很难受。”何晏哼唧，“聊个天吧。”

　　曹丕：“嗯。”

　　“聊什么呢？”何晏想了想，道，“啊，对了，有一个问题我很想问你。”

　　曹丕：“问。”

　　何晏凑近他耳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起初以为曹丕对谁都是这般默不作声的纵容和周到，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他是例外。

　　曹丕不语。

　　何晏：“说说嘛，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曹丕忆起初见那天，何晏脏兮兮地蜷在树枝上，偏还故作无畏的与狗互怼，恶犬汪汪叫，他也不甘示弱，眉眼间稚嫩肆意，灵动且鲜活，点亮了茫茫无边的雪色。他从暗夜里走来，停留在命定的道路上，见过太多沉沉死气，迫切地想追逐这片冬日里的暖阳。

　　何晏见他不吭声，笑了笑，借此话题追问：“为什么呀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曹丕想：若留不住，也就算了。他那时以为一面之缘无关紧要，就把何晏忘得彻底。

　　未料到一季过后，冬去春来，何晏主动送到面前。他傲然扬起下巴，张扬得像只猫儿，曹丕想护住他的骄傲，想看他永远沐浴在阳光下，永远意气风发。

　　“不会吧，”何晏撇嘴，“我不信。”

　　“你又为何……”

　　话未说完，却被打断，曹丕猝不及防被一团毛茸茸撞个正着。

　　原来是恶犬。

　　何晏想：狗鼻子狗耳朵可真灵。

　　这狗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只有脑袋和后脊上的毛还没长全，看起来斑秃，略丑。它原本在医馆外帮吴普跟闹事者吵架，吴普一指挥，它就龇牙咧嘴装凶。当它感知到曹丕，立马抛下吴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路口扑来。

　　那架势已不是奔跑了，分明是激动地跳跃，像四肢安装了弹簧，让人瞠目结舌。

　　何晏惊到了：卧槽，这狗不要脸！他晃着腿，“放我下来。”

　　曹丕把何晏平稳地放到地上。

　　恶犬精准地停在曹丕面前，先是老实巴交地坐在地上歪头卖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表现地极为乖巧，接着起身，热切地围在衣摆蹭来蹭去，又红又长的舌头垂挂在下巴底不住喘息，喉间发出低沉地呜咽声，像极了求关注的婴孩。

　　很快，恶犬得寸进尺，抬起前肢朝曹丕怀里扒拉，尾巴摇成残影。

　　曹丕神态安详地抚摸狗头。

　　被恶犬视作空气的何晏冷哼：呸！心机狗。

　　被心机狗抛下独自面对闹事者的吴普一翻白眼：呸！小白眼狼！

　　何晏一见到医馆门前聚集的人群，就猜是有人闹事。

　　曹丕道：“去看看。”

　　何晏不是很想去看，与醋坛子吴普相见容易影响好心情，但领了狗总归要去道谢，“看。”

　　果不其然。吴普这天非常倒霉，师傅华佗前脚跟被曹府请走不久，闹事者就找上门来。

　　吴普常年呆在医馆，什么奇葩患者家属没见过，立即关门赶人，可那人不依不饶，站在门外把古旧的木门拍得直颤。

　　吴普大吼：“门坏了要赔的！”

　　那人停住拍门的手，往门上狠踹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没过多久，带上自家老少十来口，挑出格外会哭的三位妇人坐在门边上敛袖痛哭，引来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舆论画风十分不利。

　　吴普被这招气坏了，开门放狗。

　　何晏来时正听那闹事者指责：“我在道长手里求来符水，你家神医不让喝，非让我爹只喝他开的药，结果怎么着，我爹不禁没好转，反倒越发严重了，连床榻都离不了，今早吐了一滩血，就快不行了！给我爹喝下符水才夺回一条命，你们必须给我家人一个说法！”

　　“符水还是喝了？”吴普简直无语，压根搞不懂这群信符水的老百姓拥有什么奇特的脑回路，“若是你爹一开始不顾劝阻喝了符水，这会就不止吐一滩了血了，而是已经盖进棺材板里了。说了八百遍不要喝不要喝，怎么就是不听呢！”

　　现今这世道，百姓愚昧，医者甚难。

　　闹事者嚷道：“我不管！还我爹命来！”

　　“你爹不是还没死吗？”吴普怼得口干舌燥。

　　何晏旁观。

　　曹丕带狗旁观。

　　吴普冷冰冰地瞥何晏一眼，“来看热闹呐，狗子，过来咬他！”

　　恶犬丝毫不给吴普面子，只顾在曹丕腿边蹭啊蹭。

　　“没完没了！”正在此时，医馆里走出一位金钗之年的少女，身穿淡雅朴质的束袖蓝衣，将手里盛满清水的瓷碗递给吴普，“你闪开，我来！”她叉腰大喝，“全都给我滚！”

　　有人嘲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

　　“不滚是吧，很好！”少女冷笑一声，转身回店，不一会儿，提出一桶粪水往闹事之人身上泼。

　　曹丕掩住何晏口鼻，拥住他往吴普身后躲。

　　何晏探头去看，惊呼：“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气势十足，“滚回去喝符水吧，神医再有能耐也医不了你的脑子！谁再上前我泼谁！”

　　臭味熏天，众人避之不及。

　　女中豪杰继续道：“心里不爽来找我！我是曹家女公子！”

　　何晏疑：“她是？”

　　曹丕回：“姊妹。”

　　吴普手里的水是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问：“你怎么出来了？”

　　曹节冷眼睨向曹丕，“我不出来，难不成你指望那条蠢不拉几的狗和它无动于衷的主人？”

　　何晏这就有话要说了，“我们不知前因后果，怎能武断相助？”

　　曹节嗖地把目光移向何晏，移向何晏与曹丕相拥的姿势，原先想用粪水泼他俩的心思瞬间灭得干净，曹家一脉相传的颜狗属性在她身上见效，何晏的长相和气质，尤其是眼尾的小痣，太戳她的点，她甚至开始疑心自己是否已在美人心中落个下凶神恶煞的不良形象。

　　曹节，幼年与曹昂一同养在曹操原配夫人丁氏膝下。

　　曹昂在宛城之战中身死，死得突兀，其中获益之人是曹丕与其母卞夫人，这是丁氏与曹操和离的起因。丁氏搬出曹府，独居野郊不久，曹节也跟了去，以照顾母亲之名留在丁氏身旁，鲜少回曹府。

　　有何晏在，曹节收敛些许，没对曹丕冷嘲热讽。

　　曹丕道：“阿节。”

　　曹节回：“不想见你，滚吧。”

　　吴普跟风对何晏道：“我也不想见你，滚吧。”

　　何晏反问：“你以为我想见你？”

　　相互看不顺眼，没必要多说，立马告别。

　　走在回府的路上，黄毛一会跑上前领路，一会绕到后跟随，曹丕向何晏讲起曹节。

　　豪门世家关于夺嫡的弯弯绕绕，其中真假何晏懒得听，他正关注一只蹁跹飞来的蝴蝶。

　　春暖花开，弥漫在空气中的芳香引来无数生灵。这只蝴蝶的翅膀是绚丽的宝石蓝色，翅尖是一圈黑色，在低空一上一下慢悠悠地飞，从何晏眼前飞向曹丕，从曹丕肩头飞向鼻尖，一点不怕人。

　　曹丕顿下脚步。何晏亲眼见着这只蝴蝶优雅地飞过曹丕脸颊，亲吻了他的唇角，一触即离。

　　曹丕懵：刚才发生了什么？

　　何晏怔住了，心头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我不可以？

　　这样想着，便定睛在曹丕唇上。

　　粉如蜜桃的唇若被染上浓郁的樱桃色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惦记曹丕的嘴唇已久。

　　是很奇怪的想法，从总是忍不住看他的嘴唇开始。只是从来没有细想过，直到现在，何晏也说不清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又为何总在心里徘徊。这样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很想调笑一句：这只蝴蝶很有眼光呀，却调笑不出，心头还是那个想法：为什么我不可以。

　　当心思已动，很难制止，何晏脱口而出：“我要亲你。”

　　曹丕一呆。

　　何晏靠向他，“你不躲？”

　　曹丕低声回道：“不躲。”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知道。”

　　“啊，对，我刚说过。”何晏笑了笑，“这也不躲？”他缓缓垂下眼睫，一吻错开唇部，落在曹丕脸颊，怦然心动，再抬眸，掩去慌乱，“哇，子桓哥哥，你脸颊好软呀。”

　　曹丕看他笑，忽然朝他脸颊浅啄一口。

　　在何晏目瞪口呆下，轻声道：“你也很软。”

　　惦记许久的嘴唇，还是没能吻上。何晏收回目光，心里想：我不对劲，很不对劲。嘴上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很好。”曹丕问，“你又为何对我这么好？”

　　何晏挑眉，“我对你好吗？你确定我对你很好吗？我分明对你坏的不能再坏了。”

　　曹丕：……

　　何晏歪靠在他肩上，一脚撇开恶犬，“因为你很好啊。”

　　蝴蝶悄然飞向街角的迎春花丛，恶犬在青石板路上兴奋地跳跃。

　　碧空澄净，倒映一双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