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 34 章 ...
-
“良辰,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每次良辰凑过来亲吻陶姜的额头,陶姜都想问他,可是他不能问,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会控制不住往一边歪,无意识地流口水,声音又含混地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老拖拉机,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良辰太爱他。
他想用尽全身每一分力气抓紧面前这个人,一刻也不分离,又想快快把他推开去,好让他能开始自己的人生。
每天早上八点,良辰会准时起床,洗漱,打扫卫生,做早饭,他会一直不自觉地弄出一点点的声响,假装,其实这间屋子里面十分热闹。
等陶姜起来,良辰就打开电视,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生活像幽蓝的湖水一样风平浪静向前,昨天跟今天没有什么不同,时间在这里几乎是停滞的。
已经过了陶姜起床的时间,良辰坐在客厅里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走到他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叫了一声,“陶姜,你醒了吗?”
陶姜身上盖的是家里最厚最柔软的被子,他躺在里面又瘦又小,在床上显得格外孤单。
良辰靠近床边,看见被子掩映下形容枯槁的那张脸,今天似乎比昨天更没有生气了,尽管每天都在看,但每次看到,良辰都感觉就像是在被凌迟,一刀一刀,分不清哪一刀更疼一些。
“陶姜,你醒了吗?”良辰又问。
埋在又大又软的被子里的人几乎看不到起伏,他静静躺着,脸上的表情很安详,跟每一天睡着的时候一样。
良辰蹲下来,默不作声地,非常近地凝视这个人,想确认他是否还在。
良辰看了很久,伸出一只手指在陶姜干瘪的嘴唇上摩挲了一下,上面起了一层僵硬的,有点泛褐色的死皮。
不过,他是有温度的。
良辰咧开嘴笑了一下,他狠狠用手抹了一下眼眶,握住陶姜露在外面的手,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陶姜,今天困了是吗?那你再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
陶姜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的他似乎还很小,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正急不可待,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呼唤他的声音,“儿子,儿子,爸爸妈妈在这边呢,在等着你,你快过来。”
他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看见茫茫白雾里隐约现出两张还算年轻的脸,爸爸脸上还没有刀刻一般的皱纹,妈妈的秀发还乌黑闪亮,他俩手挽手站在雾里面,在冲自己招手,又说,“快到爸爸妈妈这边来。”
陶姜想往前迈步,他也确实那么做了,可就在快要到达他们身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他想不出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只觉非常重要。
爸爸妈妈脸上满是期待之色,仿佛已经等他等了很久,陶姜心里十分不忍,就要不顾一切往前走过去,他头脑里面突然发出一个声音,那声音说,“陶姜,不怕,我总是陪着你的。”
陶姜一时分辨不出这声音来自何方,似乎只是在耳边低语,又似乎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他低头摁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忽然发现,里面好像是空的。
我的心呢?它去哪里了?
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陶姜的手微微一动,良辰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便死死盯着陶姜的脸看,不错过他一根睫毛的颤抖,毕竟,在过去的那两个多小时里,他已经有十一次,觉得陶姜醒了。
这次陶姜是真的醒了。
“陶姜,你醒了?睡够了吗?睡够了就起来吧,饭都凉了,想睡吃完再睡,好不好?”
良辰半伏着身体,他的声音跟陶姜心里的那个声音重合了,他的脸却忽然让陶姜觉得陌生,陶姜张了张嘴,想问,你是谁啊?不过他还没开口,脑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良辰,我的良辰,然后空荡荡的胸腔里就狠狠疼了一下,疼到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良辰放开一直握着陶姜的那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给他揉过去,说,“手疼不疼,对不起,我刚才使太大力了。”
陶姜歪着头看了良辰好大一会儿,忽然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那个笑容真的非常浅,从眉梢看得到,从眼角看不到。
“陶姜,你笑了?!”
良辰简直难以置信,用力晃了一下陶姜的胳膊,陶姜被他晃得身体也跟着震动了一下,接着就像断线木偶一样无可抑制地一头栽到床上,像是一座山轰然倒塌。
陶姜现在能吃的,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滋味的流食,如果要吃菜,得像喂小婴儿一样弄得非常非常细,良辰总是不厌其烦弄这弄那,然后像以前一样,等陶姜吃完,他就吃剩下的。
今天陶姜吃完饭没去自己屋里呆着,他把手机摸出来,鼓捣半天,摁出几个字给良辰看,带我去办退学。
那一瞬间的高兴早已烟消云散,阴霾重又笼罩了这两个悲惨而无助的人,良辰颔首,说,“好”。
他知道陶姜为什么突然决定去,会陷入昏迷,无疑表明了病情的进一步恶化。
良辰提前帮陶姜打了电话给他的辅导员,等他们到的时候,资料已经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一个签字,事情就彻底结束了。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就都静默着,看陶姜用蜷不起来的手,历时三分钟,在文件上艰难地画了几个看不懂的符号。
“......那,再见。”
辅导员最终说,不过谁都知道,这一次,不会再见了。
陶姜把宿舍的钥匙交给良辰,努力控制着自己说话的清晰度,“拢嘿......楼来肉......”
还好,良辰在后面,看不到他一说话,嘴角就歪到脸颊上去了,像是被丢弃了的那种被玩坏的布娃娃。
“......你是说,把宿舍里你的东西,都拿走?”
良辰蹲在陶姜面前,把他的手又一次放进毯子下面,同时向他确认。
陶姜眨了下眼。
他们是趁上课的时候来的,校园跟宿舍里几乎都没有人,良辰把轮椅放在楼下,抱着陶姜一起上楼。
男生宿舍里的景象永远都是那样,臭袜子跟鞋扔得到处都是,衣服穿了往床底下一塞,过两天再翻出来穿,全当是洗过了,几张书桌上书本纸笔一层层堆在一起,书桌下面的垃圾桶里,吃完的外卖盒子跟果皮零食袋都满得溢了出来,不过,在这么杂乱又充斥着不怎么好闻的味道的房间里,陶姜的床铺整齐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还是陶姜离开的时候那样,没人把任何东西放过去,叠好的被子因为时间太长了,有点塌陷,被单大概是有谁替他洗过,陶姜摸了一下,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全都拿走?”
良辰用两张椅子椅背靠外对在一起,把陶姜放在上面,又让他后背倚着书桌,陶姜才勉强能坐着。
“......嗯,愣......了。”
陶姜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低沉又短小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哀鸣。
良辰犹豫了一下,他其实想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家去,但是又不想陶姜触景生情,只好跑了两趟,把陶姜的书本跟被褥衣服都扔进了楼下的大垃圾桶里,除了,他口袋里偷偷藏的一支签字笔。
“用不用,跟你的舍友们说一声?”
陶姜马上摇了摇头。
“好,那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