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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良辰,你想喝奶茶吗?人不高兴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就不会不高兴了,我请你。”
      陶姜牵一下良辰的手指,他的手好像总是那么凉,那么凉的手指,手心里却都是汗。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该来的,也总会来,要活得快乐,想太多是不行的,所以人会自然地遗忘一些事,忘掉潜意识中不想记得的,记得那些渴望会被铭记的,其实记忆并不完全可信,它会按照人心偏移,所以人们才常常回忆,不过,人不能一直都活在回忆里......”陶姜轻轻说。
      两个人不知不觉沿着路走出去了很远,良辰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置身于一个分叉路口,一边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边是幽深寂寥的小路,每个城市都有两面,一面光华靓丽,一面藏污纳垢,正如人心一般。
      旁边老旧小区带着岁月蹉跎的痕迹,墙壁上有干枯的爬山虎的足枝,紧紧攀附一如一面巨大的蛛网,不经意间就网罗住了前尘今世。
      从一扇生锈的侧门里蹒跚走出来一个很小的小孩,摇摇摆摆像一只笨重的企鹅,良辰顿足,小家伙的去路被一双腿挡住,便仰起脸来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里面是一张圆圆面孔,圆圆面孔上有一双乌溜溜的圆圆眼睛,良辰乍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小家伙盯着良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把眼睛一弯,奶声奶气叫了一声,“哥哥。”
      良辰愣了一秒钟,条件反射皱了皱眉,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砸中,他怔忪一下,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小家伙后面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说,“小宝,给哥哥让路啊,让哥哥过去。”
      良辰抬头,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在弯着腰跟小家伙说话,便点了点头,从小家伙旁边过去。
      走出去老远,陶姜回头看看小孩,忍不住说,“这小孩真可爱。”良辰不置可否。

      两个人又沿着不知名的小路走了好一会儿,眼前一片破败萧条的景象,像是闹市中一个被时光遗忘了的角落——道路两旁楼层低矮,目之所及每一扇窗户外面都被密密麻麻的防盗网遮住,一溜外墙剥落地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偶尔有一两家杂货店,看起来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
      良辰双手插在兜里,左右看看,呓语一样道,“刚来的那天,我还住了一晚上旅馆,三十块钱一张床位,忘了房间里有几张架子床了,只记得里面冷冰冰的,那晚上整间房里就只有我自己,嗯,还有一把红色的暖壶,我两手空空,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了三根香蕉,跟一本旧的《茶花女》。”
      “是青旅吗?”陶姜好奇地问。
      “那时候哪知道什么青旅,就是小旅馆里最便宜的房间,跟学生宿舍差不多。”
      “哎,良辰,咱这一路还没住过青旅呢,我看网上好多说住青旅很好啊,要不咱们今天晚上去住一晚试试?”陶姜突发奇想,跃跃欲试。
      “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良辰看看陶姜,陶姜的脸颊跟鼻尖都被冻得发红,良辰便伸手把他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又重新把手放回去。“你知道青旅什么样?洗漱洗澡都是公用的,说不定半夜里你睡一半忽然有人进来,好的床边会有个帘子隔开,不然你换衣服还是睡觉就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你以前怎么没想那么多?”陶姜突然打断了良辰的话,问。
      良辰脚下一滞,他顺着幽深狭窄的小路往前望去,路上空荡荡的,在傍晚没有温度的微光里一片荒凉,人迹杳然,良久之后,他回过头来看陶姜年轻的脸,然后说,“你说的对。以前,以前我也是你这个年纪。”
      年少的人无知,但是也无畏,说要去什么地方或者去做什么,接着就去了,什么也不想,只有巨大的好奇之心。而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无论有什么打算,都恨不得提前做出一百种应对特殊情况的措施,凡是出门必先摸摸钥匙手机在不在身上,又要看还有多少钱,去哪里先查好路线估计好用多长时间才出门,如果是出远门,则考虑的更多,常用的药,换洗衣物,洗发水牙刷牙膏沐浴露,床单被罩枕头,浴巾毛巾护手霜,厕纸,拖鞋,腰带都要带两条。
      人长大了之后,顾忌的事越来越多,想的越来越全面,胆子也越来越小。
      “你说的对。”良辰沉默一会儿,说,“那就去住吧,等下回去洗完澡吃了饭再去住。”

      陶姜说完那句话之后马上就有点后悔,看到良辰的反应之后,就更后悔了。
      感觉就像良辰对他说‘我想知道不得不死的人到底有多绝望’的时候那样,他虽然表现地不在乎,也知道说的人就是在说一句实话,但是作为听的人,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陶姜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又恐怕只会越描越黑。
      “想去就去吧,”良辰说,“一晚上而已,料想也不会怎样。”
      在很多个日日夜夜,良辰也曾非常想念那个,年少的、做事不顾一切、爱人什么都不说却默默用尽全力、敢于犯错、会一意孤行的自己。
      陶姜有点过意不去,又有点高兴,便一路有点愉快地跟在良辰后面。打车的时候良辰看了看起步价,想起来以前来的时候是十一。
      物是人非,不,是物非人也非。
      晚餐陶姜吃得有点多,良辰便从便利店现买了个巴掌大的暖水袋,又找地方灌了热水,给陶姜拿在手里焐着。陶姜忍不住想,以后良辰不在了,自己可能很久都不会习惯吧。

      最后良辰找了一家非常破旧的店,陶姜看完之后偷偷往良辰脸上瞄了好几眼,因为他想看看,良辰是不是故意在整他,这根本还不是青旅。
      前台只在一条杂乱不堪的小巷子里占了半间店面,连招牌都没有,只有走到很近的地方,才能看到廊檐下挂了两个字,“方 管”,另外半间是经营福利彩票的,中间用一块玻璃隔开,但隔不住隔壁那些妄想一夜暴富的人制造出来的乌烟瘴气。
      从黑洞洞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楼梯间上去,二楼是一条透着污浊的分不清什么颜色灯光的长廊,两边大概七八间房间,不用特别仔细地听,也能听到男男女女吵架咒骂的声音,还有摔打东西似的,乒乒乓乓不绝于耳。
      陶姜长到这么大,只从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地方,当下紧紧黏在良辰身后,紧跟着他进一间房间里去,回手把房门关上。在他站着偷偷喘气的时候,就看见良辰挨边把几张床上的被子摸了摸,然后往其中一张下铺上换了一床被子。
      这间房间总共有三张上下床,每张床上一条蓝色的薄薄的被子,像咸菜干一样皱在一起,两头泛着油亮的污迹。枕头亦是如此。床单则是一片灰白色。
      陶姜屏息了一会儿,皱着眉环顾一周,终于憋不住了,又不知该坐在什么地方,便问良辰道,“为什么要换被子?”
      良辰把拎的两瓶水跟保温杯放在一张旧书桌上,平淡道,“这个没那么潮。”
      陶姜点点头,在心里叹一口气,吐槽自己真是吃饱了撑得,但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可能折腾了一大顿之后现在又闹着回去。
      屋子里没有窗,更没有电视,有一个整个都泛黄了的空调,良辰开了一下,热风没感觉到,咔嚓咔嚓跟什么马上就要折断了似的声音把陶姜吓了一跳,随之就是一股强烈的发霉的味道。
      “算了,这空调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开了,还是不开了。”良辰说。
      陶姜期期艾艾半晌,硬着头皮在良辰旁边坐下,觉得头发跟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出门的时候良辰找了羽绒服出来,所以现在还没觉得冷,良辰在旁边鼓捣了一会儿手机,说,“有网,看会儿电视吧,困了睡觉。”
      于是陶姜就在小房间里三瓦的节能灯下面,把手机翻来覆去鼓捣了好多遍,一边鼓捣一边在心里说,妈的下次谁要再敢跟他提什么体验生活他就跟谁急!

      到上海的第二天,良辰在步行街上找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饰品店,其余的店员都是女孩子,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良辰被聘用了之后才发现只有他自己是男的。
      下午去看房子,电话里那个有点东边口音的女孩让他在五角场旁边的一家卖鱼的饭店门口等,然后领着他在一个小区里转来转去,最后上了电梯直接到二十七楼。
      那是良辰第一次坐电梯,第一次上到二十七楼那么高,更是第一次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什么事。
      那时候,他是真的准备就这样长期生活下去的。
      二十七楼真的太高了,高到晚上站在天台上往下看,路上挤得满满的车子只有火柴盒那么大,高到从那里往外望出去,满眼都是闪亮的霓虹,在黑暗的夜里无边无际弥漫出去,连成一片耀眼的海洋。
      高到站在这片海洋中的人,不自觉就会想,那些层层叠叠的求而不得,那些无数次置之死地最后又失败的无奈,也是可以放下的,放下了也就放下了,又会在下一个瞬间忽然觉得,其实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直到有一天,下班回来坐电梯坐到一半,只有一个人的电梯突然失控往下坠去,在从失控到恢复正常的那一两秒时间里,良辰心里一片平静,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恐慌失措,没有悔不当初,只是想,那个人,他知道我曾那么喜欢他吗?
      原来,他只是放下了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这个事实,接受了很多事即使你用尽全力也不会成功,但是到底,还是觉得不甘心。

      自从良辰到了上海,除了用的时候,他一律把手机关机,每次一打开,都会被满满的未接来电跟短信轰炸,无一不是让他快回去的。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可以不接电话不打电话主动失去联系,但在看到信息的时候,却会不受控制一样去看。
      刚开始的时候都是问他在哪,为什么不告而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不接电话的;后来慢慢变成让他快回家,只要回家就什么都不问,只要回家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有什么事回来再说的;最后开始说,‘良辰,你快回家来吧,你再不回家你妈就没命了,就是不回来,也先回个电话......’
      良辰直到三十岁都没了解清楚自己,但是母亲早就把他看得透透的了。
      良辰终于没忍下心,给母亲回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像母亲预料到的那样,随之像拽一头小羊一样把良辰拽回了家,不同的是,这次拴在小羊脖子上的项圈加了一层柔软的布料,让小羊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自己变得稍微自由了的错觉。

      早春的夜里清冷而宁静,街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雪,雪花薄而细密,落在地上像一层霜,良辰站在走廊的尽头往外看,凌晨的外面一片孤寂黑暗,只有地上反射的微微的光,烟草在嘴巴里泛着淡淡的苦涩,他把胳膊支在冰凉的栏杆上,低低咳了几声,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陶姜蜷缩在床上,躺在那还皱着眉,没脱衣服,头下面枕着羽绒服的帽子,被子隔着羽绒服搭在腰部位置。良辰当然知道为什么,不用闻,他都能猜到被子什么味。
      良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一下陶姜的额头,比他在外面冻了半天的手还凉。良辰心里对这缺乏具体生活体验的少年无奈而又有点怜惜,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陶姜马上就醒了,良辰看见他眼皮动了动,便问,“醒了吗?要不要喝水?去厕所不?陪你去。”
      陶姜先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才装作迷迷糊糊睁开眼,瞟了良辰的下巴一眼又飞快闭上,说“不。”
      良辰失笑,接着说,“那把衣服脱下来吧,总不能穿着羽绒服睡,容易感冒。”
      陶姜仍旧不动,良辰便起身把薄被往下拉拉,把陶姜的羽绒服拉链拉开,就那么依然让他压着展平,然后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盖在陶姜身上,盖上薄被,又加了一层,才在陶姜旁边躺下了。
      陶姜僵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靠在良辰身上,良辰抬下下巴,还能闻到自己呼吸里面有烟味,便伸手推陶姜,“转里面去。”
      陶姜咕哝一声,“我是玩具吗?让我往哪转就往哪转啊,我不。”
      铁架床不知道是八十厘米宽的还是一米,良辰仰面朝上躺着,只觉靠外面的一半都快要掉到床下去了,在这寒冷的夜里,只有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地方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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