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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剔骨 ...

  •   厉无归回了府,向云意欢借走了一堆小刀片,云意欢犹豫半晌,还是把刀片给他了,并没问他想拿这些刀片干什么。

      没有云意欢的药,晏柳身上的伤口不能再快速愈合,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晏柳在地牢里练字,他把铺在地上的毯子撕开一块,露出底下硬实的青砖地,然后把宣纸铺在砖头上,一笔一划地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厉无归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踩着满地宣纸,一步一步朝晏柳走过去,低声道:“还是不觉得后悔么?”

      晏柳摇了摇头。

      厉无归已经不想再打他,只是在他面前将刀具铺开,叹息道:“那你亲自下去和我爹说吧。”

      晏柳道:“你想挖我的肋骨,但你是粗人,大约找不着挖肋骨的好方法,我可以教你。”

      厉无归淡淡地看了晏柳一眼,道:“别再试图激怒我,惹我生气,并不会让你死得更痛快一点。”

      晏柳闭了嘴。

      一切准备妥当后,晏柳自觉敞开衣襟,让厉无归贴着他的皮肤往上摸,轻声道:“应该从最下面开始。”

      厉无归不说话,刀尖抵在皮肉上,迟迟不敢下手。

      因为他看到了晏柳早些年间,替他挨过的那一刀。

      晏柳等了一会,等不到意料之中的疼痛,缓缓睁眼,“为什么不动手。”

      厉无归满脸阴戾地丢了刀,拂袖而去。

      “你想死在我手上,让我一辈子都能记着你,哼,我偏就不如你的愿,我要让别人杀你,让你最瞧不起的那些人挖你的骨,临死之前,你休想再见到我。”

      地牢的大门在身后合上,厉无归攥紧了拳头,听见牢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就像是被拔了牙剁了爪,逼到了绝境的困兽,在牢笼中拼尽全力,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厉无归没敢回头,一刻不停地跑了。

      出了门,厉无归吩咐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到地牢去,一天剔掉晏柳的一根肋骨,刀口务必要干净整齐,切的漂亮点,别让晏柳太早就死了。

      分明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厉无归却感到冷。

      他想不明白晏柳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前阵子,他甚至都已经为晏柳找好了借口,卑微地弯着腰把台阶递过去,晏柳也不肯接。

      晏柳不想要他给的生路。

      晏柳一定是恨极了他。

      就像晏柳之前所说,觉得被他碰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厉无归又开始在院子里乱转,这是他最近新养成的毛病,以前他一烦躁就去见晏柳,现在他连晏柳也不想见,就只能在院子里乱转。

      转到第五圈,安葬完妹妹的鹂娘回来了,小跑到他面前,支吾道:“侯爷,虽然、虽然知道您听了会生气,但我还是要如实禀报,我想起来了,晏大人、晏大人那天对我说,如果我乱动,让他刺歪了,那么谁也救不了我了,他……他似乎……”

      厉无归烦闷地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没想真的杀你?”

      鹂娘点了点头,犹豫着道:“我想了很久,怎么想,都觉得晏大人没理由杀我……”

      厉无归屈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别傻了,他是在你面前假作姿态,你想想,刘温在刘子良的眼里,不也一直都是个好爹么?”

      “可是……”

      厉无归不耐烦再听鹂娘继续说,晏柳说得对,反复数次的希望和失望,已经让他变得胆小如鼠,草木皆兵,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的话。

      “别可是了,没准他是怕你万一又被救活了,他不好交代,所以提前为自己寻一条后路。云意欢是多厉害的大夫?连云意欢都说只有四成把握救活你,他晏柳如果真的不想杀你,就不会去赌这四成。”

      鹂娘抿着嘴唇,似乎是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她看见厉无归脸色发黑,也不敢再多说。

      住在侯府里这么久,关于厉无归和晏柳之间的那些事情,鹂娘也是听说过一点的。

      鹂娘离去后,厉无归又开始转。

      只在院子里转没意思,厉无归还去街上转。

      厉无归转到了城西的馄饨馆,喊娇娇儿为他煮了两碗馄饨,又转到城东的铁器铺子,取走他前些日子花了大价钱定做的宝剑。

      长剑已经差不多铸好,只差开锋,剑身上刻着“回春”二字,剑穗是晏柳最喜欢的白玉。

      厉无归把“回春”随手丢在路旁,转身离开。

      晏柳的遗物已经整理妥当,包括那把竹萧,被厉无归亲自打包装好,遣人送到珩王府。

      所以接下来该干什么?

      厉无归抬头望着街边参天的老树,努力睁大眼。

      不能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在鬼门关来回走过那么多次,从不曾流泪。

      老树旁边是一棵小树,雄赳赳气昂昂,在老树的庇护下,肆意伸展着枝丫。

      有那么一瞬间,厉无归仿佛看到了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提剑追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

      大汉边追边骂,嗓门比天高,“格老子的!还敢笑话你老子我写字儿难看,给你脸了是不?《三字经》不背,功夫不练,成天就知道出去闯祸,最近竟还学着从家里往外偷钱了,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你不想好……”

      “咚”,没等大汉骂完,忽然有位美貌妇人叉着腰迈出大门,朝大汉脑袋上砸了个浑圆梆硬的西瓜。

      美貌妇人娇声斥道:“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老娘看你才是不想好了!我儿子是拿钱去做善事的,你个不知羞的老东西,挺大岁数连字儿都认不全,自己还没背好《三字经》,怪我儿子说你?”

      大汉顶着满脑袋的西瓜瓤,一张胖脸憋得通红,跺了跺脚,“我这也是为了他好!我怕他以后吃我吃过的亏!你就护着他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我听隔壁老刘说,头两天见他成天揣着栗子糕,偷偷往窑子里跑,你说他这么大点一娃,毛还没长齐,竟然就学会逛窑子了,这还得了吗?”

      美貌妇人听了,低头看着小娃娃,扬声道:“厉无归,你爹冤枉你了吗?”

      小娃娃摇头晃脑,躲在美貌妇人身后,朝大汉做鬼脸翻白眼,丝毫不见悔意地大喊,“我没去!说没去就是没去!我要是去了,就让我以后没爹没娘,一辈子打光棍!”

      小娃娃话音未落,大汉当既瞪起圆眼,“你他妈有本事再说一遍!老子还指着你给老子争气,娶个好生养的媳妇儿回家来!快呸一口!呸掉你刚才说的话!”

      ……

      一阵风吹过,厉无归闭眼再睁眼,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汉和小娃娃,只有两棵树。

      厉无归沿着长街往回走,临到家门,掉头去了清正司。

      刘子良被关在刑部大牢,刘温身为曾经的刑部尚书,被收押在清正司。

      清正司的守卫不敢拦厉无归,知道他是个动辄抽刀砍人的主儿,怕他在牢里把刘温直接结果了,遂一面客客气气地放他进去,一面偷偷派人去通知清正司的司判。

      “司判”是南周为清正司特别设立的一个官儿,所有刑部管不了的案子,都归他管。

      厉无归进了清正司,绕过两间空荡荡的牢房,走到关押着刘温的牢房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刘温。

      当年弹劾厉父通敌的折子堆里,也有他写的一张。

      户部是管钱的肥差,刘温做了很多年的户部尚书,却奇异的并没把自己养肥,反而是个异常清瘦的人,乍看过去,竟颇有些仙风道骨。

      生得如此面善,难怪刘子良一直将他当成全天下最好的官,每天张口闭口,就是我爹如何如何,直到现在,还在拼命为他爹开脱,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

      像刘温这种人,白在世上活一遭,到头来对得起谁?

      厉无归提着灯,幽幽看着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的刘温,喉头微动,张口几近恶毒地道:“刘大人,此番有你儿子先下去给你探路,料想十几年后,你下了黄泉,应该不会感到太孤单。”

      刘温亦看着厉无归,沉默良久,忽然扯起了一抹笑来。

      “我没有错。”刘温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只是站错了队,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

      厉无归皱眉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温笑道:“厉家的小子,你以为你现在正在干什么?为忠君?为孝道?为报复?我知道你想扳倒珩王,但我实话告诉你,你和我一样,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厉无归将眉头皱的更紧了。

      刘温忽然问:“晏侍郎如何了?”

      厉无归没想到刘温会问他这种问题,愣了愣,眯眼阴狠道:“死了,不单晏柳要死,所有向陛下递过折子的人,我都会一个一个的让他们得到报应。”顿了顿,“将士们在外拼命,已是不易,不该再被自己窝里的人斗。”

      刘温再问:“他临死前,难道就没对你说点什么吗?”

      厉无归摇头。

      刘温见厉无归摇头,眼里竟忽然有了些神采,仿佛现下输的不是他,而是厉无归。

      刘温和蔼的笑道:“晏侍郎对你,确实真心。”

      “厉家小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实被你亲手杀掉的,正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一个人,而你为之效忠的,才是那只令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家破人亡的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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