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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合卺 ...

  •   厉无归没有动晏柳,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去洗了冷水澡。

      当晚,三个女奴被悄悄送入侯府中,晏柳去认了,正是路上生了病的那个,如今名叫鹂娘。

      据鹂娘说,当年她被卖入雅园后不久,雅园主人便因生意失败,无力养活园子里太多的仆人,而将她转手送给了一位进京采买香料的扬州老爷抵债。那扬州老爷却是个好人,看她合眼缘,耐着性子教她读书写字,待她如亲妹一般。只可惜好人不长命,那扬州老爷在某次前往外地谈生意的途中,不幸坠崖而亡,于是连着扬州老爷的大宅子,带上宅子里那四五个仆从一起,又被转手卖给当地的另一位陈姓富商。

      陈老爷为人也还算可以,就是好色,并且怕老婆。

      陈老爷见鹂娘生得貌美,有意纳她为妾,没想遭到了陈夫人的强烈反对,从那以后,鹂娘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

      每天只有一顿饭吃,两个半时辰的觉睡,还要包揽陈府中所有人的衣裳清洗,以及做饭,打扫等一切杂活,偶尔做的不好了,或是不当心多睡了一会,就会被陈夫人用竹条打骂,虽说事后陈老爷会偷偷地给她送伤药,可竹条打在皮肉上,仍是火辣辣的疼。

      但即便日子过的如此辛苦,鹂娘还是咬牙忍着,因为她记着晏柳对她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鹂娘相信晏柳肯定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找到她,帮她替妹妹报仇。

      抱着这样坚定的信念,鹂娘在陈府中隐忍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果然,晏柳现在真的来找她了。

      鹂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虽然已经病得很重,一直发着高烧,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整个人甜蜜且满足。

      鹂娘还说:“晏大人,过去这五六年里,我一直都有乖乖听你的话,没向任何人透漏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等你来找我,过些日子,等我把病养好了,我就配合你们到殿前作证去。”

      晏柳问她:“若要告倒刘子良,就必须得将你妹妹的尸骨重挖出来,作为物证,你愿意挖么?”

      鹂娘呆了呆,但是很快,她就极坚定地点头道:“愿意,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过几块腐骨,没什么不能挖的。”

      得了答复,晏柳又温言嘱咐了鹂娘几句,让她暂且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病,剩下的事就全交给永亭侯府。

      闻言,鹂娘有些戒备地看了站在晏柳身旁的厉无归一眼,轻轻点头。

      交代完这些话之后,晏柳神思疲倦,不知是心里又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整个人变得恍惚。厉无归领着晏柳出门,有好几次,都看见晏柳目光复杂地回头,定定望向鹂娘养病的那个小房间,嘴唇嗡动,似是有话要说。

      厉无归好奇道:“事情已经办妥了,你还挎个脸干什么?”

      晏柳抿紧嘴唇,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角,嗫嚅,“我对不起这姑娘。”

      厉无归拍了拍晏柳肩膀。

      “别这么说,你当年也是为她好,想让她有个盼头,虽说日子过的苦了点,人活下来了就行。”

      晏柳道:“总之,我很对不起她。”

      厉无归只当晏柳又在伤春悲秋,哄人的耐心被消磨了去,又想起自己昨晚特意吩咐小六做的布置,眼里溢出点笑,不愿在鹂娘这里继续与晏柳纠缠下去,而是强硬牵住晏柳的手,带他回到自己的卧房。

      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晏柳整个人都被吓精神了。

      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床纱,红色的龙凤烛,还有红色的囍字,以及红色的两件喜袍。晏柳揉了揉眼睛,猛然转头看向厉无归。

      厉无归大咧咧地一耸肩,理所当然道:“啊,是这样,昨天你说让我娶媳妇儿,我仔细想了一宿,实在想不起能娶谁。”

      顿了顿,笑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使劲把晏柳推进了屋。

      “其实在五年前,我就做过一个梦,我梦见咱俩跪高堂,拜天地,你穿着我买给你的大红喜袍,脸上涂胭脂,笑起来特别好看,但我没敢把这梦告诉你,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听说我做了这种昏梦,一定会骂我,你一向是很不喜欢红色的。”

      厉无归一边说,一边几步走到挂着喜服的木架子前面,随手将喜服取下,丢给晏柳。

      “但是现在不同啦,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愿意干也得干,横竖你也说了,过两天我就得放你走,所以趁着你还没走,让我把梦做完吧。”

      青/天/白/日的,晏柳看着自己手里血一样的喜服,嘴角一抽。

      也罢,再陪一次。

      不等厉无归张口吩咐,晏柳便窸窸窣窣地换好了喜服,将头顶玉冠换成了一根红木发簪。那边,厉无归也已经换好了衣裳,并且难得束了发,正站在桌子旁边,看着他笑。

      到处都是一片红浪。

      晏柳动了动眼珠,鼻腔忽的有些发酸。

      是时候了,或许……或许可以趁着今天,和厉无归彻底做个了断。这是难得的机会,再说他原本也打算这么做的。

      爪牙的命从来都不属于爪牙,而是属于爪牙背后的那个主人,现如今他为爪牙,主人要他生,他就能生,主人要他死,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话又说回来,若是他的死能为某些人劈开生路的话,他并不怕死,因为活了这些个年头,他已经很难想明白,一个人,究竟是活更痛苦些,还是死更痛苦些。

      时过境迁,时过境迁。

      晏柳穿着与厉无归在款式上别无二致的喜服,展眉笑道:“永安,我们拜天地吧。”

      只有今日,你我仍是少年郎。

      厉无归大约没想到晏柳会这么喊他,明显愣住了好一会,然后转过身,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了两个木头牌位,放在桌上。

      “拜高堂。”厉无归道。

      私藏罪臣牌位是重罪,然而晏柳什么也没说,恭恭敬敬地跪下,垂眼扣头。

      等晏柳拜完,厉无归将他扶了起来,对拜,然后举起早就准备好了的合卺酒,递给晏柳。

      晏柳当然是顺从的接了过来。

      引罢合卺酒,恩爱到白头。

      晏柳轻咬指尖,将他一早便藏在指甲缝里,用了好些时间才从云意欢药箱里偷出来的一丁点迷药,舔在舌尖上。

      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迷药,能令人昏睡,但是晏柳并不怕这种药,因为这药有个奇怪的特性:吃下去之后,无论睡得有多沉,只要身上有一点疼痛,或者听见一点响动,就会醒转。

      晏柳身上伤口多,每时每刻都疼,根本不怕这种药。

      合卺酒甘甜,晏柳喝下自己手里的这杯,含在口中,不容分说凑上去抱住厉无归,将酒液一滴不剩地渡进了后者嘴里,亲眼看着厉无归合上眼。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去死。

      云意欢那边严防死守,根本偷不到毒药,只能勉强弄到这一点迷药,身旁又有厉无归日夜盯着,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去死。他试过很多自戕的方法,最后却都被厉无归救了回来,然后被折腾得更狠,无一例外。

      好在有鹂娘来了。

      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晏柳一边想,一边小心翼翼地绕过厉无归,不敢碰挂在墙上的刀和剑,轻手轻脚出门,而后飞快向鹂娘的屋子里跑去。

      晏柳身上还穿着喜服,放眼永亭侯府上下,竟没一个人敢拦他。

      片刻后,晏柳重又回到鹂娘养病的房间,呆呆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的鹂娘。

      这是个好姑娘。晏柳想。

      晏柳这一来,原本正在小睡的鹂娘被开门声惊醒,狐疑地睁开眼看向晏柳,喑哑道:“晏大人,你……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么?”

      话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晏柳身上穿着的喜服,微微愣住。

      “晏大人……”

      鹂娘想询问,但见晏柳对她摇了摇头,便闭嘴了。

      不大的一个小房间,晏柳转身关门,向鹂娘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喉结微动,缓缓吐出来一句话。

      晏柳道:“鹂娘,你很感激我五年前救了你的命,是不是?”

      鹂娘连忙点头。

      晏柳深吸一口气,脸皮绷得死紧,“那么,你想不想报答我?”

      鹂娘看了一眼晏柳身上的喜服,目中疑惑更甚,“晏大人……”

      “嘘。”晏柳道。他将食指放在鹂娘的唇边,嘴唇颤抖,“现在就是你报答我的时候。”

      “可能有些疼,但不会死,我在刑部待了这么些年,早就非常了解人的身体了。”

      晏柳一边嘀咕着,一边取下发簪,温和抚上鹂娘的脸。

      “你不要乱动,乱动的话,我就会刺歪,到时谁也救不了你了。”

      簪子抵在鹂娘的心口上,沿着骨缝,移蹭到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角度。

      “会有一些疼……但没办法。”晏柳将木簪高高举起,重重刺下,眼底含着愧疚和前所未有的放松,“因为我只能这么做。”

      “三个月之内,我必须死。”

      鹂娘脸上的表情,最终定格在了仿若看见厉鬼一般的惊恐上。

      正是一年好时节,永亭侯府的某间小屋子里,骤然响起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惊落无数鸟雀。

      顷刻后,永亭侯府内乱成了一锅粥,小六把自己转成了陀螺,一路转进厉无归房里,喘着粗气儿大喊,“不好啦!不好啦!晏侍郎杀人啦!”

      “晏侍郎把鹂娘给杀了!侯爷!你家晏侍郎把鹂娘给杀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合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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