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片》江凉

3、接触

　　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廖辰守在机械回收站的服务台前，眼神呆滞望着远处的街景，经历了一夜春宵的翻云覆雨，昨夜发生的一切不但在廖辰身上留下了痕迹，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刘叔叫了好几次廖辰名字，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没听到在跟他说话的样子。

　　不会儿，刘叔看着廖辰面无表情翻出他随身携带的牛皮封的笔记本，抽出里面夹着的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少年无神的脸上渐露柔光，并珍惜的抚摸起照片，算是有了点灵魂。

　　刘叔从后面推了一下廖辰，对方猛地回神扭过头来：“小辰，王军的便当在你的储物间，拿上后就下班吧。”

　　收起笔记本，廖辰挠了挠后脑勺：“抱歉刘叔，那我今天先回去了。”对话间隙，他无意识地揉了揉酸软的腰。

　　廖辰换常服的一段时间，王军的电话已经催命般打了好几通进来。提上冷掉的便当盒饭，他犹豫了一下才按下了接通。接着耳膜遭受到了预想中的猛烈攻击。

　　“阿辰！你昨晚去哪了？是不是去见那个人了？！”廖辰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不悦，但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直接切断通话。

　　“嗯，是去见那个人了。”廖辰说的云淡风轻，“但结果而言，没见到。”

　　对面出乎意料地沉默了几秒：“是、是吗？”廖辰嗯了一声，王军声音一下放缓许多：“那你今天来学校接我么？”

　　廖辰愣了愣，恍惚想起今天雪帝大学正是放暑假的时间，他沉默思酌了一下，对面王军像是事先猜到他会拒绝，抢先开口道：“你不来，我今晚去岚找你也行。”

　　廖辰轻笑：“不是说好了，你好好读书吗？少去那种地方混。”

　　那边王军也笑了：“这语气，你是我爸妈吗？”

　　廖辰和王军通着视频电话从机械回收站后门走了出来，不远处的银杏树枝桠落下一只浅灰色的蜻蜓机器人，红色的眼部折射出刺眼的日光。

　　另一边，苏氏集团的大楼顶层，立体成像实时放映出廖辰嘴角含笑的侧颜。

　　方瑞看着总裁椅上苏少脸色逐渐变黑，内心的忐忑不安愈发剧烈。

　　在方瑞的印象中，苏少的喜怒哀乐只有见到弟弟苏洋才会自然流露出来，其他时候，脸总是冷着，不见喜怒悲欢，他从未见过苏海不悦的情绪像现在这样如此显而易见的挂在面上。

　　“方瑞，”苏海漫不经心似的敲着金属质感的办公桌，“为什么廖辰在回收站工作的记录，你没有查到？”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方瑞额冒冷汗：“虽然系统内并没有任何与廖先生有关的资料，但我从王军的日常路线查到廖先生夜班在分区著名的红灯区内工作。”

　　方瑞不知道自己的找补是否能避免被迁怒，但苏海似乎并没有真的要追究他“故意”知情不报：“下午让苏洋过来。”

　　方瑞太阳穴一跳，一般苏海主动让苏洋过来，不是苏小少爷闯祸的情况，就是让他代苏少完成些儿当日不很重要的行程。现下显然是后者。

　　果然，下午坐在顶楼总裁办公室的人变成了苏洋苏小少爷。

　　“哟，小瑞。”苏洋非常自然地坐在总裁位置上，转了一圈，视线从顶楼单向玻璃的外的俯瞰风景收了回来，投向方瑞的目光戏谑中带着几分挑逗，“如我所料吧，我哥决定把人留在身边了不是么。”

　　“还没有。”方瑞斟酌了一下，“苏少并未让我准备合约。”以往爬上苏少床的人，如果合苏少的意，不出二十四小时都会让方瑞准备好一份面上是聘用合同实际是包养合约的文件。

　　“啊，那个么？”苏洋摸了摸下巴，漂亮的眼角微弯，“大概用不上吧。”

　　方瑞“诶”了一声，诧异之色溢于言表：“廖先生是……”话说一半，方瑞的指环ＩＤ成像出红色警告界面的全息投影。

　　“怎么了？”苏洋问。

　　方瑞沉默一下，脸色有些动摇：“跟踪廖先生的177号被销毁了。”

　　苏洋嘴角的笑僵硬了几秒，很快又恢复平常，他撑起下颔：“销毁么……”

　　方瑞：“嗯，被跟踪对象发现马上就遭到物理攻击，177号的记忆海马内有留下影像记录。”

　　苏洋摆弄了一下办公桌面的雏菊盆栽，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折射出方瑞皱眉的银白桌面。

　　东分区是最接近战前的城市，最边缘的区域就像夏蝉未完全蜕壳的□□，保留着原初枯旧僵死的□□。那处尚且没有被系统分配的机器人管理，于是衍生出了许多自然而隐秘的性、暴力、争夺等纯粹人类生物性本能的东西。

　　边缘区域中，最为繁华高级之处便是上层少爷小姐都偏爱光顾、也相对能受到系统保护的红灯区。起初巷道死气沉沉，后来为了迎合贵人们的喜好，半改建成古色古香的街道，便做起了于儒雅斯文中贩卖野蛮□□的买卖。

　　走进花街柳巷深处，有一家名为【岚】的酒吧。白天结束机械回收站的工作，入夜后廖辰就会在这家酒吧工作。

　　夜晚十点，他像平时一样打开自己储物间的衣柜，今晚和他同排班的秦柯从后面拽了他的衣领，大力把人往墙上撞去。

　　感觉到背后一阵吃疼，连带尾脊骨也在一阵酥麻后酸疼，是昨夜一夜承欢后留下的疼感，羞耻难耐的同时，廖辰难得对这家常便菜的欺凌表示了几分不满：“有事？”

　　秦柯一如往常，白衬衫前襟大敞，在白炽灯下暴露突出的锁骨和白花花的□□，他身上满是那种混杂浓郁香水的烟酒味，实在令人作呕：“你小子，昨晚是不是被白先生点名了？”

　　秦柯语气不善，廖辰恐怕今天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可他身体状况让他确实不大想和往常一般放任对方为所欲为。

　　整理一下被扯乱的衣衫，廖辰冷声道：“白先生不会在这里点人，这点大家都知道不是吗？”

　　秦柯嗤笑：“那你倒是解释看看，脖子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廖辰扣纽扣的手一顿，早上他按生物钟提前醒来，由于太害怕面对苏海那张脸，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金色大厦的顶级客房，后来一整天都沉侵在莫名被初恋对象上了的猛烈情绪中，只有腰间不时的酸胀感惊醒他的理智，也就浑然忘了还有这满身的痕迹才应该要早点处理的。

　　难怪刘叔让他提前下班，不是仅照顾他的情绪，还有身体啊。

　　廖辰尴尬的用手摸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浮起薄薄的冷汗：“这个……”

　　“怎么？”秦柯比以往更加怒气满满的横道，“你还敢背着白先生在外面偷吃？骚货。”

　　廖辰有点哑口无言：“……”

　　在这边混的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传言，廖辰是被白铭包养的小老鼠，轻易不能招惹。但秦柯这人属于和王军一类喜欢用拳头说话、横冲直撞又神经比较大条的类型，比起在背后偷摸议论，或羡慕、或厌恶，秦柯这种把对自己的喜恶摆在明面上的，廖辰倒也不是很讨厌。

　　所以即便是被骂成骚货，廖辰也没有任何动摇，纹丝不动的表面下，脑内却不禁闪过那夜自己主动邀请的样子，心头慢慢浮上一丝羞耻。

　　好像……自己确实如秦柯所言。特别是，自己亲口说“第一次”的时候。

　　这浮上心头的羞耻感在为苏海递上亲调的鸡尾酒时，不为任何人所觉察地达到了顶点。

　　“请慢用。”廖辰推酒杯的动作不自然的僵硬了几秒，尔后很快收回。

　　夜场开始前的时间，酒吧内放眼都是不少来夜猎的人。游弋在苏海周围伺机而动的人更是不少，廖辰身后的黄毛少年就一直直勾勾的盯住对面的苏海，那露骨目光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被不少人明目张胆垂涎上的苏海没有说话，他接过鸡尾酒，淡定地抿了一口。完全一副“只是来喝酒”的模样。

　　“多少钱？”廖辰闻言微愣。

　　浅蓝色的鸡尾酒，点缀了一颗殷红的樱桃，苏海低沉的询问声如同音乐演奏现场的大提琴，和酒吧内放的舒缓而轻扬的音乐交响和谐：“昨晚，你说很便宜。是多少？”

　　廖辰脸上工作性质的笑容差些儿挂不住，苏少难道是来付款的吗？不，比起这个，他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做那种生意的人？

　　今天苏海依是穿着正式，西装革履，置于小姐少爷经常光顾的【岚】也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装扮。至于要说真正吸引了周围人的还是苏海身上压倒性的雄性气息。

　　五官浓重，长相俊毅，不苟言笑的脸俨然如军人般正气凛然中带了几分雄性霸气。偏偏穿着打扮是精致儒雅的总裁范，坐姿也端正不似在吧台前放松消遣。一举一动流露出的教养和礼仪贵气又高傲，两种不相容的气质在同一人身上浑然天成，由此散发出的致命迷人的魅力，效果惊人。

　　廖辰直觉如芒在背，他能清晰的觉察到已经有敌视的目光盯上他了：“不必了，就当作一次意外。”

　　苏海握着鸡尾酒的手指微动一下。

　　“或说该是我感谢您，”廖辰调出菜单界面推送至苏海面前，“您特意来此，今天我来请客吧，苏少。”

　　苏海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瞬的微变，吧台后廖辰低头看着他嘴角带笑，是那种商业礼仪的笑容。

　　“苏少，这家伙已经是万人骑，说不定带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病毒也说不定啊。”秦柯的手十分粗暴的压在廖辰头上，把他扎好的黑发弄得一片毛躁。

　　廖辰：“……”慵懒的侧眼看向秦柯特意解开上面三颗纽扣的侍者装，不作动作。

　　身后紧接着传来一阵陌生的笑声，少年青涩的声色尖锐张扬：“秦柯，你不是说他已经被白爷包了么？还在这里勾引别人，不怕被白爷卖到西区的地下城啊？”

　　廖辰微微侧目，惊讶的发现说这话的竟是那年轻的黄毛少年。
　　黄毛的话音落地，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嘲笑。若有似无的低笑密密麻麻往廖辰身上刺去。而话题中心的他被秦柯钳制在原地，无法逃离现场，却也没有反抗的样子，只一副习以为常的又漠然的擦着空酒杯，仿若置身事外的他者。

　　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