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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入 ...

  •   等狄瑛祺周五见到李澈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少年面色红润,眼神明亮,眼下的黑青都淡了一些。
      “这才三天,你黑眼圈淡了这么多,我严重怀疑是别人打的,你别怕,告诉我谁打的,我举报他去”,狄瑛祺循循善诱。
      李澈浅浅笑了:“真没有。”
      他的皮肤极白,适合穿柔和的灰色,显得他整个人像只小白兔,眼睛也偏大,眉骨立体,鼻梁高挺,嘴唇殷红。因为瘦,下巴显得特别尖,眨眼睛的时候睫毛像两只小蝴蝶。
      生的是真好看,有种脆弱的美。
      “狄律师,你觉得,我会被判多久?会是死刑或者无期吗?”他居然主动提起了案件。
      狄瑛祺赶紧抑制住自己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未成年人不会是死刑,法律规定未满十八周岁的不判死刑,无期的可能性也不大。”
      “真的?”李澈的眼睛亮了一下。
      “只要不是死刑立即执行,其他的刑罚都有一定的回旋空间,而且服刑中,表现得好还会减刑,大多数都会提前出来的”,狄瑛祺故作神秘,试图勾引眼前这位美少年将案件事实全部告诉她。
      李澈的心中像同时燃爆了很多只烟花,那花火轰隆隆地炸着他的心脏,让他有些眩晕。
      “前提是,你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如实告诉我,我要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我是来保护你的,不是听了之后同情你的,知道吗?”狄瑛祺乘胜追击。
      她的声音像一捧温热的水,轻轻洒在他的心上,那上面的冰块在逐渐消融。
      这次会见持续了一上午,因为回去的太晚,李澈没赶得上吃午饭。
      他不仅把案件始末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狄瑛祺,还说了许多自己家里的事情。
      “狄律师,你之后还过来吗?”在二人告别时,李澈轻声问道,眼中暗含期许。
      不是问“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而是问“你之后还过来吗”,即使你答“不过来了”也不尴尬。
      这孩子心思太过细腻了。
      狄瑛祺笑笑:“下个星期吧,需用什么东西你告诉郭干警,他会给我打电话的。”
      李澈笑着点点头:“嗯,那再见,狄律师。”
      陆晓菲发现狄瑛祺这几天情绪不高,专门跑去问她:“怎么了这是,一直闷闷不乐的?”
      狄瑛祺莫名其妙:“我没有闷闷不乐啊。”
      陆晓菲:“要我把镜子拿过来你看看吗,你这几天脸上就写了四个字。”
      “什么字?”
      “莫挨老子。”
      狄瑛祺:“……”
      “到底是怎么了?”陆晓菲实在是好奇,她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狄瑛祺这种无敌乐天派连续三天都拉着脸。要知道之前狄瑛祺因为对待当事人过于春风和煦还被张主任教导过:“你不能一脸笑容地去接待当事人,你是律师,不是去推销大减价洗衣液的。”
      狄瑛祺说:“其实我是在想,犯罪到底是社会政策问题,还是生物学问题呢?”
      “这不是边沁和龙勃罗梭的观点么,你现在都这么学术了”,陆晓菲身体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我倾向于龙勃罗梭的观点吧,即使相同的环境,有人选择去犯罪,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不犯罪,把犯罪完全归结于社会政策,我觉得是非常不客观的,有为犯罪人开脱的嫌疑哦。”
      狄瑛祺说:“那我举个极端的例子吧,比如现在有一个人,他从出生就生活在一个父亲酗酒,母亲吸毒又卖/淫的家庭,母亲为了筹集毒资,甚至还逼迫孩子也去卖/淫,这种情况下,他忍受不了这种生活杀了自己的母亲,你觉得他弑母是必然的吗?”
      陆晓菲皱着眉:“只能说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不能说是必然的。《悲惨世界》里的沙威,生在狱中长在狱中,但还是成为了警察,所以我认为虽然环境能影响人生,但不能决定人生。”
      在遇到李澈之前,狄瑛祺的想法其实和陆晓菲一样,但现在她有些动摇了。
      人们常说“将心比心”,但人与人之间终究是独立的个体,你未亲身体会过他人之痛苦之喜悦,如何能做到感同身受?
      况且“人为什么会犯罪”就如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是一个没有注定标准答案,会永远争论下去的命题。
      “不过这女孩儿也挺悲惨的”,陆晓菲忽然说。
      “什么?”狄瑛祺问。
      陆晓菲道:“就你刚刚说的那个例子啊,女孩儿也被家里逼着卖/淫,我说她挺悲惨的。如果我是那个女孩儿,我真不敢保证我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李澈住哪儿?”检察官睁大了眼睛,“狄律师,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对法援案件这么上心的律师,年轻真好啊。”
      这话说的狄瑛祺只能赔笑。
      检察官看穿了狄瑛祺属于那种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小愤青,好心提醒她:“嫌疑人的成长环境公安已经了解的很充分了,并且他们走访调查的笔录资料也移送给我们了,上次给你的光盘里都有,不建议你去实地走访,那片儿比较乱,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去那儿太不安全了。你去打听,我跟其他公诉人可不一样,我不会因为自己是公诉机关就一直秉持入罪思想,未成年人,还是改造教育为主。”
      狄瑛祺频频点头,心里:我信你个鬼,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
      其实她很矛盾:她既希望李澈告诉自己的事情都是假的,这样一来,他就没有经历过那些不好的事情;但她又希望李澈的供述是真的,这样的话,对他轻判的可能性就又大了一些。
      看狄瑛祺坚持要去,检察官便将地址告诉了她,并好心提醒最好跟几位男同志一起去。
      结果狄瑛祺问了同所的几个男律师,不是在开庭就是出差了,她着急弄清楚案情就自己去了。
      李澈身份证上的地址是漠水区幸福街坊,然而幸福街坊一点都不幸福,这里有着漠水最大的地下红灯区,三教九流,管理混乱,与湖东其他地方脱了节,在黑暗里独自野蛮生长。
      幸福街坊区的很多建筑还是上世纪苏联专家来援助发展时建造的砖房,临街的商店大多虚掩着门,隐约能看到在里面坐着抽烟聊天的年轻男女。走到一家足浴店门口,狄瑛祺只是往里面张望了一眼,立马有一位年轻的男人迎出来,满脸堆笑:“姐,里面坐,什么样的都有。”
      这一下把狄瑛祺吓的,连连摆手,三步并作两步走远了,后面还传来那男人放肆的笑声:“害羞什么,一回生二回熟,保准你来了就不想走。”
      七拐八拐也没找到李澈的具体住址,狄瑛祺看到路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穿衣朴素,脸上也没有任何化妆,才壮起胆子上前询问:“你好,请问李澈的家是在这附近吗?”
      “谁?”中年女人凤眼一挑,极不友好地看着狄瑛祺。
      狄瑛祺察觉到了她的不友好,一瞬间只想溜之大吉,但来都来了,不问出点什么东西还得再来,这种地方,她是决计不想来第二次的。这么想着,狄瑛祺陪笑道:“我是李澈的远房亲戚,想把他带我那儿去,他爸妈不是……”狄瑛祺特意压低声音,显得自己知道很多内部消息似的。
      “呦”,女人讽刺的笑了:“你可真会挑时候啊,他被抓了你才来?早干嘛去了?”
      “他爹妈就是畜生,你说说你们这些亲戚,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的,等小澈杀人了要被枪毙了才假惺惺地跑过来说要带他走,能不让人生气么,哎呦”,女人拍着自己的大腿,一直拿眼睛翻狄瑛祺。
      “什么杀人了,杀谁了?!”狄瑛祺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此时,她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的演技竖了个大拇指。
      女人见状,面色缓和不少,轻轻拉住狄瑛祺:“来来,坐,看你大老远跑来,我索性都告诉你,以后你要想找他,也算有个地方去。”
      狄瑛祺顺势坐下来,接着演戏:“姐,你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什么杀人了?”
      “对了,你跟他们家是什么关系?以前没听过他们家还有什么亲戚呀”,女人突然问。
      “我是他妈妈这边的亲戚,李澈的姥姥是我的表姑”,狄瑛祺随口编出一个她自己都理不顺的关系。
      女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这…哎呦,小澈杀的人就是他那个妈,妹子,不是我说,他那个妈……也是真该死。”
      狄瑛祺点点头:“好像是吸毒吧?吸很多年了,就因为这个,我们这些亲戚才不和他们家来往了……”
      “是啊,吸毒的人沾染不得啊!”女人拍着腿,话匣子被彻底打开了。
      “卢静长得很漂亮,明星似的,甚至有些明星也不如她好看。小澈随她,也是漂亮的不行。他们是在小澈两三岁的时候搬过来的,之前好像在南方住。在搬来这里前,卢静就已经吸毒了。她娘家条件不错的,爸妈都是老师,是吧?哎,越吸瘾越大,刚开始自己出去做,只要能给她钱,她放得很开的。后来自己吸的太多,身体不行了,就让那些变态到家里跟小澈做,小澈那时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吧。孩子几次受不了了哭着跑出来,当妈的发疯一样出来找,找到就拖回家去让人接着搞。你说她自己平时吸得连吐气儿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拖起小澈来就那么大劲儿呢?”
      “有一次卢静又找男人去家里,给小澈弄伤了,孩子哭喊着跑出来,大冬天的裤子都没穿,哎,那后面血糊糊一个窟窿……我们几个邻居看不过眼,把他送医院了,那医院的年轻医生看见这情景,眼睛都是红的,你说这当妈的怎么就……哎!”女人说着说着眼睛红了。
      “那小澈的爸爸呢?”狄瑛祺问。
      “他?”女人嗤笑一声,“他也干这个赚钱啊,赚了钱就去喝酒,不喝的走不动不回来。”
      狄瑛祺的身体有些发僵,她想起身离开,但身体好似突然变得很重,动不了。
      太冷了,不该坐在门口说话的,毕竟是冬天。
      “那……他爸爸妈妈,精神正常吗?”狄瑛祺不愿意相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父母。
      女人神情嘲讽,点了支烟,悠悠道:“妹子,你觉得正常的父母能干出这种事吗?”
      狄瑛祺沉默了。
      女人从棉袄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递给了狄瑛祺,狄瑛祺借着女人的火,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那……案发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狄瑛祺笨拙地夹着烟,抽了一口,呛得很。
      在这时,巷子口出现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男人站不稳,只能爬着前行,边爬边吐,衣服上全是呕吐物。
      “那是小白他爸,你见过吧应该?妹子,你这么冷吗?怎么一直抖,不然进屋里说,外面就是太冷了,你穿太薄了,这大衣不挡风”,女人好心问她。
      男人继续向前爬行,行至狄瑛祺面前停下,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整个人活像一只巨大的蜥蜴。
      “花…花姐,有…有没有姑娘?恩?哈哈哈哈…呕,给我,给我找,找两个,哇呕……”男人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身上恶臭熏天。
      “还找姑娘,去下头找你那吸毒的老婆去吧!龟孙子!”女人破口大骂,拉着狄瑛祺要进屋。
      “这个,这个好,哈哈,这个好”,男人突然扑过去抓住了狄瑛祺的靴子,整个上半身紧紧贴在狄瑛祺的大腿上蹭着,猥琐无比。
      狄瑛祺浑身僵硬,甚至忘记了反抗,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腿上胡乱摸着,白色的西裤沾了很多男人的呕吐物。
      “要死了你个肉虫!”女人尖声叫骂,一脚踹在男人的脸上。男人往后一栽,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中。
      女人拉着狄瑛祺快步进了屋。
      “妹子,小澈的家就在前头,他那死鬼爹现在八成是要回去睡觉,你最好别过去”,花姐朝前头努努嘴。
      透过窗户,狄瑛祺看到那男人缓缓爬进一栋破旧的单元房。
      “…好”,狄瑛祺强心中又是恶心又是害怕,声音都颤抖了。
      “擦擦裤子吧,这衣服看着就不便宜”,女人递给狄瑛祺一条湿了水的旧毛巾,可惜地看着这条质地上乘的西裤。
      屋里破旧且安静,狄瑛祺坐在一把竹编低椅子上擦着裤子上的污秽,听着花姐絮絮叨叨的那天的事。
      狄瑛祺问:“李澈被带走的时候,警察有没有向你们这些邻居问过他的家庭情况?”
      花姐脸色有些不自然:“对警察哪儿能什么都说,你也不要出去乱说,孩子虽然在这块儿被搞得人尽皆知,我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我一直觉得他身上有股能冲出这里的劲儿,等他哪天真冲出这里了,我好歹保全过他的名声,也不至于心里太愧疚。但现在……”
      “那这么多邻居都知道李澈被……没有人报警吗?”
      花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狄瑛祺:“你知道这周围都是做什么的吗?年轻姑娘好小伙,幸福街坊等着你,没听过吗?谁会去报警自断生路?我估计不少店还记恨小澈抢了他们生意吧。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是实在穷,谁想住在这种鬼地方,我们就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自己家没关系的事,何必去管。不像你们这些有钱人,背个包一万多,戴个表一万多,自然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底气。”
      狄瑛祺在傍晚告别了花姐,回家的路上一路思绪翻涌。
      花姐描述的案发当日的情况和公安侦查笔录上记录的基本没有出入:那天是周五,李澈放学回家,路上还买了菜。到家后没多久,邻居们就听见了卢静声嘶力竭的惨叫,起初大家都以为是她毒瘾又犯了,便没人在意。过了十几分钟,李澈踉踉跄跄跑出门,浑身都是血,当时正是下班晚高峰,许多下班回来的邻居恰巧目睹这一幕,一开始以为是卢静发疯砍伤了李澈,就赶快报了警。后面的事情,狄瑛祺就比邻居们还要清楚了。
      至于案发当日卢静和李澈之间发生了什么,花姐不是当事人,自然不清楚。但狄瑛祺看过讯问笔录,在笔录上,李澈的供述是:“她找我要钱,我不给,她就扑过来打我骂我,我被激怒了。”
      但李澈跟狄瑛祺是这样说的:“她说我做到十六岁,就不让我做了,那天就是我的生日,我回到家,家里已经有两个男人在等着了。”
      “你怎么不跟警察这样说?”狄瑛祺当时问他。
      李澈颤声问:“说我从5岁开始,就被……,狄律师,我……我也是有尊严的。”
      车子驶入了湖东最繁华的东望区,自己温馨的小窝就在楼上,上面有自己刚买的投影仪,许京溪刚才发短信说已经到家了,帮她热好了杏仁奶。
      也许可以一起看个温暖治愈的电影。
      世界美好,灯火通明,鲜花盛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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