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落星辰》三朝雨

29、第 29 章

　　“先睡吧？”兰德发觉嗓子干涩，开了盏暖黄的小灯，挪过去，试图把陆星瑜从冷寂的月光下拉回来。

　　陆星瑜没个力气，像失了魂一样，任由他把自己拉过去，只是眉间似还拢着点不明的清寂的月色。

　　“就今天吧，谈谈。”
　　Omega顺着兰德的力道偏了下身，颇有种顺意而为、破罐破摔的意味。

　　“谈什么？”兰德小心把手贴过去，悄悄扣住陆星瑜腰身，“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就好。”

　　“什么都行？”
　　一反常态，陆星瑜半天没出声，居然显得踌躇起来。

　　“什么不行？”alpha颇为无奈，抬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他顶上一撮软发，“这些年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于是Omega又沉默了。
　　暖黄的灯光流淌在他脸上，想要为他添上一抹温度，但似乎只能宣告失败。
　　陆星瑜一下子又变得清清寂寂的，好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出神半天，梦游似的：
　　“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兰德替他拍抚着的后背的手顿了一下，很快佯装无事，继续拍抚。
　　星瑜话里话外，变成了什么样，什么时候变的，他清楚得很。
　　但他只是缄口不言。
　　如同他拍抚着星瑜的手一样，轻轻揭过，恍若无事，继续粉饰太平。
　　——粉饰的是他这么多年细心营造的温情，还是其他什么，也无法言说。

　　好在陆星瑜没叫他难堪太久，很快回神：
　　“想……请求你一件事。”

　　“说得这么认真干什么，”兰德干笑一声，试图让Omega声音不那么轻飘，“我都答应你。”
　　除了离婚。
　　但也不可能，毕竟离开珀西家族，陆星瑜的身份证明都没有担保。
　　怎么在帝国生活？

　　兰德压下心底隐约的不安，耐心等待。

　　“我希望你不要再有其他孩子。”

　　“嗯？”兰德一时没转过弯来，“你又不想生，我哪里还有其他孩子？”

　　陆星瑜避而不答。

　　他顿时明白过来，也沉下脸。
　　alpha的手指攀上陆星瑜的脸颊，反复摩挲：
　　“你是不是太累了，说什么胡话？”

　　“我是不想你和其他Omega再有孩子，”陆星瑜充耳不闻，执着地重复，“就……就算有，可不可以不要小Omega。”
　　陆乔就是珀西家里新一代直系唯一一个Omega。
　　备受宠爱，风光无限。
　　但一切都仅仅基于此了。
　　哪像亚瑟，就算幼年失母，还有一个庞大的母族，两边都有人托着。

　　至于兰德会不会有私生子……
　　他真不知道。
　　应当是会有些莺莺燕燕的吧？
　　多年的无性婚姻，他安之若素，但兰德毕竟是个正值盛年的公爵。
　　外人趋之若鹜可能都说轻了。

　　“我哪有空和其他人生孩子。”
　　兰德终于是被激出了点怒气，把他捏得一疼，察觉他皱起眉又飞快松了力道，只是语气难掩低沉：
　　“就算我们……在法律上，我们也已经是伴侣了。”

　　陆星瑜微微抻直了脖子，声音轻不可闻，落地却有几分冷嘲：
　　“你心里也会有法律吗？”

　　alpha立时就呆在了原地。

　　他抿了下唇，心想自己也不是来翻旧账的，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可又禁不住低语一句：
　　“也许你觉得只有在帝国，法律才算法律。”

　　声音压得再低，压不住酝酿潜藏多年的怨愤。
　　可偏偏兰德每到此时就闭嘴不言，任由他剜开自己的心事，做出一副任凭他指责的模样。
　　有什么意义？
　　陆星瑜第无数次按捺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再次说起正事。

　　“你答应我。”

　　“这没什么好答应的。”
　　忽略Omega猛地望过来的眼神，兰德语气染上烦躁：
　　“说了，我哪来的其他孩子？”

　　像是默认，但到底不是保证。
　　不过陆星瑜闭上了嘴，到底没有多说。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向兰德叙述自己的需要，但始终学不会请求。
　　至于，像寻常Omega一样，偏要撒娇讨些动听的话，那更是不可能。
　　兰德烦了，他就闭口不言。

　　alpha平复了下心情，冲他笑了笑，笑得有点僵硬：
　　“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就坐在床头，兰德抢先铺好床垫，摆出要休息的样子。
　　而他任他摆布，往下滑了一滑，像是配合。
　　可偏偏半晌没有闭眼。

　　体温和呼吸缠绵交织，抹不去他眼中的清寂。

　　兰德熟练地在黑暗中搂住他，贴紧他。
　　这是为了安抚他的症状，兰德练出来的动作。
　　也只有发情期这几天，他们能有这样状似亲密的时刻。
　　不过也仅仅是状似而已。

　　陆星瑜不肯闭眼，兰德心里绷着一根弦。
　　许久，他抱着怀里的Omega，说了好一番软话。
　　当然也是要如星瑜的意，说是他的孩子只有两个，至于小Omega想都不要想，只会有乔乔一个。

　　全程他只说乔乔，不提自己和星瑜的婚姻，也不提所谓伴侣间的忠贞……他知道星瑜从不理会这些。
　　唯有他对乔乔的看重，星瑜还是信的。

　　陆星瑜在他的声音里眼睛微闭，一呼一吸缓缓柔下来，面颊也晕红了些许。
　　这时他才觉得心底僵住的地方有了继续流动的迹象。

　　只有这时候，陆星瑜才会显得格外柔软一些。
　　病里的Omega，照理也该这样，而不是清凌凌的，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偏偏年年如此。
　　哪怕自己已经是星瑜的丈夫。

　　不期然，他讲起了自己刚看到小陆乔的时候。
　　“他那么小的时候，就很爱笑……你抱着他的样子，我一直记着。”

　　陆星瑜微微睁眼。
　　Omega的声音沾上几分软糯：
　　“我知道你对乔乔好，亚瑟也是。”

　　不知为何，怀里的人像是突然对兰德的过去起了兴趣：
　　“那亚瑟的母亲呢？”

　　“什么？”

　　“你的第一个伴侣。”
　　星瑜伸手，又好像发觉这手无处可放，于是虚虚握住兰德睡衣上的扣子。

　　“没什么好说的……”兰德握住陆星瑜的手，“我们是联姻。”

　　从前他也想过怎样和陆星瑜讲，只是这么多年，陆星瑜从未过问。
　　他更不可能去主动提起。
　　如今陆星瑜问起这些，却完全不似出于在意。
　　倒像是……
　　自知时日不久，这才兴起一问。

　　兰德被自己的想象惊了一惊，握紧了陆星瑜的手。

　　“联姻？”陆星瑜咕哝一声，“也还是有点感情的吧。”
　　像是随口一说。

　　“也不是，她不喜欢我，有自己的情人。”兰德莫名觉得心惊胆战，也不知说些什么，混乱间就全盘告知，“生下亚瑟后，她就和情人私奔了……嗯，没成功，机舰在边境爆炸了。”

　　“这样啊。”
　　陆星瑜怔怔一会，呓语一般：
　　“至少飞出去的时候，她是高兴的吧。”

　　“……”
　　兰德默默闭嘴，想要抹去这段对话。

　　“我也这样，怎么样？”陆星瑜却还在认真呢喃，“等我病得受不了了，就开个机舰自己往外走，你也别监控我的路线，我自己开，自己走。”

　　“又说胡话。”兰德转了个话题，“我找到你亲人的消息了，明天去看看资料？”

　　“有什么好看的，”他轻笑一声，“无非就是有人把我卖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找。”
　　他和兰德婚礼盛大，有心的话早就寻来了。
　　何况他隐约的记忆就告诉他，自己亲缘淡薄。
　　多年过去，他倒也没什么认亲的渴望。

　　兰德一声不吭。
　　他清楚这样的表情，就是默认了。
　　不然兰德会早早为他打点好一切，只让他安心和亲人见面，而不是格外轻巧地先问一句。

　　“我替你回复。”
　　“不用理他们。”他闭了闭眼，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说得有点多，“也不用再帮我做些什么了——只要你答应，没有其他孩子……”他便能放心地走。
　　今天说得太多了，他不再纠结，闭了闭眼，把自己沉入睡意。

　　兰德凝视着陆星瑜的面容。
　　清，淡，有一种居于幽篁的美丽。
　　他是想要留住的。

　　但，除了孩子，星瑜对他似乎总没有什么话好说。
　　星瑜不想让他和别人生孩子。
　　哪怕有一点点，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呢？

　　想到这些，他拍抚着陆星瑜后背的手一滞，没来得及闭口，就问了出去：
　　“你不想让我和别人生孩子……就没有一点因为我？”
　　好像除了陆乔，陆星瑜对他从无所求，无论是在家还是在政府大楼，无论是彻夜未归还是整日着家，自己的Omega从未过问一句。
　　细细一想，若非陆乔，陆星瑜一开始也不会来到他身边。
　　不能再想了。

　　这么多年，精细照顾过来，总也有一两分情意吧？
　　就算不是爱情。
　　哪怕有一些独占欲？
　　毕竟结婚后，他在法律和情感上的一切都归属于他。
　　即使仅仅出于人性……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般人总不会愿意拱手相让的。

　　听闻此言，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Omega半睁开眼，眼睫毛眨了几下，像是在理解他的意思。
　　琢磨了半晌。

　　遽然，大抵是明白了过来——
　　陆星瑜瞪圆眼睛，倒吸一口气，直直瞪向他，连脸都空白几分。
　　望向他的眼里，尽是不敢置信。
　　细看，甚至分不清是几分惊几分惧。

　　好像他问出这一句话来，是什么天大的禁忌。
　　而自己居然还思考了一下，更是种无法想象的灾难。

　　方才有一搭没一搭的言语间涌起的温馨，如云雾般陡然消散。
　　温情从来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兰德手比脑快，捂住陆星瑜的眼睛，没叫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苦笑：
　　“我乱说的，睡吧。”

　　手心里的触感让他能想象星瑜眨着眼，又缓缓睡过去的神情。
　　等到不知夜深几何，他还怔怔地凝望星瑜的睡颜。

　　月光偏偏落在枕上，横亘在他们之间，像一道裂痕。
　　这裂痕经年累月，星瑜不曾说起，他也避之不提。
　　然而每到触及于此，他便会惊觉，任他再努力，裂隙也不曾被弥补。

作者有话说

　　十点半更新最后一章。
谢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