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劫》秋日落叶

11、邂逅宫苑

　　退朝后，太子李治用过廊餐，出得门来，绕过太和殿，顺着一条绿荫森森的幽径一路前往两仪殿，匆匆前往参与父皇与众位宰相们廷议军国大事。
　　从太子的东宫到帝宫，这是一条最近也最幽静的小路。
　　他喜欢走在这条小路上的感觉，喜欢这里的清新幽静。
　　就在跨上溪上那处小木桥时，他跟涮洗笔砚的媚娘狭路相逢了。
　　他认得她——她就是那位每天服侍在父皇身边左右的美人，人们都叫她媚娘或是武才人。
　　不知何故，他的一颗心突然咚咚地剧跳起来！
　　起初，对于这位美人，他像对父皇后宫别的妃嫔一样视而不见的。直到有天晚上，父皇询问了他一番功课后，命这位美人把前日提问他的有关治世方略的答案拿出来时，他打量了一眼美人递过来的答案，见上面竟是一笔美妙绝伦的书法那时，不觉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美人！
　　那不是父皇的字——他认得父皇的字。
　　何况，父皇也没有时间自己去写这样连篇累牍的答案。
　　原来，美人不仅人生得妩媚超人，字也写得如此美妙惊人！
　　正是她美妙过人的书法，才让他注意了她，也因此发现了她与众不同的过人的妩媚。
　　他听见父皇叫她武才人。是父亲的贴身侍姬。
　　太子看迎面走来的武才人手里提着装满笔砚的小竹篮，见他走过来时，默默伫立在桥的那端，垂手恭立，微微一笑，请他先过。
　　待他过了小桥行至美人近前时，她再次礼节性地微微曲了曲身子，同时微笑着问了声“太子殿下辛苦”。
　　不知何故，他突然感到有些激动起来，同时又有些手足无措的。
　　他和她单独相遇在这幽静清碧的溪桥一畔，彼此仅有咫尺之遥。突然之间，他再也忍不住想要认真地看一看近在咫尺的她。
　　他停下了脚步，见她就站在那里，面如新月，弱骨丰肌，一双眸子犹如碧潭般恬静而幽美，半臂襦裙而披帛飘飘，衣裙间挟着一缕淡淡的、若隐若现的花草的芳馨……
　　见他站在那里定神望着她，她也望望璨然一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太美啦！美得惊若天人！
　　媚娘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太子，她突然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可除了朝堂上那远远地观望，自己似乎没有再见过他，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
　　“武才人，你怎么自己洗墨呢？”太子望着她手中的小竹篮轻声问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我怕他们洗不仔细，或是把笔锋弄坏了。”太子的问话打断了媚娘，她赶紧收回了思绪。
　　她柔和而甜美的声音，黑宝石般一闪一闪的眸子，高耸起伏的双乳，一时竟令他心旌摇曳、无法自持了，“哦，是，这样的……”
　　她的美令他有些心慌意乱：妩媚中蕴着深沉，自信中藏着凝重，沉静而温婉，超然而飘逸。
　　她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了，轻轻咬了咬着嘴唇，莞尔一笑道：“殿下是要前往参与殿议去的吗？”
　　“正是……”
　　“殿下……”媚娘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有些欲语又止的模样。
　　太子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她的眸子，看她欲说些什么？
　　她沉吟稍顷，鼓了鼓勇气，“殿下，臣妾思量，今天就朝廷上争议的事，一会儿殿议时，不知圣上会不会征询殿下的主见？”
　　太子闻说神情顿时有些沮丧：“今天朝议的内容那么多，我真猜不出父皇会提及哪一件？唉！武才人，我平生最怕的就是在众人面前说话了。而这几天父皇又龙体欠安，我好怕自己的回答不能令父皇满意，反倒更添他的烦恼。”
　　望着神情忧虑的太子，媚娘不觉心生怜悯。她好想帮一帮这个柔弱无助大孩子般的太子，帮帮这个对自己怀着真诚、亲切、信任之情的新太子！
　　她微微一笑，“殿下，要不，咱们一起猜猜看？”
　　供职帝宫十数年的媚娘此时自然清楚——自己欲和太子一起揣测圣意的话一说出口，便已经犯了帝王家的天条了！
　　可是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从太子那双纯净一如孩童般的眸子里，她似乎读出了某种令她砰然心动的什么内容——令她敢于不惜为之冒死的内容……
　　此时闻听武才人要和自己一起猜测父皇今天可能考问的题目时，即刻便喜上眉梢来，“啊？太好啦！你天天在我父皇身边，你一定能猜得出父皇可能会提问我什么功课的。”
　　媚娘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说，“殿下，臣妾以为，今天圣上恐怕不会提问殿下什么经史功课了。臣妾思量，自去年秋冬薛延陀汗国被我军大败于朔州几致全军覆没后，薛延陀国可汗便开始几番遣使向我大唐请求和亲，先后贡奉我朝金珠无数并三千匹良骏以表谢罪。前几天，薛延陀国可汗派使者再次来到长安，再次送来许多的金宝聘礼，使者眼下驻在帝京驿站，几天来早晚都要入宫询问，据说还四处交通人情，希望能打探到大唐是否愿意与他们和亲，天天都等着盼着圣上能允婚呢！所以，媚娘猜测，今天圣上会不会征询殿下两国联姻之事呢？”
　　太子点头道，“今天早朝之上，诸臣就这个问题的争议分歧最大，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褚遂良等坚持大唐帝国不可无信，说大唐即已受人聘礼，也早已选定一位宗室之女并已封为新兴公主，准备令她嫁给薛延陀可汗夷男，可是却因种种原故而整整延耽一载未做定断。我想，父皇一向重信，所以，此番父皇一定会偏向和亲的主张。”
　　媚娘望着太子一双碧澈的眼睛说，“也许，圣上此番并不赞成和亲呢？”
　　“莫非父皇还要再来一次御驾亲征吗？可是，刚才在朝廷之上，圣上似乎也并不大主战啊。”
　　太子有些不解地望着媚娘那双深碧秀美的眸子说。
　　“圣上确实并不主战，但也不会应允薛延陀和亲之请。”
　　“哦？那怎么……”太子越发迷惑不解了。
　　媚娘道，“殿下，以往历朝历代都是匈奴强而我大唐虚弱，所以历朝历代以来，我中夏对边夷俱是使用收抚之计，或赠以金帛，或送以女儿，以期换得边疆片刻的安宁。因我刚刚大败薛延陀于朔州，所以他们才暂时表示臣伏。又不惜庞大财物几番求亲，这些并不证实他们真的心甘情愿就臣伏大唐了，而是想暂借大唐之势，以威慑它周边的仆骨、回纥等十几个边境部落罢了。眼下，这些部落对薛延陀俱是敢怒不敢言，虽也各自拥兵数万，几番欲联合对其发兵，却因畏惧他的汗位乃大唐所立而未敢轻动。今大唐若再把女儿嫁其为妻，他必自恃为大唐女婿，故而狐假虎威，最终一步步吞并周边！眼下，薛延陀周边诸部已悉知大唐已经允婚并许与新兴公主为夷男之妻！如今，我大唐只须绝其婚约，虽不动兵，却也可挫其锐气……”
　　太子不觉抚掌笑道，“如此，消息传开，薛延陀周边诸部便可知薛延陀可汗已被我大唐所弃！从而便可毫无顾虑地联合起兵，这般，不费我朝一兵一卒，便可使其自灭！”
　　媚娘一笑，“正如殿下之见。和亲并非动兵那样难以抉择，若圣上若同意和亲，为何令众臣反复聚议，直至延耽一年之久还未决定？”
　　太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啊，感谢为你为我拨亮灯盏……”
　　“岂敢，这也不过是殿下的解析与媚娘偶合罢了。而且与太子分忧解难也是武媚应尽之务，岂敢当谢？”
　　说完微微一笑，略闪开了些路，示意请太子过去。
　　太子却望着媚娘恋恋不舍……
　　媚娘红了脸，“殿下快去吧，别让圣上等殿下……”
　　太子闻言，点点头，虽转身去了，却是几番的回首……
　　这天的廷议之上，褚遂良等几位大臣仍旧执着于“去食去兵也不可去信”的主张，而另几位大臣却坚持“煌煌大唐决不能再以和亲而纵容薛延陀小国”，执意反对和亲。
　　太子正在低头用心倾听揣摸各方主张之时，不料父皇突然指名询问起他这个储君的主见来。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集到了这位文弱瘦小的新太子身上。
　　太子愣了愣，悄悄扫了一眼侍立在父皇后面的媚娘，一俟看见她温婉赞许的微笑，一时竟镇静了下来，略顿了顿，尔后不疾不缓地按自己和媚娘刚才在溪畔桥头的议论内容奏陈了一番。
　　圣上十分认真地倾听着，渐渐地竟露出微笑，到末了，竟开始频频颔首以示赞许来。
　　众臣何其精明？因见圣上对太子的主见颇为赞赏，也纷纷点头称赞太子分析条理、见识明敏起来。
　　圣上的神情间露出了近日以来少有的欢喜之色。
　　君臣最终的决断果然与太子刚才所奏大同小异——拒绝和亲、以挫其势！同时令中书省斟酌外交措词继续拖延婉拒，如此便不至其即刻绝望而对大唐作困兽犹斗，然而兵备诸事决不可松怠……
　　太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乘诸臣议论细节之际，悄悄向上望了望媚娘，两人心领神会的目光刹时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