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风景，我是过客》品燕朱

6、第 6 章

　　对方却把她的沉默当成理亏：回答不上来了？那人终于抬起眼看她，步步紧逼：苏小姐，无论如何，我承认你的用心独特，今天这个场合我们纯是发小聚会，说好了谁都不带女伴。但这样能被你找到，你的努力值得回报。说说看，想要些什么？今天我心情不错，要求不过分的话，可以考虑满足你，不过。。。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个人都可以称得上是金汤匙中的幸运儿。两次见他，他都可以称得上是全场最吸引眼球的那个人。不只是因为他的出色的相貌，是他举手投足中有并不刻意张扬但也没有掩饰的矜贵之气。这样的气息，有时候需要出自几代人的打磨沉淀，也需要极好的个人修养和视野。罗小亮比之他有些浅薄，而陈青晏又少了他那份耀眼夺目之色。
　　但是他在她的舞台里出现后，说过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却真的这么令人生厌和失望。所以像你这种人，你到底能给别人什么？苏迭打断他。
　　或者说，像你这样的人，真有什么是靠你自己的努力获取的，而不是依靠什么别的其他的吗？除了那些递延给你的属于别人创造的资本，又有什么，是你可以靠自己获取，而我又做不到的呢？她果然还没有修行成何嘉宁那样的人，她无法继续将他视为空气，她看向他，目光中的愤怒疑惑都已散去，只是无所畏惧和一点点的鄙视，真的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这是在这个场合里第一次有一个女孩子这样对他们说话。陈青晏在镜片后的目光有一丝丝动容。
　　这是一个浑身没有任何装饰的女孩子。新贵科技企业对于员工着装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因此她只是穿一件略有些宽大的黑色衬衣，衣摆塞在蓝色牛仔裤里，一头黑发及肩，一张清白的脸。
　　是的，他好像只能用清白这两个字来形容。她的脸上看不出化妆的痕迹，包间灯光打上去，只看到异于常人的白。
　　这个女孩子没有口红，包包，高跟鞋，香水这些号称女性密友的依仗，在这个陌生的空间，孤身一人，苍白瘦削。但是在她的周围，似乎自有一片自己的光源，那光芒不耀眼也不黯淡，只是清白。
　　这份清白，让她有足够的自信和自尊，并不觉得自己因为少了一些其他的什么可依仗的，就需要仰人鼻息。她甚至对于这些只是依仗外物的看似高高在上的，有自己的鄙视和怜悯。
　　陈青晏觉得自己内心有一种暗暗的痛快，但随后又有一丝痛苦。

　　不过苏迭的表现并没有改变主角的看法。那人不怒反笑：所以苏小姐这次的目标不是我？他的目光从陈青晏身上转过，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苏迭面前。
　　直到这一刻，苏迭才意识到两个人身高的差距，头顶似拢上一片阴影。居高临下的声音传来，所以苏小姐这次换了一个看起来更自力更生的来挑战？
　　嗤，他的唇线抿起。可是小二，你又是为什么呢？他看向陈青晏：最近换口味了？所以这对好闺蜜，□□的那个不成，反而这种装正经的招你待见了？
　　但我需要提醒你，苏小姐这样的女人，惯会装成清清白白，别无所求。但是其实啊，最喜欢这样吸引男人的眼球，尤其是已经结婚成家的男人。是吧？苏小姐.
　　他的面孔贴近她，有酒气和呼吸的热度侵袭她的面孔。

　　原来这一天最大的挫败高潮是安排在了这里。苏迭在心里对老天爷树了个中指，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的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脸避开。苏迭的手掌几乎落了空，清脆的啪一声遗憾的没有响起。但饶是如此，她的手指仍然刮过了他半边脸的外延，有两道浅浅的红痕在他的脸上浮现。
　　众人惊呼声里，他一把捉住她的右手手腕，似乎要把她勒断。
　　苏迭使劲想挣脱他的手，但是他加大了力气。上一次因为他撤腿导致她摔倒在地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苏迭于是开始伸腿去踢他。

　　文明社会的两个人，很快就从唇枪舌剑进入到要正式斗殴。
　　在狠狠的挨了一脚后，对方似乎也开始有点气急，他一把把她拖得更近，一只手制住她的两只手腕，另外一只手按在她的腰部往自己身体靠拢，以便于更好的发力来压制她拳打脚踢的行为。

　　在两具身体几乎贴合的那一刹那，来自于年轻男子烧灼的体温和铺天盖地的气息突然让正打算继续格斗的苏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脸从外人看来已经完全埋入对方的胸口，她满脸通红，你无耻，快放开我。
　　下一个瞬间，她感受到对方的身躯有片刻的僵硬，然后她的手脚重新回归自由，几乎算是被对方一把推开。

　　时间似乎失去度量。苏迭不知道这段时间是几分钟，还是只是电石火光的几秒钟。
　　热烫从面孔已经烧至耳朵。她一刻也不想在待着，也不想去顾及和揣测任何其他人的反映。她低着头转身就往包间外走去。

　　她走回到自己的餐台，然后招手叫买单。
　　服务生有点惊讶，小姐，需要给您打包吗？
　　不用了，谢谢，尽快买单就好。苏迭拿起背包，我和你一起去前台付款吧。
　　她确实只想尽快离开这。

　　苏迭，但果然还是有人跟了出来。陈青晏跟着走到前台，我代阿燊向你道歉。
　　苏迭低着头从钱包里取出现金，不必。头也不抬。
　　苏迭，你若生气理所应当，但是否不该迁怒与我？陈青晏静静的站在一旁，看她付完账，然后略有些委屈的对她说话。他的语气不急不躁，看向她的眼睛诚恳但又带一丝无辜。
　　苏迭细想一下，呼的一声吹了下面前的刘海。她迫使自己也缓和下来：陈总，你说的对。
　　叫我青晏就可以了，或者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小二哥。
　　苏迭觉得哪一个都很难叫出口。

　　苏迭，我知道在你的生活中关系单纯，工作类的交集用陈总，非工作类的交集便是朋友，可以直呼其名,例如秦星。我们没有任何工作交集，或许目前在你的心中我也称不上朋友，这样吧，你可以叫我QING. 我的同事们也都这样称呼我，而我们，也毕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
　　他倒是并不介意提起那段年月，苏迭略有些惊讶，想一想，还是选了个自己最能接受的称呼：好吧，陈青晏。
　　他又笑，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
　　但你今天喝了一杯酒。陈青晏笑：苏迭，你不必这么设防，我从没有像阿燊那样看待你。
　　难道你不觉得今晚的偶遇是我存心的吗？听到那个名字，苏迭觉得心里又有无名火起。
　　不觉得。
　　为什么？苏迭看着他。
　　因为我相信你。我知道要有许多个看起来不成立的恰巧才会成立，但是我却选择相信你。陈青晏凝视她，苏迭，我们识别一些人，依靠我们内心的直觉。

　　苏迭觉得有些微的震动。今天自己这出乎寻常的低落，抛却种种形式上的原因，其实有一点在她的内心隐痛，是她觉得自己仿若突然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抛弃。

　　她信赖何嘉宁，跟随他，追赶他，她视他如父兄。虽然五年日月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形式的表达，但是她以为他知道，她也或多或少以为他懂得。但是玫瑰的那句话戳破了她心中这气泡，在何嘉宁的眼中，他们不过是再简单和残忍不过的同事关系，连临别的道别也吝啬。
　　而往常那些看起来相亲相爱的同事，当巨大的利益冲突出现，他们开始左右攀援，毫不犹豫踩落对手去换取不多的几个名额。他们焦躁并且多疑，因为她的无动于衷，甚至揣测她早已暗度陈仓。
　　包括玫瑰。她平常总以为她只是一个单纯的趾高气昂的女孩子，但是她居然一直深深的讨厌她。
　　更勿论今天晚上的荒唐际遇，她被极度恶意的揣测，莫名其妙的羞辱。

　　这世界的规则真实而残忍，隐藏在深深海底，需要在这样的时刻浮出水面。可她对此毫无涉猎，并且以为自己终生不需要学习。在这个规则里，只有切身的利益和恶意，没有善意的直觉，更没有所谓的信任。
　　也许是一直以这个世界的真相本来就是如此的。只是因为她曾经被人毫不犹豫的珍惜过，被人毫无保留的保护过，那些在心里从来没有褪色的记忆，让她连带着对这个世界也带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
　　这些年，虽然那个人已经离开，但是她靠他留下的余温在自己的世界里天真的生存。可是原来所有的记忆都有保质期，余温在年月中一点点褪色。
　　到了现在，世界再一次朝她露出原本的冰冷面貌。

　　她几乎要全面崩溃。可是幸好还是有面前的这个陌生人，重新给了她一点勇气。

　　陈青晏看她久久沉默，无从揣度她的心情，只能又苦笑：另外也正如你所说，我们这样的人，其实本来也贫瘠的没什么可被你们费心谋求，不是吗？
　　对不起，我刚才的话有些偏激。苏迭不好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苏迭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过来，是季末：迭迭，你到哪里了？我看五环现在已经不堵了，你快到了吗？
　　嗯，中间办了点别的事情，我现在往家里走。苏迭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和季末说这么多的波折。

　　男朋友？陈青晏等她收了线，似笑非笑的问她。
　　不是。苏迭同他致歉，今天真的很抱歉。下一次如果有机会，我请你吃饭。不过现在，我真的要回家了。
　　好，他不再强求，弯起眼睛笑一笑，相信下一次很快会再见。
　　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是否可以一并带上秦星。苏迭想一想，还是开口。
　　陈青晏的笑容似乎有微微一怔，但快的让苏迭怀疑是幻觉。他笑着说，可以的。

　　然后他朝前台打了个手势，为这位小姐安排一个熟悉的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