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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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一路向北，不过十余日，就到了极北海域之中的冰宫。在来到冰宫之前，莫凡曾千万次想象它的模样。然而当它就在眼前时，莫凡还是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并不是一个岛，确切地说那是浮在海面上的一大块冰。整个冰宫都是冰雕成的，那么恢宏豪华，那么明澈纯净，折射着斑斓的光，仿佛一个不真实的幻梦。莫凡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这巨大的宫殿外，为它的美和力量所慑服。
东方红牵起他的手：“别发呆了，快进去吧。”宫门缓缓开了，冰制的厚厚的宫门，像两座石碑，上面刻着一些文字。莫凡木木地走进去，仿佛置身于最奇丽的童话。
宽阔的大街，各式各样的房屋，街道上有柱杖的老人，游戏的儿童，簪花的少女……一切都那么平常又那么不平常：所有的建筑都是用冰筑成的。阳光洒在上面，如同少女的美眸般变化不定，各种缤纷的色光交织在一起，叠成一幅朦胧神秘的图画。
莫凡跟着东方红与沈倾衣穿过那些冰塑的街道——在冰上行走须十二分小心，稍稍大意就会滑倒。他们走上一条极宽敞大气的街道，身边已没有其他行人，道路两旁是高大的围墙，墙边站着冰雕也似的卫士，银枪银甲，白茫茫地晃着雪光，与满天满地的冰雪浑然一体。
在大道尽头，是一座圆顶的宫殿，并不是精致华美，却自有一种雍容气度。东方红指着那宫殿告诉莫凡：“这才是冰宫宫殿，刚才走过的不过是外围城区罢了。”
莫凡早已说不出话来，唯有点头的份。
沈倾衣道：“我们进去见宫主，你留在这里等着，别乱跑。”莫凡扬起脸：“我不可以一起进去吗？”东方红微微一笑：“现在还不行，不过以后机会多的是。”
莫凡就只好站在宫殿门口。向四面放眼望去，只见冰天雪地，剔透晶莹，比起那普通的金堂玉瓦更显富丽辉煌。就那么痴痴地看了半日，才见东方红和沈倾衣走出来，对他说：“从现在起，你就是冰宫的教徒了。”
莫凡愣愣地点着头，道：“那么，那么，我可以和你们一起……一起行走江湖么？”
东方红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还是沈倾衣在旁说道：“你不要着急，先到‘炼炉’报个到，安安分分学两年功夫再说——不然像你这样的，到了江湖上不足一天，怕就要被人取了性命。”
他也不等莫凡说什么，拉了莫凡便走，一面回头向东方红道：“红姐，我这就送他到炼炉去了。”
这时两人已走出数丈，莫凡只遥遥看见东方红微微颔首，却又叹了一声，回过脸去。莫凡有些疑惑起来，问道：“‘炼炉’，那是什么地方？”
沈倾衣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冰宫里新教徒学武功的地方。学成了方能出来。”
莫凡笑道：“是不是就像少林寺一样？我听别人说过的，少林弟子要闯过了十八铜人阵，才能下山来呢。‘炼炉’是不是也是这样？要闯过什么关才可以出师？”他一面说，一面连蹦带跳地一路小跑着，以赶上沈倾衣的脚步。
沈倾衣低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把眉头一拧，声音里就带了些烦躁：“算了，反正也哄不了你多久了！都实说了罢！那个‘炼炉’，是专门为‘夜已三更’训练杀手的地方，每个月都要考核武功，选优汰劣。那些淘汰者自然是一死，那些坚持到最后的胜者呢，呵呵，”他扬眉冷笑了下，“就跟我一样，成为夜已三更的杀手，为冰宫杀人放火，刺探消息，就是这样……”他看着已经听呆了的莫凡，“这样子的‘江湖生涯’，跟你想的，是不是一样呢？”
莫凡忽然挣开他的手，蹬蹬蹬连退几步，一双清澈之极的眼睛盯着他，大叫道：“不可能的！红姐……红姐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来过这种生活，成为、成为人人鄙弃的杀手？！”
沈倾衣脸色一变，喝道：“哦，原来我们的小侠客是看不起杀手的！可你不要忘了，把你从临鸾带走的沈倾衣，从鲨鱼口里救下你的东方红，都是‘人人鄙弃’的杀手！”他看莫凡被他说得怔住，又道：“你口口声声地‘红姐’，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东方红——夜已三更的首领东方红，这一帮子杀手全是她训练出来的。你以为她是什么？你以为冰宫是什么？！”
莫凡咬着唇，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然而他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肯流下泪来。“你们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我……我不干了，我不去‘炼炉’了！让我走！”说着转身就跑。
沈倾衣伸手去抓他手臂，说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莫凡武功低微，哪里是沈倾衣的对手，立时被他拽住手臂，挣扎不脱。
沈倾衣冷冷道：“说走就走了？哪一个刚来时不闹一闹，若都让你们去了，还了得？”看莫凡一声不吭，但奋力挣扎着，他的眼神却变了变，口气也柔和下来：“我劝你，还是就留在这吧。如今这个世道，到了哪里都一样啊。兴许，还不如这里呢。”他一面说着，一面拽着莫凡向前走去。
莫凡只觉得手臂像是被一只巨钳钳住，再怎么用力也挣不脱，他又急又怒，向沈倾衣大声喊道：“你这样强抓了我去，我不肯学你们的功夫，不做杀手，你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沈倾衣不理会他，把他拖到一间极大的冰屋门口，这才顿住脚步。早有个中年男子迎了出来，这人一部虬髯，两道浓眉，眼如铜铃，一看便是个凶狠人物。这人见了沈倾衣倒是满脸陪笑，说道：“沈公子又带了个孩子来？要不要里面瞧瞧去？”
沈倾衣淡淡道：“相烦李教官把这孩子带进去，该怎么就怎么。只是留神些，这孩子有些倔强。”他微微一笑，“还有笑话儿呢——他居然说不学这里的功夫，要让我们白忙活一场。”
那李教官一怔，便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拽过莫凡，带他走进冰屋去。那间冰屋虽极大，里面却无一件陈设，只是冰制的屋顶、地板、四壁而已。这样的屋子里却有好几百个跟莫凡年龄相若的少年男女，正在各自练功，莫凡进来时，他们眼皮儿也不抬一下，便如没看见一般。
李教官指着那些少年道：“看见没？这么些人，是跟你一起接受训练的。你们之中，能活到最后的，绝不会超过十五个。——等一下就会有教官来教你入门心法。你若是自己不要命，那也由得你。”
莫凡咬住唇不说话，任由李教官把他拎到一个角落放下。他蜷缩在那个角落，怔怔地打量周围。这样……自己傻傻地期盼着的，居然是这样的生活？身周的冰雪散发出凛凛寒气，他整个身心都冷得渐渐麻木。
“那个傻小子……新来的吧？”
“是啊是啊，居然不肯练功夫。说是看不起杀手啊。”
“切。木瓜一个。也好，省得多一个对手。”
“等他人头落地的时候，就知道了：杀手总比死人强。”
“……”
“……”
莫凡轻轻“啊”了一声，猛地抱住了头。那些低声议论汇聚在一起，如漫天的黑色巨潮覆顶而来。还是一样啊——还是和在临鸾时一样，这里的人，所谓江湖人，和那些骂他小杂种小混蛋的市井之徒，有什么区别呢？原以为到了江湖，便可以鲜衣怒马，歌哭放浪，便可以把原先生命中的灰色一扫而空，然而，一切都不曾改变，他，依然是那个孤零零披着一身灰色的孤儿。
李教官将他扔在角落里后，便自顾自忙着去。他事务繁忙，不多时已忘记了这个倔强的孩子。忽然间衣角被人扯住，他回头看时，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亮得让人不敢久视。那种目光，雪亮雪亮，带着把一切踩烂后的决绝与自弃，像是两把无形的利刃，直剜到他心里去。素以凶悍无畏著名的李教官，居然在那目光下，后退了两步。
他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说道：“我要学你们的功夫。”
世外无日月。光阴在冰雪中无声无息地流淌。当莫凡作为通过选拔的优胜者站在冰宫宫殿里时，已然是三年之后。
宫殿里有巨大的穹顶，犹如剔透的水晶罩子，透过它可以看到湛蓝得没有一丝渣滓的天空。在宫殿里端一个用冰堆叠的王座上坐着一个素衣男子，瘦削得脸，冷硬的线条，眼睛是清澈的，时有微光闪过。他的身边是个少妇，一身华艳的粉紫宫服，更衬得她脸似芙蓉胸如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艳色都被她占尽了。
然而莫凡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那个佼佼不群的红衣女子。三年来，东方红的飒爽英姿时时出现在莫凡梦里：红衣长发，在皑皑无际的冰雪中飞扬，如同一团烈火在莫凡心口熊熊地烧着。
他看着东方红，暗暗想，红姐你看，我已经站在这里了，总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再仰视你，而你，也不会再把我当作一个柔弱的孩子。
东方红感觉到莫凡的目光，却并不看他，只是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唇角浅浅漏出。她躬身行礼：“大哥，莲姐。”十二个通过选拔的少年跟着她一同行礼。
冰宫宫主叶七——也就是东方红的义兄，微微笑了下，这笑也还是冷峻的笑：“红儿，这十二人是你选拔出来的么？”
东方红一怔，还是答道：“是啊。大哥何必明知故问？”
叶七微微冷笑：“红儿你的眼光何时也这样差起来？这十二个人中，倒有十一个是不入我眼的。”
听他此语，在场之人都是悚然一惊，同时也都起了好奇，不知那唯一一个宫主看得入眼的，却又是谁？
叶七看东方红脸色一白，展颜笑道：“罢了，给红儿一个面子。”他目光又一次扫过十二个少年，最后停在莫凡脸上：“这个孩子，倒有些意思——你……咦？你就是那年红儿带回来的那个……莫凡？”
莫凡倒是一怔，再想不到叶七居然记得自己。耳听得叶七又问：“你多大了？”莫凡答道：“十三岁。”
叶七呵呵笑起来：“十三岁？正是做梦的年纪呵。”他侧头向那少妇笑道,“阿莲你试试他的功力，如何？”
阿莲向他走了几步，脸上神色极其古怪，仿佛在追忆什么。蓦然间神情一变，抬了抬下颏：“出手。”
莫凡忽起了反感，他凝聚真气，灌注到剑尖，剑尖漫出丝丝黑气，窜得极快，发出“嗞嗞”的声响，猛地向阿莲射出，仿佛要吞没她一般。——这三年莫凡练功极其勤勉，已将冰宫的“暗夜冥风”心法练到了“御气”之境，能够驾驭无形无质的刀风剑气。
阿莲面无表情，在空中几个翻跃，如同莲花绽放般地舞蹈，那些黑气在不经意间被她一一躲过。
莫凡一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阿莲已经扑至，十指尖尖成爪，扼向莫凡咽喉。莫凡大叫：“莲花手！”他曾听教官说过，宫主夫人出身佛教分支“莲花寺”，“莲花手”正是她师门绝技。
莫凡被阿莲按倒在地，扼住咽喉，几乎要窒息。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儿上，竟是说不出的复杂神情。莫凡无意识地望着巨大穹顶后的天空，背贴在冰上，冰冷冰冷。
他眼角瞥到东方红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便扭转头，向她一笑。然后双手劈出，带着两股极强的黑气！
阿莲痛哼，向后倒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事实上，每个人包括莫凡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方才这一击，分明是“手刃”功夫！
“手刃”是武学中极高之境，完全不需借助兵刃，徒手便可发出无形真气。“手刃”较之“御气”虽只是有无兵刃的差别，但其难易相差不知几许。就连东方红，也未必能有这般修为。从方才一战看来，莫凡的功力更远逊东方红，如何竟能施出“手刃”之技？
叶七打破寂静：“你怎么会手刃功夫？”莫凡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一急，就使了出来。”
又是一片惊愕。然而谁都想到了，身具如此异禀的莫凡，是一把极难驾驭、但又有绝世锋芒的利剑。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叶七做出选择：杀掉莫凡以消除潜在的威胁，还是重用他增强冰宫的实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