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丝网》于小鱼

27、第二十七折

　　卫公子与莫凡全力相斗，浑然没注意外物，等发觉不对时，已然来不及了。

　　莫凡但觉后心微微一痛，冰凉的剑刃透体而过。莫凡的剑势顿时停顿。

　　卫公子急急收住手，惊讶地望着他身后。“阿樱！”他惊呼出口。

　　莫凡知道了背后偷袭的人是谁，不由苦笑了下。

　　卫公子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暮樱，口气威严：“阿樱。怎么一回事，给我解释！”

　　看着他脸上那种森然的表情，黄衣女郎面色苍白，手指僵硬得松不开剑柄，口里喃喃道：“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她大声道：“他来刺杀公子，所以我要杀了他！”她高扬着头，却掩不住委屈与恐惧：“为什么你这么在意他！你何时这样在意过一个人！”她说着放脱了剑柄，莫凡便踉跄着向前跌去。

　　卫公子轻轻抱住了他，为他点穴止血，慢慢地说：“为什么？因为……他让我看到了往昔…..因为……”他仿佛穷尽了所有言语，也表达不出心里的意思来，就茫茫然住了口。

　　卫公子叹了口气，抱着莫凡，转身离去：“沈倾衣，看好你妹妹，别让她打扰我为莫凡疗伤。”那么平淡无情的叙说，让沈暮樱原本就微微颤抖的身体摇摇欲坠。

　　卫公子走到书房门口时，停住了脚步，说道：“阿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也许只能是原来那个我。”

　　他说完这话，不顾沈氏兄妹的诧异，径自走进书房里，反手锁了门。他将莫凡放在榻上，行险为他起出剑来，敷了伤口，又喂了莫凡几粒调养药丸——卫公子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刺中心脏，只擦伤了肺叶。”他淡淡向莫凡道。

　　莫凡受伤极重，居然撑着没晕过去，只是直直地看着那张同自己一样的脸，冷冷道：“你为什么救我？”

　　卫公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紫袍，笑道：“你不怕我被你活活气死么？问出这么一句话！”

　　莫凡脸上丝毫没有笑意，倔强地道：“回答我！我不想承你的情。”

　　卫公子默然了好久，道：“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像我，你信吗？”

　　“像你？”莫凡瞠目。

　　“不只是面貌……我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的。你让我看到了过去……”卫公子忽然淡淡笑了：“你恐怕要说这不算理由吧——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个了，有什么意思。”

　　莫凡一怔，倒是啊，他救也救了，难不成还能自己戳一刀再死一回，让他想想清楚理由？莫凡愣了片刻，转过话题道：“沈姑娘是倾衣的妹妹？”

　　卫公子点头。“她若不是，你怎么叫她‘沈’姑娘？”他看着一脸迟疑的莫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说我是在玩弄着她、利用着她，是不是？”此刻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刚才言笑温雅的男子，而变回了那个纵横江湖言语犀利的“卫公子”。

　　莫凡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怔了怔，才开口道：“可，她真的喜欢你。为了你，连哥哥都不惜背叛了。”

　　卫公子道：“她如何是她自己的事，与我何干？”他的眼神一冷：“莫凡，别以为不杀你就可以这样教训我。”他拂袖离去，淡淡说道：“你受伤很重，好好歇一会儿吧。”

　　莫凡果然觉得眼皮渐重，就此沉沉睡去。

　　卫公子走出书房来，此刻天已然大亮，立在院中的沈氏兄妹一见卫公子出来，都是向前急走几步。卫公子淡然扫了他们一眼：“人死不了。”

　　沈倾衣道了声“多谢”，见卫公子摆了个送客手势，自忖自己来刺杀人家，到了这份上也不好再留，但总放心不下妹子和伤重的莫凡。

　　卫公子观颜察色，道：“你放心。他们两个我都好好相待。你也不必承我的情。”

　　沈倾衣再说不出什么，又望了妹子一眼，像是把这一生的都望尽了，低低地道：“阿樱！”终于转身，跃墙而出。

　　沈暮樱见哥哥离去，一颗心反而定了定，垂首道：“多谢公子。”

　　卫公子略带讥诮地一笑：“你以为……”他本想说“你以为我饶过沈倾衣是为了你么”，但终究转口：“你以为我会怎么处置你呢？”

　　沈暮樱大惊抬头，正对上卫公子冷然的眼，心里早是冰凉一片。“公子！阿樱自问并不曾做错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我刺伤了他！”卫公子的眼里猛地腾起一片怒意，沈暮樱极少见他发怒，不由地缩口不言。

　　“没错，你什么也没做错，这不怪你。”卫公子烦乱地闭了闭眼，“但你明知我讨厌动手时有别人打扰。”

　　沈暮樱细声道：“对，对不起。”

　　卫公子道：“我说了阿樱，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的！”

　　沈暮樱还待说什么，就听见院门口苏伽禀报：“公子，深海殿欧护法求见。”

　　卫公子敛去脸上的烦乱，温颜笑道：“快请进。”一面向门口迎去。

　　果然欧子青朗笑着进小院来，卫公子把他让到正厅坐定。沈暮樱倒上茶来，便掩了门退去。

　　欧子青啜了口茶，笑道：“卫公子大名播于江湖，居所却简朴至此。”

　　卫公子淡淡笑着：“叫欧护法笑话了。俗事缠身，总没心思弄这些身外之物，不过五六间瓦房，够住也罢了。”他话题一转，“欧护法远道而来，怎么不在如归堂歇一二日，由小徒陪着四处转转？”

　　欧子青摇了摇手：“哪里能麻烦傅公子呢？谈先生傅公子都是忙人，在下也不至于那么没眼色——再说，再说，这次要和公子商量的事可实在重大，耽误不得，所以不怕惹人厌，一大清早就跑了来。”

　　卫公子悠然笑着，昨儿上午放了莫凡之后，傅子超谈古今已和他详细说过这事，便道：“欧护法要说的事儿，我手下已跟我回禀过。这事要成，你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欧子青身子微微前倾，示意询问。

　　“让小骗主掌深海殿。”卫公子一字字地道。

　　“这是为何？！”欧子青勃然色变，他本就是要执掌深海殿才与卫公子合作的，如今卫公子竟不肯满足他的条件！

　　卫公子不紧不慢地道：“此事要成功，非如此不可。”看到欧子青又欲发作，忙忙地道：“欧护法莫急。且听我说完。我一向压制着江湖局面，不可能派人明目张胆地参与，那样恐怕会有什么变乱。可如今莫凡叛出冰宫，却正可以为我所用。这小子对一切争名夺利绝无兴趣，对人鱼公主小骗却一直感激怜惜。若是小骗遭逢危难，他必救无疑。”

　　欧子青默然片刻，道：“那么……”

　　卫公子续道：“欧护法此时回去，把轮回草一事告诉你们公主小骗。她是什么样的人，欧护法必然清楚吧——定会闹着要毁去轮回草。可深海殿的实权却在圣父手上，那圣父竟甘心为东方红废去赤子心法，想来迷恋也深，定当全力维护冰宫，不许毁草。欧护法只需在旁煽风点火，让他们两个吵个不可开交，听说那圣父脾气不怎么样，手段也厉害，待他要杀了小骗篡位时——他是早有这想头了吧，欧护法只需纠结亲信党羽，死死护住小骗便是。”

　　欧子青听得心惊，追问：“然后呢？”

　　“然后？”卫公子喝口茶润润喉，“然后么，自然是分成两边争斗，想必冰宫会过来援助圣父，欧护法定是落下风的。不过不要紧，我也有法子拨动两个厉害角色给冰宫添添乱。时机成熟，便把消息漏给莫凡，他自是星夜来援。他只一露面，沈倾衣东方红至少去了七成功力。最后灭了冰宫，摆平内乱，欧护法便拥小骗继续做她的人鱼公主。小骗这丫头见了莫凡哪还肯留下，定要同他走了。欧护法便当仁不让执掌深海殿。就算她不走，这么一个小女孩儿，实权还是要落在欧护法手中。”

　　这一篇话轻描淡写，却听得欧子青一身冷汗。卫公子竟对各人的性情及众人间的恩怨纠葛了如指掌，这番算计纵使是他也不由觉得忒是毒辣。却听卫公子施施然问道：“如何？这计策可使得？”

　　欧子青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这计策……自然、自然使得。”

　　卫公子道：“那么，欧护法快回去准备吧。”看着欧子青告辞而去，他唇边泛起一个深刻的笑。这一篇计较，不只是要灭了冰宫，更要削弱深海殿的实力，让它永为所控。

　　他这么想着，怔怔地把手中半盏残茶喝了，起身走出书房，但见院中铺着一层阳光，却像是纯粹的装饰，薄到不能暖人。

　　“公子。”苏伽从稀疏苍茫的梧桐影中抬起头来，目光温和，充满怜惜。

　　卫公子道：“阿昀呢？有消息么？”

　　苏伽答道：“昀少爷么，前两日不是有谁说过，江湖上叫他作‘朱衣浪客纪惜昀’？说他喜穿朱衣，四海浪荡，最是逍遥自在的。”

　　卫公子低低一叹，脸上竟是说不出的艳羡：“他倒是过得好。比我快乐得多了。”

　　“是么？”苏伽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下去，“其实，你也可以的。”

　　卫公子转过头去看了他半晌，微微笑道：“你可记得，从前说过，只要我高兴，就可以带我四处游历？”

　　苏伽道：“当然记得，那时，我们都好年轻呵。”

　　卫公子道：“如今已不年轻了，你的话，可还作数？”

　　苏伽立起身来，一根树枝遮住了他小半边脸，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可那树枝投在他脸上的阴影却在微微颤动。“自然、自然作数的。”他艰难地说着，这个憨厚木讷的男子第一次想要表白什么：“我……一直希望公子……可以幸福，所以……”

　　“幸福？”卫公子蓦然大笑起来，“这个，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他转身离去，留下一院暖阳和木然立着的苏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