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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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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夜是一种彻骨的黑。海风扯着小小的帆,刀锋似地刮莫凡的脸。四下里惟有海浪涌动,高一声低一声地吟哦。这涛声却把夜衬得越发静了,静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一声高歌忽然撕破这片静,仿佛一把利刃刺入夜的心脏。莫凡一听脸色就变了,那个曲调,他听过多少次,又唱过多少次啊!只听那高歌亮堂堂地传来:“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
海面上忽有无数个声音一齐唱了起来:“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一曲既已,略歇了歇嗓子,又从头开始唱起。
莫凡心里满是惊异。为了追他一人,夜已三更似是已倾巢而出?而且看这阵势,似乎要封锁整个海面,明目张胆地搜索?他眉头微微一皱,这一回只怕真是陷入绝境——以冰宫之势,别说在这海上寻一个人,就是真要到海底捞根针,怕也能捞了上来。
但,那又如何?——就算死亡,我只是要做着我想做的事。
莫凡任由哪轻舟逐风驶去,从背后将无痕抽出,低了头抚弄。那剑刃上慢慢散出一股凛冽来,四周的浪一齐哑了,逃也似地向四面散去。
如此坐了将近小半个时辰,莫凡忽然一抬眼,翦水清瞳光芒极盛,然而更夺目的是他掌中无痕飞起时的光华。那片沉沉的黑突然碎掉,几道剑光把天空切成几片。那剑光一亮之后,仍像未散的烟花般挂在夜空中,良久才渐渐淡去。
海面爆出几蓬血来,几声刚出口的歌声便梗在喉里。无数小舟仿佛从海面上突然冒出来,舟中人人一袭黑衣,冷冰冰地看着莫凡,面无表情,如同一座座石像。
莫凡冷笑了声,握紧了手中无痕,“今夜可是要追捕我这叛徒么?是哪一位主持今夜之事?”
他抬眼看着那些曾是战友的黑衣杀手,心中也自奇怪:自己执掌夜已三更不过一年,在属下心中威望却颇高,他今日才出走,又有谁能这么迅速地掌控住夜已三更?
回答他的是一袭素衣,那样冷峻的脸半掩在衣下,瘦削得肩都显出些嶙峋来。莫凡心一紧,仿佛有一只手在挤压他的心脏。口里慢吞吞地唤了声:“宫主。”脸上虽还镇定,心却狂跳起来:怎么?为了他,宫主都亲自出动了?闻说宫主的武功出神入化,便是卫公子也不过略胜他一筹,但——那又如何?
少年强迫自己扬起脸,用细细的脖颈支撑着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宫主竟然亲自出宫来了,莫凡不胜荣幸啊。”
叶七一贯冷峻的眼中掠过一丝无声的叹息:“擅离宫中可是大罪,更何况,你身为夜已三更首领。”他顿了片刻,声音平淡却冷冽,“我,不得不……杀你。”他手一挥,几个黑衣杀手忽然跳下小舟,从水上一径掠过来。
莫凡哼了一声,虽说这些杀手放眼江湖也算了不起,但在“夜已三更”中却也不是什么好手,这样的人,还不在他眼下!只是眼前势成以寡敌众之局,务求速战速决。
一道极灿美的光从无痕上发出,剑气扫上黑衣杀手的兵刃。那些杀手哪里抗得住莫凡的“暗夜冥风”心法,兵刃无力地盘舞了两下,纷纷坠入海中。
在无痕掠过的一刹,那些冷酷坚韧的杀手眼中忽然现出恐惧,他们冷硬的轮廓也瞬间软弱了,满脸是哀恳之色。莫凡心蓦一柔软,无痕锋锐乍敛,那些黑衣杀手深受也快,身形疾退,如一群黑色大鸟从水上倒掠回去,足下划出一道浅浅水痕。
莫凡有些讥嘲地看着叶七:“宫主,你就这样小看我呵。这些三流杀手怕还不能把我怎样呢。”
叶七面上沉如止水,淡淡地道:“你是个武学奇才不错,从没有人能在十六岁就把冰宫武学练到这种境地。但今日夜已三更倾巢而出,难道还擒不住你?”
他嘴角逼出一丝森冷的笑,下巴如岩石般纹丝不动,他用森冷得有些颤动的声音下令:“杀!”
莫凡眼前的夜忽然变成了一片纯黑。衣袂带风声盖住了海浪的低吟,那种带着死亡气息的尖啸充斥在耳畔。无数水滴像飞石般夹头夹脸地打向莫凡。
莫凡清楚这些杀手的手段,飞来的水滴绝非普通海水,必定沾有剧毒,他运剑如风,鼓荡的气劲在他身周形成一圈无形的障壁,那些沾染了剧毒的水滴在他身前三尺处纷纷被弹开。
那些黑衣杀手展开身上的黑色披风,把莫凡包围在一片黑暗中。莫凡自然知道这是扰敌心神之法,“夜已三更”这四个字可不是白叫的,这些杀手的武功在黑暗中威力更增一倍。莫凡虽自恃武功不错,但在夜已三更的全力剿杀下,也唯有苦苦支撑而已。
他越斗心中越冷,知道今日凭一剑之利是再闯不出这杀局了,但念头电闪,想起这海上飘荡着的两张脸,忽然就一振奋。
今日若要生离此地,唯有寄望于海上的另一股势力——深海殿了。冰宫封锁海面,想来得罪深海殿也极厉害。他心中不由想着,小骗与自己颇为投机,她若知道今日之事,该会相助吧?更何况,还有……红姐。他心中希望一起,手下剑势自然也愈发蓬蓬勃勃,如玉龙般直欲破天飞去。
叶七默察他剑意,已然猜到他心思,冷冷一笑:“你若寄望那深海殿,还是死了心吧。圣父已与我定约,应允不插手今日之事,你是不要指望有人会来救你了。”
莫凡心一沉,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一条白索一条黑索,凌空飞来,恰似两条蛟龙,同时一个脆生生的女音砸了过来:“谁说的?我偏要救他!”
只见那黑白双索在空中一抖,向黑衣杀手们抽取。那两条索上劲气也不如何厉害,出招却奇诡之极,白索卷起无数圈子,便似层层激浪,直套得人头晕眼花,黑索却是滑溜异常,神出鬼没,往往奇兵突出,打人个措手不及。
几名黑衣杀手惊愕慌乱之下,竟被双索抽中,纷纷摔入海里。双索微微一顿,忽向莫凡卷来,将他凌空提起。
莫凡一见那黑白双索,面上就一喜,随着双索腾空而起,一面挥动无痕,挡住黑衣杀手们的追截。
那双索倏来倏去,黑衣杀手们尚未反应过来,莫凡早已突围而去。不远处一只狭长的海船正如飞驶去。众黑衣杀手这才恍过神来,此刻有人低呼一声:“那……船……是深海殿……”
叶七沉着脸道:“不错,那正是人鱼公主。想不到她的‘阴阳索’又大进了。”
莫凡坐在船舱里,有些好笑地打量着周围:逼仄的船舱里铺着软软的粉色毛毯,墙上刷着几幅稚拙的画,想是小骗得手笔,舱中堆着好些精致的玩物,整个船舱充满了浓浓的小女儿气息。而这船舱的主人,正笑嘻嘻地盘坐在毛毯上。
莫凡坐在一张摇椅上,“居高临下”,颇有些不自在。他想站起身来,不妨那摇椅忽然向后一倒,他重心不稳,连人带椅滚落在毛毯上,沾得满脸的毛。
小骗见他这狼狈样,拍手笑道:“莫大英雄也会栽跟头呵,呵呵嘻嘻哈哈。再翻一个呵。”
莫凡怒气冲冲地道:“小丫头又捣鬼!”但看着小骗那天真任性的神色,脾气也发不起来:“一年没见了,初见面也不乖些。”
小骗一眼瞪回去:“我救了你的命,也不知道要谢谢人家。”
莫凡无奈,只得做了一揖,大声道:“多谢小骗姑娘救命之恩。”
小骗展颜而笑:“嘻嘻,这才是好大哥呢。”她不顾为那“好大哥”三个字涨得通红的脸,拍了拍身边的毛毯,一脸骄纵的神气:“来,坐这。”看莫凡迟疑,微微拧眉。两条淡淡的眉毛,一掀一扭,恍若要从她额上飞走。
莫凡涨红着脸,气愤愤地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别乱叫啊,谁是你大哥!”
小骗笑吟吟地不以为意:“嘻嘻,我偏要叫,大哥大哥大哥!”
莫凡气得张口结舌:“你!”
小骗两条腿在空中踢呀踢,道:“你什么你?”半晌不听见莫凡回答,柔声道:“生气啦?好好好,我道歉,你别生气了嘛。不生气了好不好?”见莫凡没反应,便扯着莫凡的衣袖撒娇:“好哥哥…….”
莫凡听到那末一句,蹭地跳起来,大吼:“你——叫——我——什——么——”
小骗一脸委屈:“你……凶什么嘛?我……叫你哥哥,又有什么错?”
莫凡叹了口气,坐下来拍拍她的脑袋:“是我不对,给你道歉啦。”
小骗抬脸一笑,笑得好清好纯,口里软软地道:“好哥哥……”
莫凡头皮一阵发麻,忽想到一事,肃了肃脸色:“小骗,我问你一件事……”微微迟疑一下:“红……东方红姑娘……她生了一个儿子?”
小骗正把脸往他怀里蹭,听了这话,身子便震了震,低下头去道:“莫凡哥哥,你是不是很难过?”
莫凡心里仿佛空了空,嘴里发出的声音自己听来都显着邈远:“那么说,是真的了,我该道喜的,怎么会难过?”
小骗攀着他的脖子,清泉似的眼睛里满是不知所措,“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也没想到圣父会为她甘心废去‘赤子’心法,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莫凡这才觉出痛来,那痛酸酸涩涩的,一点点浸润着,慢慢从他胸腔深处撕裂开来。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地爱着红姐么?他勉强笑道:“跟你没关系,小骗。真的,你没做错什么事。”
小骗直直地看着他,很久才说:“莫凡哥哥,不要难过。”她顿了半晌,似乎思索良久,又加了一句:“不要难过。”
海上静夜,一叶孤舟,小女孩恳求着为另一个女子伤怀的少年:“不要难过。”
小舟忽然急停,小骗扬声问驾舟仆人:“怎么回事?”
那仆从在舱外应了一声,声音却有些颤:“公主,是冰宫宫主亲自率人来……来……”
他尚未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小骗嘻嘻一笑,若有讥嘲:“来逼我交出莫凡哥哥,是不是?”微微噙一丝冷笑,“也不用想什么堂皇的说辞,咱们直来直去好了。”
这几句话尖刻辛辣,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听着分外刺耳。叶七也不由动了怒,才要回两句狠话,便见船上舱门一开,走出个一身翠衣的小女孩来。那翠色映着她奶油般的肤色,仿佛在暗暗流动。那小女孩扬着小脸,两手各握着一根长索,满面怒意地叉腰而立。
叶七不觉就笑了一声:“公主既是爽利的性子,那我也就直说了:那莫凡是本宫叛徒,非严惩不可,请公主交出人来。”他脸色也不见怎么凶狠严酷,只于那沉沉静静的冷峻中透出一丝威严来。
小骗默然良久,忽然大声道:“我答应你就是!”
叶七微一展颜:“好,那就多谢…….”他尚未谢完,一黑一白两条长索已劈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