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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静日玉生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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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前的往事了?
清梦湖的前方是一片戈壁。
也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当年她横闯枯兰沙漠,像出生的牛犊,一身是胆。
但是她终究在姑墨戈壁滩上搁浅了。
姑墨戈壁滩很荒凉,荒凉的美。
她倒下去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蒲公英在湛蓝的苍穹下恣意飞翔。
戈壁滩虽然寸草不生,所谓的“树林”也只是一堆在星海洲称为草的、不超过膝盖的灌木林。但是却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蒲公英,每一朵都有碗口那么大,风起,吹起漫天的漫天的梦幻。为那些裸露的荒凉增添海市蜃楼的美景。
她闭上眼睛,暴露在毒辣的阳光下。
这种阳光,对于花神绝对是一种摧残。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不知幸与不幸,她总是那个例外。
她不知道自己花的魂魄是什么?是空谷幽兰,还是雍容牡丹?是青涩栀子,还是金黄菊花?她像是一个捧着空白履历表的人,茫然不知所措。
没有花魂的人,是没有受到祝福的人。
花的美丽娇艳,似乎从来不属于过她。
她纵然是美丽的,但那美丽不属于花。
那种美丽像是原始的荒原上挣扎出的第一颗草,矫健也罢,伤痕累累也罢,倔强地在劲风中傲然而立。吹倒,站起,吹到,再站起。
跟她接触过的人都说,粲然,你是草原上的风。
狂风,飓风,龙卷风,带着原始的野蛮,卷去所有的情感与理智。
她有着蜜色的肌肤,和微卷的黑发,鼻梁很高,神色总是清高冷漠。
一旦她笑,就像春神降临了云叶,给所有的花带来生命和希望。
她叫花粲然。
满山溪流水淙淙,流水音符,鲜花粲然。
她倒在戈壁滩一天一夜,水分从她身体逃离。
但是她并没有死,她只是饿,饿得再也走不动,饿得倒在地面,妄想用一种最原始的方法获取食物。
人界称之为守株待兔的方法。
她等到了她的猎物。
一只鹰。
这种鹰并不等于人世间的神鸟,这是一种只在云叶——这个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大结界——上空飞翔的凶狠的鸟。
据说只要它停下来,它所落在的人的必死,因为他们是鹰的猎物。
没有想到,几百年来,居然也有人,而且是一个女人,妄图猎鹰。
鹰落下来,试探性的走进了她。
那只鹰的脚步有些不稳,但是她没有在意。
它在她面前凑了凑,尖利的沙石覆盖在她身上,她几乎被伪装成了一个凸起的岩石。
老鹰终于跳了进去,向她的臂弯里拱去,似乎想藏起来。
她没有多想。
——纵使面对的是戈壁第一猛禽!
她猛然跳起来,双手死死按住老鹰的翅膀。
云叶神鸟愤怒了,拼命地挣扎,巨大的羽翼扇起阵阵旋风,她一个不稳,被震倒在地。
沙石激扬,愤怒地扑向她的眼睛。她闭着眼,手上紧紧箍住,好像抓着最后一颗稻草。
鹰嘴在她胸口猛烈的啄着,她窒息而痛苦。老鹰猛然一震雄健的翅膀,她的手被甩落,但是她猛地跃起,用力一扑,用全身之力抱住猛鸟,玉石俱焚般向下面的斜坡滚去。
一片天旋地转。
胸口,似乎啄出了窟窿,每一个窟窿里,都咆哮着草原的风。
她醒来的时候,意识她被人救了。
救他的男人一身白衣,伟岸潇洒,像是诸神徒留在天边的一个背影。
地上烤着的,却是云叶神鸟。
那男子转过身,夜很黑看不见他的脸。
“你好。”
她在这个男人面前留下了怎样惊艳的一幕。
就像是万古荒凉的大漠,突然绽放一朵美艳的荆棘花。
一个猎鹰,热烈如火,凶狠如狼的女人。
兔起鹘落之间,烟花般绚丽,在人心里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同行的日子,有一搭没一搭随性的聊。
她知道救她的这个男子叫嘉措,仅此而已。
“花粲然。”她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碎玉一般。
嘉措随即笑道:“这不是个姑墨人的名字吧?”
“嘉措也不是个中土人的名字。”她敏锐地指出。
“我的名字,天下谁人不知,”嘉措自信满满地说。
她洒然一笑,笑声中有些鄙夷的味道。转移了话题:
“那只鹰是你烤的?”
“是,却是你杀死的。”
临到姑墨城,那里却正在发生一场叛乱。
一场由大漠王塔图发起的,反抗云叶最高统治者都兰的叛乱。
姑墨城人心惶惶,兵荒马乱,独行的旅人都要受到盘查。
当凶神恶煞的士兵向他们走来的时候,花粲然很自然地向嘉措身上靠去。
纠结了片刻,心有不甘的士兵将这对“夫妻”放入殇阳关,那士兵刚回到岗位,一位老兵抽着烟杆,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傻子,又放了两条鱼。”
新兵愕然:“他们不是夫妻?”
老兵无奈地摇摇头:“不像,不过——”他眯起眼,看了一眼女子曲线玲珑的身材和男子玉树临风的背影,咧开嘴笑了:“不过我打赌战乱平息后,他们肯定是了。”
这么放过去了?”
“你抓不到他们的,”老兵道,“况且他们或许真的是在呼兰沙漠迷路的旅人,并无威胁。”
新兵见两人远去,也放了追的念头:“你那么肯定?”
“那女人是个绝色,那男人也非池中之物,他们难道不是最般配吗?”老兵抽着烟。
战乱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平息后,姑墨人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
和平总是人们所向往的,今夜以一团烈火做为宣泄。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簇簇篝火,缭乱了人们的眼。
一个月被困在姑墨城里,粲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当自由重新加到她的肩膀上时,她今夜穿着姑墨人最崇拜的红衣,戴着一簇不知名却别样好看的红花,走进了篝火舞池中。
这几日患难与共的旅人嘉措失踪,却并不妨碍她翩翩起舞,博得众人的喝彩。
她的双腿修长,胸脯饱满,眼神犀利而干净,嘴唇冷艳,风吹走战乱的尘沙,人们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怎样一个惊艳性感的女人。
跟芳洲那些花神不一样的,火辣热烈的女神。
她自顾自地舞蹈,旋转,落下,红色纱裙乱飞,如妖冶魅惑的花。
但是,独舞,始终是落寞的。
开始有些粗狂豪迈的汉子请她,她刚开始还有些迟疑,仿佛是在等某个失约的舞伴似的。
然而,新月初上如钩时,她已经勾住一个男子的脖子,尽情地舞蹈。
这个姑墨城里跳得最好的男人尔雅,在这样一朵大漠之花前,似乎也褪了光彩。
但这接近完美的组合,在旁人那里已经博得了如山的喝彩和艳羡的目光。
但是,她始终像是在独舞,一个人,不配合节奏,按着心中所愿,在这广漠中,在这苍穹下,在这无垠的空间里绽放自己所有的光热。
月影西斜,大漠一片雪白,如同雪原。
荒凉,寂静,很容易接触到最原始的欲望。
终于,她仰身以一个完满的姿态完成一舞后,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那力道颇有些蛮横,她几乎是扑到那人的胸膛。
嘉措的脸在篝火中明明暗暗。
她嘴角不自禁地挽起一个微笑。
几乎一夜的独舞,仿佛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人。
“美丽的小姐,我在后面等很久了,你可否赏脸共舞一曲。”
她高傲一笑:“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她几个旋身,从他身侧旋转着后退,两人拉着手沿着圆形走了几步,突然急促地开始旋舞起来。脚步零碎急切,仿佛身体里有数不清的火种,焦急地等待被点燃。
男子的舞步敏捷有力,像军舞一般豪爽有力,而又附带着帝都贵族的优雅自如。整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女子舞得绚烂如烟火,华丽如孔雀开屏,逶迤一地的惊艳。
与之相比,姑墨第一美男子尔雅不免得黯然失色。
看到那惊世一舞的人们都不得不承认,他们才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
真正的金童玉女。
这样的赞誉,在往后的岁月里,还不时被提人道。
一个华丽的转身,粲然被嘉措拥在怀中,顿时觉得一件硬物顶着她。多年与沙漠搏斗的经验让她反射性地自卫,然而嘉措一脸坏笑地搂着她,轻道:“不要怕。”
不知是不是篝火的缘故,她脸红一个劈腿就跪了下去,划出华丽的弧线。
他把她提起来,在短暂的失氧中,嘉措的手自然而然地摸进她的衣衫,她身子一紧,只听“叮”地一声,一把寒光飞了出去——是她长年藏在腰侧自卫用的小刀。
嘉措搂紧了她,在耳边低语:“带刀跳舞可不好。”
她有些愤怒地想要甩开他,他却搂得更紧:“……有我在,你不需要带刀。”
他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磁性,有一种令人生死相随的魅力。
她望着他棕褐色的眸子,第一次觉得在颠簸的人生中有那么一点点心安。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再完美的舞蹈,也终有谢幕的时候。
最后,一个完美得可以画入画中的动作凝固在肃杀的夜风中。
今夜之后,分道扬镳。
纵使交会时彼此互放光芒,也不过在转瞬间消失了踪迹。
黯然销魂,惟别而已。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他低声问。
她哑着嗓子道:“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
他准备提她起来,她却猛地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上去。
她的吻不见得香甜,但她一定吻得毫无保留。
足可以燃烧掉最后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