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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夜宴(2) ...

  •   刘金山的几位客人见他来了熟人,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告退而去。于是人潮拥挤的大厅里,两个曾经热恋的难分难舍的青年男女,便又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

      刘金山微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带着陈翠翠来到了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看着她良久,这才笑道:“翠翠,你长漂亮了!”
      这句话略微有些轻浮,翠翠却没有生气,她只是轻轻的翘了一下嘴角,低声道:“美国那边不错,至少没有打仗。所以不显得老,倒是你,变了不少!”
      “是吗?”刘金山微微扬了一下眉毛,有些诧异的道:“翠翠,我以为你一看见我,就会扑上来打我,咬我,把酒泼在我身上。你真的,真的变了不少!”
      “嗯!”翠翠低声应了一下,看着刘金山,淡淡的道:“怎么会不变。当年你把我打晕了,一个人丢在去美国的船上。不是白老师和史蒂文,我现在说不定……!”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说下去,她只是认真的看着刘金山的脸庞,问道:“为什么救我?你认为我还会原谅你?”
      “哪倒不是!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刘金山端起杯子,轻轻的啜了一口杯中的酒,似乎也有些怅然。“翠翠,有些事我是一定要做的,你知道!我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真的,是一个错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微不可闻。良久,他才猛然抬起头,道:“翠翠,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怎么做,我不怪你。你不做,总会有人来做,你做了,总比其他人做更能让我安心一些。那条路,我迟早会走上去的。我不在乎什么时候死,我只在乎我死在谁的手里!”
      “嗯!”陈翠翠低声应了一下,却不抬头,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似乎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悠悠的道:“我在做了!”
      “我等你!”刘金山微微一笑,俯下身在陈翠翠的发际轻轻一嗅,然后放下杯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来,递在了陈翠翠的手里。
      “这是你的!”刘金山的声音很低,“我还给你。我当年为了断了一根手指,后来连那支手,一起给了陈家。你父亲欠我的,但是你不欠我!所以,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等着你!”
      陈翠翠下意识的接过那个锦囊,打开一看,不由有些呆了。在那个锦囊里,是几缕漆黑的长发,盘在一起,看上去,像极了一团黑色的乌云。她用修长的手指在那团青丝上微微的触摸着,带着些颤抖,多年前,那个月凉如水的夜晚,那个持刀夜行的少年,一幕幕往事如同旧照片一般,在她的脑海里蔓延。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刘金山的背影,咬着牙,大声道:“你一直都在骗我!”
      刘金山停住了离去的脚步,他低着头,思索了一下,才转过身来,对陈翠翠道:“翠翠,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有骗你。真的,那个时候,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是……!”
      “只是什么?!”陈翠翠将锦囊紧紧的握在手心,嘶声吼道:“在烟峰你失踪的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就算我父亲对不起你,对不起沙帮,为了我,你就不能放弃?”
      “不仅仅是这个问题!”刘金山似乎有些踌躇,他偏着头,看着陈翠翠,眼光中不由露出了几分柔情。
      “翠翠!”他走近了陈翠翠,低声道:“到了现在,我也不骗你。那一年,在烟峰,我遇见了我的妻子。在我来省城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是个儿子!”
      这句话说的极轻极轻,但是听在陈翠翠的耳里,却如同响起了一个炸雷一般,她的脸色刷的变的雪白,倒退了几步,似乎已经站不稳了。软软的瘫在柱子边上,指着刘金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翠翠……!”刘金山低声的叫了一声,上前两步。但是陈翠翠指着他,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你站住!”

      这句话的声音实在太大,以至于整个大厅都静了下来,所有的宾客都转过头,看着刘金山和陈翠翠。
      史蒂文眉头一皱,向着两人的方向走了一步,却又强制的停了下来。一个青衣长衫的精瘦中年人向停下来的乐队使了个眼色,举起杯子,大声道:“诸位,没事!请随便!”

      大厅里都是些成精了的人,听了这话,便转过头,再也不看二人。欢快的乐曲声再次在大厅里响了起来。那中年人正是前沙帮执掌钱粮的孙三爷,他放下酒杯,来到刘金山身边,在他耳侧低声道:“五爷,青帮的黄二来了!”
      刘金山听了这话,眉毛极威武的一扬,如同舞起了一对长刀,整个脸上便立即显现出了一股肃杀之意。他一拍孙三爷的肩,道:“走,我去看看!”

      他刚走了两步,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回到陈翠翠的身边,伸出右手,比了个刀的姿势,在自己的胸膛用力一戳,极陈恳的道:“我等你!”
      陈翠翠急促的呼吸着,眼看刘金山就要离去,仿佛鼓足了全身的勇气,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刘金山空荡荡的左手袖子,低声道:“山猪哥,你说过爱我,是真的么?”
      刘金山嘴角微微一翘,伸出右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搂,挣脱了他的手。然后再也不说半句话,转过身,大步的向戏院大门口走了过去。

      戏院门口站着一群打扮精悍的汉子,为首一人是个中年人,身着青衫长袍,双手背负,神色倨傲,正是那年在沙帮总舵带队的青帮黄二。见刘金山和孙三爷过来,微一抱拳,笑道:“刘五爷好大的架子!这上海城里,能让我黄二在门口等候的人,倒也不多!”
      “今儿客人多!”刘金山到了黄二身前,笑道:“怠慢了二爷,勿怪勿怪!”他顿了一顿,又笑道:“说什么面子不面子。贵帮杜爷在下闻名已久,帖子第一个就送到了贵帮,想不到杜爷没到,反而是黄二爷大驾光临,刘某当真是荣幸之至!”
      黄二眉毛一扬,嘴角极轻微的一撇,道:“杜爷最爱青年俊杰。本来刘五爷大寿,他老人家要亲自前来,不过宋夫人今日有个酒会,实在是脱不了身,五爷见谅!”说罢,转过头,对身后的人道:“还不将礼拿过来?”
      便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捧了个三尺多长的盒子,走上前来,将盒子双手递上,道:“河南陈七,见过五爷!”
      黄二在他身后,微微笑道:“刘五爷有所不知,这陈七自幼喜爱耍刀,一把厚背刀在江湖中也有些名字。听说五爷是刀法大家,一直仰慕已久,前些天刚从福建赶回来,听说给五爷拜寿,硬要前来一睹五爷风采。”
      那陈七国字脸,身材健壮,下盘极稳。站在刘金山身前,上身微躬,双手捧刀盒,一双眼睛却牢牢的盯在刘金山脸上,如同一只捕食的豹子一般。听黄二如此一说,便裂开大嘴呵呵一笑,道:“五爷,陈七是个粗人。今儿给您拜寿,祝五爷福大命大,长命百岁!听说您刀法精奇,上海滩上首屈一指,有空时,不妨指点一下陈七!感激不尽。”

      刘金山还未说话,孙三爷在他身后面容一肃,大声道:“今儿是五爷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过了今天,忠义社全都接下便是!”
      黄二笑道:“孙三爷是做生意的一般好手,不过这话却说的差了。今天我青帮专程来为五爷拜寿,绝无恶意!“
      孙三爷还想说话,刘金山上前一步,右手便去接那盒子,笑道:“黄二爷大礼,却之不恭。刘某现在是个废人,陈七爷号称青帮第一刀,指点二字,却说不上了。不过什么时候陈七爷有兴致,刘某便陪您玩上两手,也未尝不可!”
      他手一伸出,便抓出了那盒子,不料陈七却不松手,只是看着刘金山笑道:“五爷,择日不如撞日,今儿热闹,不如就今天吧。在清净处,还是在这里,陈七悉听尊便!”
      刘金山眉毛一昂,眸子里顿时透出一股精光,那陈七爷不退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便看着刘金山,双腿一前一后,摆了个弓箭步,浑身劲气积蓄,便似上了膛的弓矢一般,便等着刘金山出手。

      便在此刻,方才与刘金山交谈正欢的一名将军走了过来,正是当日与刘金山在省城剿灭李三强时联手的白将军。这些年他在前线抗击日寇,军功累累,已是军方实权人物,可谓炙手可热。
      他走过来,笑道:“黄二,你他妈的来卖艺啊!今儿法国领事,意大利大使,还有美国大使馆的人都在,你少出来丢人!”
      黄二陪笑道:“白将军,小的想见识一下五爷风采,也是一片仰慕之意。说得上什么闹事不闹事。有您老在这里,让您不高兴了,杜爷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白将军微微一笑,道:“杜爷可好?”
      黄二恭恭敬敬的答道:“杜爷他老人家身体康健,精神上佳,一直挂念白将军的紧。”
      白将军点了点头,将目光放在陈七手中的盒子上,问道:“这是给刘五爷的寿礼?”
      黄二笑道:“正是。杜爷前些日子搞了把好刀,听说五爷是刀法大家,特地送上这刀,为五爷做寿。”
      白将军笑道:“什么好刀,让我瞧瞧!”说罢,伸手便将那盒子抓了过来,陈七不敢阻挡,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白将军将刀接了过去。白将军打开盒子瞄了一眼,顺手将刀递给身边的孙三爷,一把搂住刘金山的肩膀,道:“法国领事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呢,过去聊聊!”说罢,拉着刘金山便走,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对黄二道:“去喝酒,今天是法兰西的好酒,别喝醉了撒酒疯,到时候抓你去前线打鬼子!”说罢,仰天大笑而去。
      孙三爷在旁边接过刀,朗声道:“贵客青帮黄二爷到!”声音悠长,在大厅里远远的传了开去。

      白将军搂着刘金山走了几步,见无人注意,这才低声道:“青帮这几天调了大批人手来上海,那叫陈七的,听说是一把好手,你自己小心!”
      “嗯!”刘金山点了点头,道:“这事,迟早要来的。我自有主意,倒是你自己,听说大总统已经有了换人的打算,说不定就是姓杜的在捣鬼。换你去南京做个文职,没兵没权,你得罪的人也多,这事可要早作打算!”
      白将军摇了摇头,道:“现在至少还有美国人给我撑着,我手下的那些兵,其他人也带不下来。这事你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美国人么?”刘金山叹了口气,道:“洋人,可不太信得过!”

      两人并肩谈了几句,各有隐忧。大厅里人太多,不好细说。两人自省城一役起,合作配合,默契无比。一在江湖,一在军方,彼此间了解极深,同在一条船上,自然关心的多了些。白将军指着一边正和史蒂文低声谈话的陈翠翠道:“那个,你打算怎么办?”
      “无妨!”刘金山显然不想细说,挥了挥手,道:“由得她去。我自有主意!”两人说的几句,各自散了。刘金山端了杯酒,和大厅中几位头脸人物聊了几句,一转头,便看见了陈翠翠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眼睛里的神情极为复杂,仿佛有几分怀念,几分担忧,几分疑虑,却看不见丝毫的愤怒。他不由一愣,硬生生的点了下头,转身去了。

      整个夜晚,陈翠翠的眼睛都放在了刘金山的身上。无论他在沉思,在交谈,在欢笑,在挥手,她都静静的站在远方,看着这个曾经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男子,似乎要在今夜看个够,把他的相貌,声音全都放到自己脑海的最深处去。史蒂文没有说话,他只是陪在妻子的身边,静静的陪着她,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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