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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妖童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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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阴云渐渐飘散,透出诡异的蓝。没有一丝阳光,却让每一寸肌肤都有被灼烧的感觉。昨夜的那场暴雨,将御铭山庄内数株夹竹桃打的七零八落,院子中,下人们持着扫把费力的清理着。
流子旭半倚在红木太师椅上,剑眉紧皱。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杯,若有所思。
“现在就要去吗?晚上回来吗?”紫萱将配剑交到流子旭手中,小心的问到。
流子旭听出她语音中的担忧,就伸手拦住她的腰,环抱着紫萱纤细的身资。“没关系。我尽量赶回来。”
“已经这么久了吗……六年了。”紫萱露出一缕忧愁的神色,“她……今天就被释放?”
流子旭深吸口气,点点头。“六年之期已满。她该醒了。”
紫萱看着丈夫有些落魄的神色,自己的心也揪成一团。她尽量用俏皮的语气道,“一直只是听说你有个师妹,因为犯了错,被你师父冰封在玄天门的密室里,说是六年后释放。可是,我一直很好奇,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流子旭沉默了一会儿。他仔细观察妻子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他缓缓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仰头,陷入回忆中,“师妹她习武的天赋很高,虽然是个女子,武艺却不在我们这些男弟子之下。她聪颖,善解人意,师父很是疼爱她。可她就是太善良了,太感情用事了。她,”流子旭感觉喉咙中一阵瘙痒,他咳了几声,继续道,“她在六年前,私自放了妖童。”
“什么?妖童!”紫萱惊诧的叫了一声。她桃红色的嘴唇轻轻颤抖,有些发白,“妖童……就是那个传言中不老不死的妖童?”
“是。不仅是不老不死。”流子旭倒吸口气,仿佛被过去的记忆所惊,“他是个妖物,一个俊美的让人害怕的妖物。”
“六年了,他都在哪?”
流子旭摇摇头,“没人知道。六年前,妖童还小,不过是个孩子。可师父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抓住了他,将他关在现在关着师妹的密室里。师父说,他会引起江湖的浩劫,是个必须除去的妖物。可师妹她……师妹她却放了妖童……”
“浩劫……”紫萱打了个冷战。流子旭的师父关阳道人,是玄天门第十三代掌门,在江湖上享有盛名,是被人尊崇的前辈。他的预言,自是无可厚非。“浩劫……真的要开始了吗?”
流子旭痛苦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抬头看了看天,放开紫萱,“我必须要走了。”
流子旭拿起剑,推开房间的门。他招呼来下人,吩咐他们照顾好夫人。然后他向站在门口目送他的紫萱微微笑笑,就毅然的走出御铭山庄。他挺拔的背影渐渐和天空合成一条线,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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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子旭仰头,看着高高悬挂的匾额——玄天门。心头莫名的压抑。
已经六年了。师妹灵澈被冰封后,流子旭就和御铭山庄庄主的女儿紫萱成了婚,继承了御铭山庄,离开了玄天门。六年里,只有到祭典的时候,他才会回到这里。每年一次。
“师父,我究竟是对是错……”
“大师兄!”六弟子方齐高叫一声,打乱了流子旭的思绪。
流子旭转过头,笑道,“六师弟,你怎么还那么冒失?”
方齐嬉笑,走上前。手里拿着几坛女儿红,炫耀的晃了晃,“大师兄,今儿个你就别回去了。到晚上,我们一醉方休!”
“喝酒?你特意下山去买的?”
“当然了。今天,灵澈师妹就被释放了。已经六年了啊。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等她出来,我们一道喝酒。”
方齐的脸上透出一种异彩。可他微皱的眉却出卖了他。他和流子旭一样,都提心吊胆。他们心中忐忑不安。他们谁都没有办法知晓,灵澈是否会顺利的被释放。他们期盼了太久,等了六年,如今,却害怕起来。那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惧窜遍全身。二人都沉默了。
方齐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快进去吧。时候不早了。”
“好。”流子旭先方齐踏入门内。迎面,修长的身影渐渐从树下走出,面容逐渐清晰。白色的衣衫纤尘不染,随风摆动。漆黑的瞳人仍是那么沉稳,让人望不见底。白衣男子注意到了流子旭和方齐,皱了皱眉。
“臣师弟……”流子旭有些迟疑,但还是主动打招呼。
空气似乎有些凝固。连风的声音都清晰入耳。渊臣没有说话,平淡的扫了一眼,随意甩下一句,“师父召集八大弟子到正堂。”说罢,渊臣头也不回的走了开去。
“四师兄……”方齐摸摸头,心中想到,“他这是怎么了?自从六年前灵澈被冰封,他和大师兄就像仇人似的。原本不是感情最好的两人吗?”方齐转头偷偷看看流子旭。大师兄,六年的风霜在他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痕迹,可那两道剑眉仍像从前那样,使他整个人英气逼人。
流子旭的表情淡淡的。他已经习惯了。六年来,他和渊臣一直是这样。渊臣不是一个冷漠的不接近人的人,相反,他广结人脉,在师兄弟中口碑甚好。可渊臣对待他,却总是那样冷漠。他都习惯了。流子旭淡淡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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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烛静静的燃烧,火星忽隐忽现。烟雾盘卷着上升,模糊了上方玄天门祖师的画像。左边一‘悟’字,右边一‘义’字,代表着玄天门历来的思想,醒悟与忠义。
关阳道人身着黑色道袍,花白的胡须长三寸。皱纹像藤蔓般在他的身上攀缘着,他的十指几乎消瘦的如枯枝。可他的体质却还很硬朗,武艺的造化更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左右两侧坐席上的是与关阳道人同辈的玄天门门人,一个个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八位弟子站在椅后,依次排开。
关阳道人迷眼扫视了一番,眼光不经意的落在渊臣身上,又转了开去。渊臣却一直盯着师父。他心中急切而有些忐忑。他希望时间可以过的快些,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本掌门决定……”关阳道人正了身,直盯着渊臣,“仍然囚禁第十四代弟子——灵澈。”
所有人都震惊了。渊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师父竟然就这么盯着他,冷静甚至冷酷的告诉他,灵澈得不到释放。渊臣脸色发白,握紧了双拳,额前青筋突起。他压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以平时那种沉稳有礼的语气道,“师父,您曾说过,囚禁灵澈师妹六年。如今,六年之期已过。师父为何出尔反尔?”
说到最后,渊臣的气已经紊乱了。一旁的三弟子梁远兮赶紧拽住渊臣的衣角。
关阳看着平日他器重的弟子,捋了下胡须,正色道,“此事无需再议。”
渊臣向前跨了一步,想开口争辩。梁远兮干脆猛拽他一把。渊臣纹丝未动,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环视四周,每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都是敢怨而不敢言。
流子旭抬眼间,正好与渊臣四目相对。他看的出渊臣眼中的怒火。他在怨自己没有替灵澈说话。流子旭惨然一笑,低下了头。他已经不知道了。不知道他究竟是对是错。六年前,他把正大着妖童逃跑的灵澈捉回了玄天门。灵澈因此被整整冰封了六年。他本是为她好。他认为是妖童蛊惑了一向听从师命的灵澈。妖童最终会害了她。可如今,她被冰封六年不得释放,时间在这个鲜活的生命上凝固。六年,不曾听到她空灵的歌声,不曾看到她披一袭蓝衣,乌黑的长发披在双肩,俯身拾起雨后打落的残瓣的样子。他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空气有股潮湿的腥气,仿佛粘稠的胶,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春彼岸花时已结。火红的残瓣滑落了满院。子规的啼鸣撕破天空般尖锐,让人心惊。正堂内,只剩下玄天八子。好似把尊塑像,任凭鸟啄风蚀。
“不得释放”。
简单的四个字,瞬间击溃所有的希冀与彷徨,不安与恐惧。
渊臣突然甩去梁远兮的手,急跨出门。
“臣师弟!”流子旭慌忙提步跟上前去,竟然把配剑扔在了地上。
“啪——”
一记声响后,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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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门密室——寒祭祠。
冰寒如冬。冰棱倒挂在顶部,尖利的冰锥像放大数千倍的钢针,仿佛要刺出血来。沉重的铁门将外界阻隔,铜铸的锁链碎成数十段,零碎杂乱的散在地上。整间寒祭祠就像一座深埋千年的硕大坟墓。此时,被挖掘开来。寒气飞散如晨雾,所到之处,冰封结冻。
密室最深处,一方千年寒冰。高八尺,宽五尺。翻滚着淡兰色的寒气。
冰内,女子一袭蓝裳,乌发垂下,末端触及束在腰间的白色绸带。她肤白胜雪,浑身散发出冰寒之气。眉间,三片呈莲花花瓣形状的浅粉印记成山字形排列。女子紧闭双眸,睫毛纤长。一滴泪从她左侧眼角流下,冻结在唇边。连泪滴流淌的痕迹也因冰冻而清晰可见。左耳垂上挂着白色羽毛状的环饰。那是皓雪鸟振翅后遗留下的,每条纹络都清楚流畅。可惜却没有凑成一对。
暗紫近乎于黑色的身影背对着铁门,站在冰封的女子面前。他仿佛真的只是一道影子,无光则散。
忽然,虚掩的门被拉开。随着一记‘吱呀’的响声,阳光射了进来。那人身体微颤一下,转过身去,向站在门口的渊臣微勾一抹异笑。
“谁!?”渊臣喝了一声,一脚踹起地上的块横向踢去。
那人稍侧身,面容照在冰面上。鼻梁、下颚、侧脸,每一道都是完美的弧线,勾勒出一种冷俊的男儿傲气。可那张脸太过俊美,更胜女子般艳丽,让人窒息。
他变了。变成了挺拔的男子,变的更美,更妖邪。只有那双眸子,仍像六年前那样,盛满憎恨与怨念。
渊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喉咙抖动着,强挤出那个已被遗忘了六年的名字——妖童迟夜。
渊臣斗聚内力,拔出雪幽剑。他右手一转,剑气瞬间喷涌而出。右脚向前,身体微倾,他想要攻过去,却发现自己无法动碳。渊臣一惊,暗叫一声‘不好’。只见一道暗紫的光闪过,寒祭祠中已再无迟夜的身影。
渊臣陡觉身上冲出一股气,整个人顺势倒在地上。他深吐一口气,自言道,“他真的回来了……”不等渊臣站起身来,只听‘轰隆’一声,冰棺刹那碎裂,冰片如雨般冲击而来。他失色大叫,“灵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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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雨,一场凉。
玄天门弟子打了个寒噤,吸吸鼻子,又握着扫把清理起落花残叶来。几个年轻的弟子低声议论着。
“听说有人昨天擅闯寒祭祠。打碎了冰棺。”
“可不是嘛!”另一个圆脸弟子接口道,“那人不就是八子之一的渊臣师兄嘛!仗着师父平时依仗他,就这么大胆。”
“我还听说。”个子最矮的弟子手扶圆脸弟子的肩,跳了一下,“那个传言中被冰封六年的女子也被救出来了。听说原本是很受宠爱的弟子。应该也是个美人胚子。”
“你说的是真的?”
纤细的手腕轻撩起轿帘,橘色裙摆先露了出来,随后,一张年轻貌美的面容出现在几个弟子面前。雅月笑了笑,“灵澈终于自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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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臣躺在床上,脸色略微苍白。他昨日中了寒祭祠内的寒气,又被冰棺碎裂时的气冲撞,直到刚刚才苏醒过来。
雅月微笑着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她调侃道,“世伯真是疼你。擅闯寒祭祠,还让你住在房里。要我说,你得闭门思过去!”
雅月的爹和关阳道人是生死之交,再加上雅月为人乖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医术也略知一二,深得关阳喜爱。就准许她叫一声‘世伯’。
渊臣展眉而笑,一扫愁闷,问,“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那位传言中,玄天门唯一的女弟子灵澈姑娘。”
渊臣的脸阴了一下,随即猛坐起身,下了床。
“你要干什么!”雅月慌忙拦住他,“真想去请死?”
按照玄天门门规,擅闯禁地者——死。
渊臣心知雅月担心关阳为正门规而杀了自己。可他的师父如果真的要杀,哪是不去就能逃掉的?更何况,他此刻一心想去看灵澈。
雅月低下头,笑了一声,将渊臣推回床上,“行了,我知道你又要去发扬你的豪情了。我替你去看她。”
渊臣像吞了秋莲般,只感嘴边又苦又涩。他对雅月充满了愧疚。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
雅月同她的爹爹上山拜谒关阳道人。雅月的温柔可人与才气很快就吸引了众人。连关阳道人也对她疼爱万分,就像当年对灵澈一般。
没错,灵澈。
一想到灵澈,他就无法惦念雅月的好。相反的,雅月却一心装着这个对自己淡漠有礼的四弟子。他一再不去回映她,她却始终默默等待。即使知道他心中有个小师妹——灵澈。
五年。雅月就这样待藏闺中,等待了五年。像她这样一个矜持、内敛含蓄,又自尊心强的女子,这样默默付出着,等待着,对于她来说,是那么艰难。如今,灵澈被释放。她又是如何心境?
渊臣哽咽道,“雅月……我……”
雅月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她推开门,回头笑道,“你等着吧。我正是为了见她而来。”
木门轻轻合上。
雅月再也无法以微笑掩饰心中的苦涩。她轻拭掉眼角的泪,低头穿过树阴遮盖的小路,向灵澈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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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淡雅朴素的装饰,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六年,时间不曾改变这间屋子的面貌,也没有在灵澈的身上留下痕迹。
她仍是六年前的模样,一切都没变。六年后的苏醒,事物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她的身体仍是僵硬的,不能动弹。但她已经恢复意识。只要等待身子慢慢缓和,就可以像从前一样活动。关阳特意请了个女侍来照料灵澈。女侍正帮她擦拭身子。
“你下去吧。我来。”
柔宛却纯净的声音在灵澈头顶响起。
女侍连忙推辞,“这不好吧……”
“霜儿,你下去吧。”灵澈睁开眼,向雅月温和的笑笑。
“是。”霜儿悄声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真是个玉人。”
雅月仔细打量着这个传言中的女子。她的肤色异常白皙。由于被冰封,双唇也变成淡淡的粉色。她下颚尖细,鬓发垂下,将面容衬的恰倒好处。黑色的眸子澄澈如万里晴空。一颦一蹙间,神韵流转。哪怕是稍稍侧目,也可以解出万般情谊。倾国倾城吗?似乎太艳俗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之类的词,用在她身上却太忸怩小气。她要比武更文,比文更武。她不是个惊艳的美人,称不上天仙下凡。可她透漏出的那种脱俗清丽的美,大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这是异于平庸之人所见的美。美而不妖,冷而不傲,艳而不俗。真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灵澈,空灵澄澈。
灵澈一声低笑。雅月才缓过神,意识到太过冒失的盯着她了。雅月羞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敢问这位姑娘是何人?”灵澈谦逊的笑笑,眉间却透出一抹冷凛。她天资极高,虽是女子,可仍和八大弟子不相上下,冰封六年,武艺已决不会于他们平头而进,但仍可占一席之地。
“小女子雅月,父亲和关阳道长是世交。”
“这样啊……”灵澈闭目歇息了片刻,道,“你找我有事?”
“我是替渊臣来的。他也受了寒气,正休息呢。”
“四师兄?”灵澈瞄了一眼雅月,开玩笑道,“他哪会受寒。他那个人就是要受受苦。平日里尽欺负人。你肯定受不了他吧?”
“不是的!”雅月有些慌乱,“渊臣他一直很照顾人的。为人也很谦和。虽然有时候冷淡,那是因为他有别的事情要做。他的武艺又那么好,而且……”言语间,雅月脸微红,声音高了些也快了些。灵澈心中一动,对女儿家的心事也猜出了半分。正微笑,雅月的声音幽幽的穿传来,“他心里不就一直装着……”
她忽然住了嘴,扭过脸去,可她苦涩的神情却映在灵澈的眼里。雅月转过头抱歉的笑笑,“不说这个了。早就听玄天八子说起你,我等了五年,如今才见到真身。”灵澈微笑。
“你好生休息吧。我不打扰了。告辞。”
雅月走出灵澈的房间,喃喃道,“怪不得他会记她整整六年……”雅月苦笑,“换成是我,也会如此选择吧。”
“雅月?”
雅月抬头。恍惚了一下,“原来是粱大哥。”
粱远兮瞥了一眼灵澈的屋子,大概猜到七八分。
“粱大哥有事吗?”
“哦,是。”粱远兮回过神,握提了一下剑,“是师父派我来叫四师弟去的。”
“渊臣?”雅月的脸忽然变得惨白,“难道世伯他要……”
“不是。”粱远兮连忙解释,“事情有变故。师父另有吩咐。我先告辞了。”
粱远兮略点头,雅月也恭维的欠身。他们各走一边。粱远兮回头望了望雅月窈窕的背影,重叹了口气。
屋内,灵澈呆望着天花板,僵硬的举行左手,抚上脸颊,那滴泪的冰冷仿佛还残留在那里。她舔舐干燥的唇,喉咙里一阵冰寒。她忽然猛的坐起身,左耳的皓雪鸟羽毛也顺势一荡,将耳垂扯的生疼。灵澈恍然道,“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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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臣跪倒在地,口中渗出鲜血,额上细密的汗珠流进口里,又是一阵咸腥。关阳道人挥手,“起来吧。”
“谢……谢师父。
五弟子缪华连忙上前搀住踉跄的渊臣。关阳没有下令杀了他,却命他挨上三掌。这其中力道,足以毁巨石裂寸土。
关阳重叹一声,“哎,你……”关阳摇头,已说不下去。“念你并非罪魁祸首,此事就了了吧。”
渊臣几乎将身体的重量压在缪华身上,他抖了一下,转头盯着流子旭。听下面弟子说,是流子旭将昏迷的渊臣带回屋子的,也就是说,他一直都在。在寒祭祠门外,将一切看在眼里。一定是他将妖童的事告之关阳。渊臣心中莫名有一股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隐瞒妖童的事情。他总有种预感,妖童重现,江湖上将不再平静。
渊臣的思绪混乱,脸色越发青紫。关阳将一粒丹药倒入掌心,踱步至渊臣面前,将药递给缪华道,“给他服下。”
“是。”丹药入口,一股热流从咽喉顺着血液一贯而下。渊臣运气调和,心神也随之恢复不少。
“明日,你与远兮、方齐同到南塘县,张侯府上替为师取一物来。”关阳不带任何表情,像往常一样下令。
“可四师兄他……”缪华争言,却被渊臣制止。他向缪华摇摇头,正身下跪,“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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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澈倚靠着床桅,微喘。她的身体已经可以活动,但身子却极度虚弱。方才,她陡觉血液中寒气流窜,整个人几近冻僵。那种极度冰寒的感觉让她充满恐惧,同时也折磨着她本就不健的身子。六年冰封,这寒气恐已深入精髓,要一生伴她了。
房门被推开,阳光射了进来,将空气中弥漫的尘埃束成一道光柱。灵澈有些不习惯这突兀的光亮,微眯了眯眼,侧过头去。
“我以为你还没有醒。”这声音有些嘶哑,夹带着惊喜与疲惫。
灵澈抬眸,望着渊臣温和如春季阳光般的面容,绽开了笑容。白色的衣衫纤尘不染,面庞的轮廓刚毅又柔和,漆黑色双眸总是奕奕生辉,透露出睿智与温柔。六年了,他的脸,他的声音都没有多大改变。这种熟悉让灵澈安心。就像在干涸的焦土上洒一滴甘露,不足以抹去她心神的裂纹,却让她真正有了重生的感觉。
渊臣,她的记忆,证明她属于这个人世,而不是一个过去的旧人无意间闯入未来的轮回。如果说变化,渊臣最大的变化,大概就在于他眉间多出的一抹沧桑与哀愁。
“恩,终于醒了。”
渊臣坐在床边,深凝那张印刻在他脑际的面孔。她还是那个样子。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也许是种福分。
两人同时笑了。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语言。那些貌似慷慨激昂,深情款款的言辞,未免太虚假而浮华。他们的默契,只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心跳的变化就可知晓彼此沉默间的深意。
灵澈从怀里掏出白丝绣帕,擦去渊臣嘴角的血丝,白皙的手腕微微颤抖。渊臣一笑,“没大碍的。”
“大师兄他……还好吗?”
渊臣皱眉,神情间多了分怒气。但见灵澈平淡的笑容,他舒了口气道,“他娶了御铭山庄的紫萱,已经是庄主了。”
“是嘛,那太好了。”灵澈抬头,回忆着往昔,轻勾嘴角,“我们三个,一向是最了解彼此的。大师兄他从来都是满腔抱负,想成就一番事业,名震四海。如今,也算随了愿。”
“灵澈……”渊臣试探的叫了声,“你不恨他吗?”
“恨?”灵澈笑笑,“不恨。他也是为我好。毕竟,是我做错了事。”
“你被冰封六年,难道你……”渊臣有些激动,站了起来。但马上又平复下来。灵车天性平和善良,她不会去恨抓她的人。更何况那人是她珍重的大师兄。渊臣撩开灵澈的刘海,如孩童般坏坏的一笑,随即突然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四师兄……”灵澈假嗔,揉了揉额头,“我明天要执行任务。大概要十几天才能赶回。到时候你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再一起去练剑。”
“恐怕我的剑法再也不能和你这位江湖上人称雪剑仙侠的渊臣公子相比了。”
灵澈开玩笑的说着,唇边弧线上扬。可渊臣的心却像被冰冻结般疼痛。六年的光阴就这样在她身上白流,在他最在意的小师妹身上白流。那种沧桑与沉重压的他无法呼吸,仿佛下一刻就将致命。
渊臣强笑,拍了拍灵澈的头,“等我回来,教你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