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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家庭保卫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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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丹青到家已是晚饭时分。她换鞋走进去,见俞幼华竟然在家,而陆墨宝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地毯上看电视。这几年,俞幼华是越发不关注外面的事,不上美容院打发时间,也不过分打扮。整天待家里,穿随意的居家服,全心照顾陆墨宝,闲时到隔壁搓搓麻将,以前这个时候她不是在隔壁搓麻将就是在辅导陆墨宝做功课。今朝她着实反常,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两眼无神,面容憔悴。陆丹青只是一个月没回家,竟然觉得她失了以往的精神气。
“妈。”她放下书包淡淡地喊了声,打算回房换身衣服。俞幼华像是没听见,还是兀自发愣。
陈阿姨听到响动从厨房出来笑着说:“丹青回来了啊!快洗洗手,好吃饭了!”
陆丹青点头说好,决定还是先吃饭。一旁静默的俞幼华却突然站起来,情绪激动地问:“他又不回来吃饭了?”
陈阿姨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先前打过电话来,说是晚上有应酬就不回来了!”
“哼,不回来更好,我倒省心了!叫他以后最好都别回来,死在外头得了!”俞幼华冷着脸尖酸刻薄地说。
陈阿姨是明白人,也不接话,讪讪地进了厨房。
陆丹青心中虽诧异,不知父母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她一个月回家一次,有些事情并不了解,而且她相信在陆墨宝面前他们就算有问题也会竭力隐藏。她本欲张嘴问一下,转念一想莫不是自讨无趣,俞幼华从来不会跟她说一句体己话。
她打消念头,想要进去帮陈阿姨摆碗筷。俞幼华像是此刻才发现她的存在,喝住她,用手颤抖地指着她歇斯底里地朝她喊:“你也知道回来了!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跟你爸一个德行,心不着家的,干脆不要回来了!一大一小,一个也不让人省心,没了你们我还清净!”算是一股脑地把心底积聚的怒气与不满发泄在陆丹青身上。
陆丹青觉得莫名其妙,以前她就算没回来宿在沈茜外公外婆家她也没有过问过,今天她又是哪里惹到她了,反正横竖看她不顺眼,做什么都是错。如果可以,她是很想不回来。
她心中开始火滋火燎地难受,忍不住气愤地回嘴:“妈,你不是总教育我墨宝比我小,让我凡事多让着她点。可不,我也比你小,你现在能不能也多让着我点,让我先把饭吃了,成吗?”
俞幼华一听,咽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缓了缓铁着一张脸说道:“你现在是越来越牙尖嘴利!我还说不得你是吧!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书读到哪里去了?”
陆丹青即使心中不服气,但眼前的人是她的母亲,即便她对她再多无理的指责,她也得默默受着。况且,她还无法任性地听不进一句责骂然后潇洒地摔门走人,她还没有这个能力,可是身体里的叛逆情绪总是不受控制地窜逃出来。她吸了口气,压抑住内心的跌宕,轻笑着说:“妈,不是你说我们家不需要我读书出息了赚大钱,我听你的话还不好!所以你问我书读到哪里去了我还真回答不出来呢!”
俞幼华又被抢白一通,堵得直瞪眼。好一会儿,她乏力地甩甩手:“你滚进厨房吃饭,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一边说一边拿起置物柜上的皮包往外走。
陆墨宝终于从电视上转开视线,唤住她:“妈,你去哪里?不吃饭了?”
俞幼华换着鞋搭理她:“吃不下,气都气饱了!你吃完饭乖乖把作业做了,然后就洗澡上床睡觉,上网不要上的太晚,还有记得睡前要喝牛奶!”交代完毕,她开门出去了。
陆丹青赌气地杵在客厅,不禁想要冷笑,俞幼华就算心情再不舒爽,陆墨宝永远是她惦记的轴心,就似旁若无人般。不是逼迫自己不去在意吗?不是在心里无数次的对自己说她不稀罕吗?可是她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苦涩与酸痛。她总是喜欢自欺欺人!
陆丹青自我嘲讽地叹了口气,余光撇到俞幼华竟然混沌到换错鞋子,不一样的左右两只鞋子横七八弯地躺在地上。平常那么有条不紊的人,今天却如此糊涂。刚才听她字里行间的意思,莫非是与父亲有什么间隙?再想起她坐在沙发上的神思恍惚,陆丹青心里的纳闷就更强烈了,依稀还交加着一丝自己不想承认的担忧。
她略微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俞幼华。来不及跟陈阿姨说一声,就抓起书包匆匆追了出去。她先到车库看了一下,她的车还静静地停在那。眼下她不敢停留,向小区门口跑去,恰巧在门口看到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她也在后面拦了一辆,叫师傅小心跟着。
出租车七拐八拐地停在一个弄堂口,陆丹青快速付了钱,下车追上去。眼前黑黑的一条里弄,青石板的面上闪过油油的光,像是望不到尽头,只有两边居民的房门口透出来的微弱亮光勉强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陆丹青皱着眉亦步亦趋地跟在俞幼华身后,不敢靠得太近,怕她发现。周遭的环境并不好,她们所在的位子属于未改造的老城区,这一带的建筑已经有些年岁。随着一步步的深入,她心里的疑惑愈发浓重,大晚上的,俞幼华到这里来干什么?
大约十分钟后,俞幼华在一间房门口停下来,她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开老旧的木质大门进去,发出“吱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令人心揪得老高。
门没有合严实,乍一看,陆丹青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簇新的观音像,应该是刚换上去的,没有日晒雨淋的痕迹。它仿佛静悄悄又慈善温柔地盯着她,在周围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不免使她有种被骇到的感觉。
她试着往里瞅了瞅,然后不发出一点声音就轻易闪身进去。里面有两间堂屋,左边的那间亮着灯,有细微的声音传出。
陆丹青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踱过去,房门半开着,她偷偷望进去,俞幼华果然在里面。不过她背对着她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看不清她的表情。而她的对面做着一个闭着眼睛的老太太,旁边的方正雕花桌子上摆着香案,正徐徐地冒着青烟,香案两旁点着两根粗壮的红烛,插在金色的烛架上熊熊燃烧着,间歇发出霹雳啪嗒的响声。不远处安置着一捆未开封的香与红烛,在它们的周围还用盘子摆放着苹果、绿豆、糖果之类的食物。
她心里大概已经猜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她瞄到正前方墙上挂着的那张大幅如来像时,基本上已经完全确定。那些香案、蜡烛什么的应该是供奉它的东西,底下放着的食物应该是供品。她以前听人说过老城区有一个专给人解决疑难杂症的活菩萨,而且实在是邪门,很多有钱人忒信她,不惜花大价钱前来。看病的,算命的,占卜的,连投资生意都要向她询问才安心,据说十分精准,让人不信都不行。估摸这地就是了!
她凝神静听里面的动静,有一股低缓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俞幼华对着眼前正襟危坐,双眼紧闭,嘴里还滴沥咕噜念着什么的老太婆凄凄呜呜的边哭边倾诉:“我知道他在外边有了人,快半年了,无论我怎么闹他都不肯断!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跟他离了!可是想想又不甘心,当初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说什么我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他跟外头那个狐狸精。大师,您给我算算,他何时能跟那个女人一刀两断或者您给我指点指点我用什么方法可以令他回心转意?”
门外的陆丹青听闻俞幼华一席话震惊地手脚发颤,心跳如榔头垂打巨石般轰隆猝响,她靠在墙上捂着嘴,不敢惊呼出声。脑中不期然地掠过傍晚她在街上看到的情景,此刻她敢断定她并非眼花,那个留给她的背影真真切切是属于父亲的,旁边那个就是他藏在外面的女人。可是那个小男孩又是怎么回事?她从来没想过父亲居然是这种人!在她眼里,他一心忙于事业根本没闲情去干别的事情,所以他很少有时间回家吃饭,也难得待在家里不出去。尽管这样,她依然相信他是爱家、顾家的。
可是,此刻,她忽然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轰然倒塌,涌上阵阵说不尽的愤怒。她原本以为就算自己得不到父母的爱,但毕竟表面还拥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还有个自我安慰的想头。如今就连这些也要被打烂,看似完整的家庭正面临崩溃的边缘,已经支离破碎了,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父亲。
她呆呆地静立,半响,又再次鼓起勇气去瞧俞幼华悲伤心碎的背影,眼里不知不觉氤氲地模糊一片。这一霎那,母亲孤单无助的神伤压过了内心对她的责怪与怨怼。母亲亦是可怜的!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该是要多绝望才会采取这般迷信的途径来解决问题!她该是何等的没法了!就连站在远处的她都能看出那个老太太一派装神弄鬼的模样,而在近处的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是父亲的出轨给了她巨大的打击,迅速蒙蔽了她一向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眼睛。她是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婆婆的漠视和责难可以令她把气一直撒在她这个女儿身上,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不屑投入一点关爱。而父亲赤裸裸的背叛,她又怎会善罢甘休,不采取有力的措施呢?
陆丹青确信她能试的办法一定都试过了,只是全都毫无成效而已,所以她才会没得选择地做最后的努力,以此寄希望于飘渺的神灵。可陆丹青更愿意相信她来此更多的是为了无所顾忌的倾诉内心一直苦苦煎熬她的痢疾,父亲的外遇就是一颗毒瘤深深地扎根在她的心上,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她不必强迫自己遮着掩着。要知道,她虽然与她不亲,她却是对她了解甚深。她好面子,所以她不会把自己岌岌可危的婚姻告诉外人寻得安慰。她伪装的很到位,半年来,向来敏锐的她竟然每次回家都发现不了暴露在外的蛛丝马迹,看不出父母之间出现分裂的端倪。
陆丹青怔忡地仰面站立,心里开始同情俞幼华,开始厌恶陆文林,甚至想要冲到那个第三者的家里揪住她的头发狠狠警告她不准缠着她的父亲,叫她滚蛋!
她垂下头,豁然间,泪流满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情绪为何而来。
她狠不下心来对父母的事情抱以无关紧要的态度,她曾经想过看到俞幼华的落魄而借此奚落她,她一直在怪她。可是这一刻她无法做到无视她的伤痛,嘲笑她的失败。她的心终究还是不够铁石心肠。
陆丹青先于俞幼华出来,站在弄堂的出口忡忡楞了会儿神。她想到给陆文林的助理小张打电话了解清楚情况。父亲对他甚是倚重,她可不信这件事情他会不知道。
她找了个路边的电话亭,投币拨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