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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虹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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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抬眼看看一脸焦急关切之色的妹妹,答道:“听说他的肩上受了箭伤,不过与性命无碍。”
“为什么他不回来让我医治呢?”清粼向哥哥发难。
“前沿军情紧急,琦根本离不开。清粼,放心吧,稍后我便命他回来治伤。还有那么多伤亡的将士等着你的救治,你快回去吧。”禁一边和清粼说话,一边还琢摩着手里的军情地图。
“哥,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不叫他回来。闵国反叛了,让你变得很被动,你把怨气发在琦的身上,故意冷落他、排挤他,调他驻守最危险的前沿战场。”清粼说这些话时,情绪很是激动。
禁放下手中的地图,吃惊地看着妹妹,很生气,也很认真地说:“清粼,你怎能这样想你的哥哥。我一直都很器重琦。他出身高贵,人品好,相貌英俊,对你一片真心真意,即使如今他已一无所有,我仍打算日后要将你嫁给他,让你终身有托。即然如此,我怎会刁难他,甚至迁怒于他?琦昔日贵为王子,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如今落魄他乡,奚落、嘲讽他的自然大有人在,他也想必受了不少的委屈和折辱,可这些怨不得哥哥。”
听完禁的这一大通话,清粼为自己刚才的态度后悔了:“哥,我错怪你了。我只是觉得,他因我而落到现在的处境,我不能不关心他。”
“你呀,”禁笑了:“就会跟哥哥发脾气。”清粼是他唯一的妹妹,一直尽心尽力地在帮他,他哪会真生她的气呢。她会为琦着急生气,倒让他暗自高兴。
“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又黑,又瘦,像块黑炭头了。”清粼关切地说:“把手递给我吧。”
禁摆摆手:“不用,你已经够辛苦的了。”
清粼走近禁的身旁,露出不容拒绝的神气,握住他的一只手,闭上眼睛。禁知道清粼已开始运功,不再推脱,平心静气地接受。
片刻工夫,禁已恢复神采奕奕。
“如今看我的王兄,依然英俊挺拔,如今的一国之君,将来的天下霸主,不知仍是多少佳人淑女的梦中夫君。”清粼围着禁转悠,戏谑他:“哥,这么些年了,你怎么始终不续娶王妃呢,而且连个侧妃也没有,后宫一直悬空。难道……你还放不下娜娜王后吗?”
禁神色一变,有些不悦:“妹,别乱猜。”说完又觉得不该如此对待妹妹的关怀之意,微露愧色,含糊道:“如今国事正忙,以后再说吧。”
清粼没跟哥哥介怀。只是心生疑窦:娜娜的离去,难道哥哥知其因果?
她突然想到了曙。据说曙的后宫中佳丽如云,最宠爱的丽夫人丽夕,更是人称天下第一美人,艳绝人寰,娇媚无匹。心就扎疼了一下。
“哥,我想去探望琦,为他疗伤。”见禁的心情不错,清粼趁机提出请求,又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前线还有很多伤亡将士没来得及送回来,我去后,可以尽快为他们复元。”
禁眯起笑眼,瞧着清粼:“你打定主意才来,对吧?
“我知道很危险,可是……我担心琦的伤。”清粼急急地接话,“我会很快回来。”
纵然犹豫,禁还是同意了清粼的恳请。非常时期,清粼的安全甚至比他自己的安全都重要。他怕不答应,清粼又悄悄地溜去,那样更危险。
四十名精挑出来的忠勇侍卫护送清粼出发了。到达前沿战场琦所在的连镜天一隅时,琦正忙着指挥一场小规模的战役——这几天,双方军队随时都会有大小规模的厮缠战斗。
箭镝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流箭如蝗,哀鸿遍野。琦布阵、厮杀,威武勇猛,其实,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马困,人乏,可是无暇休憩,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据探子来报,曙这两天来到前沿阵地亲自督阵。曙既然已来,任何一场小的战斗,都可能是他再次大举进攻的前兆。那就杀吧!杀、杀、杀,杀得天昏地暗。
曾有亲随问他,“二王子,你值得吗?”没有国了,没有家了,几乎一无所有了,为他人打冲锋卖命,值得吗?他也想认真地来思考一下,可是,居然没有时间。
又有一拨敌兵勇欺近身前,琦没有片刻犹豫,眦目怒视向前,长戈斜刺,“噗”的一声闷响,刺进由侧来袭的敌兵胸前,急速就势拔出,那股鲜血溅飞犹未落地,他已转迎向正面攻来的一个盔甲军。长矛锋尖虽利,却刺不进厚沉的盔甲。矛柄横划,紧接着一个凌厉的挥扫,盔甲兵的细鳞长头盔被挥出一丈开外,随即,他的脖项洞开一个血窟窿,红色的血箭迸射而出。
看见盔甲兵瞪着双目倒地气绝,琦缓了口气,右肩的伤口撕裂般地疼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真的是疲了,这践踏幸福与生灵的战争,何时才能结束?
硝烟滚滚,血雾弥漫,厮杀呐喊的声音清晰可辨。清粼坐在三匹马驾的轻便宫车内,脸色肃穆。很快就亲临战场了。她想像不出真实的战场是怎样,更想像不出本性温和善良的琦满身血污拼命杀戮时的模样。
“二王子,公主给你疗伤来了。”琦的一名亲随快马奔至他的面前禀告。
“公主?!”琦疾速转身,身后,可不正有一辆纱幔飘袅的宫车越来越近。漫漫黄土地上,那辆宫车,似开在天地间的一朵圣洁的硕大白莲花。清粼公主居然会不顾身危,到战场上来探望他,实出他的意外。一时间,琦心潮起伏,兴奋、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他怔怔地望着那辆宫车,忘了身在战场。他突然就想明白了那个还没来得及想的问题,值得吗?值!
“二王子,小……心!”亲随憋住最后一口气吐出那个“心”字,握着一只虹尾箭的箭柄从马背上跌落下去。同时跌落的,还有琦。他的胸口,插着同样的一只虹尾箭柄。
流虹箭。双箭同发,百发百中。曙的随身弓箭。
“天啦!”清粼掩口惊呼,一瞬间的愕然之后,她跳下马车,向琦疾奔了过去。
“快保护公主。”清粼的随行侍卫忙跟涌了过去。出行前禁叮嘱,决不可以让公主到交战的地方去。可他们哪拗得过公主,清粼此刻的突然举动,让他们更是胆颤心惊。
清粼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径直扑奔到琦的面前,握住琦的手,珠泪滚滚:“琦,你坚持一下,我现在就治好你。”
琦的眸光明亮,疲倦而舒心地笑了,穿心巨痛仿佛感觉不到,只觉得温暖和幸福,整个人如同飞入舒适的云朵:“谢谢你,清粼。”
清粼愧疚,若不是她的到来令琦分神,他怎会中箭。琦形神俱疲,尤其胸前血红一片,触目惊心。清粼吸了一口气,握住箭柄,意欲拔箭疗伤。
琦拦住她,虚弱地言道:“公主,此处危险,我们先往后移……再行救治不迟。”
“对,公主,请先转移到安全的位置吧。”几名侍卫连声附言。
而此时,敌方的阵营上,一身戒装的曙正询问将军孔夷:“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何许人?”
孔夷举目张望着,也面露疑色,应声道:“我立即命人去查。”
“宫车。”曙忽地扫见那辆三匹马儿的宫车,还有女子身旁重重护卫着的兵勇,脑中灵光一现:“难道,那女子就是清粼公主?”
一抹狡黠神秘的笑容浮上曙的唇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舒臂托弓,再次搭箭上弦。
清粼瞧见手中所握的箭柄,尾端呈半月形,色泽若虹,饰之有金羽,不由痴痴出声:“流虹箭。”流虹箭,清粼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知道这柄箭的厉害,她数次救治过被流虹箭所伤的将士,箭箭中伤要害。她更早已知道箭的主人是谁。难道曙在战场?本能地,清粼扭头去张望,有些心神不宁。
“公主,快离开。这里太危险,如果让曙知道你……”琦再次催促。
来不及了。那两道疾如流星的箭镞,就于此时破风而来。一道,穿过一名侍卫的胁下,擦破两名侍卫的脖颈,削掉一名侍卫的右臂,最后扎进清粼的肋下。如果不是那个失掉右臂的侍卫冒死扑箭,逼偏了箭的攻向,箭镞定会扎入清粼的胸口。另一道,从琦的下颌穿喉而过,琦露出疲倦却满足的一个微笑,当时气绝。
几日后。
禁从送水进来的近侍眼中发现异样的目光,他就着清粼床头的铜镜一探,才发现自己的鬓角竟已生华发,他拔下那几根莹亮的白发,掩面苦笑。
好歹,清粼总算醒了过来。
“哥,我伤得重不重?我会不会死?”清粼虚弱地问。
“伤势很重,但是,你不会死的。”禁低声安慰她,“有御医替你调理疗伤呢。”禁心里头好不难过,怎会答应清粼让她去激战中的战场呢,自己当时真是昏了头了。
“琦呢,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清粼涩声问,眼神空洞而散乱。这里是守卫森严的后方行营,四方安静。血腥味浓重的战场,震耳的呐喊,惨烈的杀戮,此时想来,仿佛只是遥远的梦魇。突然,那箭镞破空而来,扎入她的身体,冰凉地痛。痛楚仍在,比伤处更痛的,是心。他竟欲置她于死地,毫不犹豫地。
“琦死了,清粼,你已经昏睡了三天,琦已经无救了。”禁的声调低沉而悲悯。那个无家无国的王子,终于客死异乡。他很奇怪,那张年轻却疲惫沧桑的脸上,死后留下的,居然是一个淡淡的微笑。是因为终于可以告别杀戮和阴谋,去往宁静安详的天国,还是因为心愿达到,所以展颜而笑?!
眼泪,自清粼如玉的脸颊滑落,不知是为琦,还是为自己。
*
黎赫战争进入白热化状态。禁亲自出营带兵迎敌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一连好几天,清粼都难见到哥哥的身影。她只能从侍从简短的只言片语中,推测战争的局势。每一刻,她都为哥哥祈祷。
随着战场局势的变化,思幽谷已不能再呆了,禁的驻营地迁往另一处。并且,之后,他们的驻营地随时推换。清粼金枝玉叶,何时受过这种颠沛奔波之苦,又兼身受重创,当真苦不堪言。但她咬牙忍着,只言不吐。回光术,能救千万人,独独帮不了自己,真是可讽又可笑呀。
禁命人将清粼送回王都云荆城的奂华宫疗养,清粼执意不肯。虽然她起居尚且艰难,但离哥哥近一点,她总还安心些。
受伤半月后的一天,清粼偶然从侍女口中听到“上野”两个字,一惊,忙问,“我们在上野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