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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内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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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系着黑色斗篷的人,竟是禁的王后,珠琅的生母,失踪已多年的洛国娜娜公主。
“王后……”清粼轻声惊呼,喜忧参半,所喜,娜娜尚在人间,所忧,哥哥已去,娜娜该如何面对。
娜娜茕茕孓立,恍如未闻。
清粼细细打量着娜娜。多年未见,娜娜依然美丽。只是,面色泛黄,容颜憔悴,似身有沉疴,眉眼间一股离索的愁绪,如淡淡的烟雾笼罩。
“娜娜姐?!”清粼婉转低呼。
娜娜这才将眸光聚向清粼,低声问道:“珠琅还好吗?”声音细小如蚊,带着温柔与急切。
清粼的心头漾过一缕温柔,到底是母亲,最先牵挂的,永远是自己的孩子。
她微笑:“珠琅,他很好的。他很懂事,又很聪明。”
娜娜的目光变得温柔,嘴角的弧度上扬,浅浅地笑了。那竟是清粼头一次看见娜娜的笑容。那么美,如开在三月艳阳薰风中最艳丽的花朵。
“谢谢你,清粼,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母亲般照顾他。”娜娜的目光诚挚,亲切:“这句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
“娜娜姐,这些年,你究竟在哪里?”清粼行至娜娜身侧,关切地问。
娜娜的笑容已如昙花开过,脸孔复归冷寂凄清,她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虚空:“我一直都在云荆城。”
清粼大惊:“不可能。哥哥大费周章地找你,怎会找不到?你可知道,他想你想得好辛苦。这么多年了,他的后宫之中,竟再无第二人。”
“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娜娜垂下眼帘,轻而深的一叹:“是我对不起他。”
“事情已经过去十来年了,我从不曾对人提起。清粼,如今,我愿讲给你听一听,这压在我心中十年的负罪。”
“那一年,你的哥哥派遣使臣来洛国,向我的父亲提亲。禁之所以选中我,只是因为,我父亲位高权重。他虽然只是王叔,却是洛国第一重臣,掌握着洛国兵权与所有生杀大权。他架空了我那庸碌无为又无子嗣的伯父洛王,是洛国真正的掌权者。因为明白这一层,所以我对你哥哥的联姻请求,有着莫名的厌恶。”
“父亲一直爱我如掌上明珠,他征询我的意见,说如果不愿意,是可以拒绝的。他的神色却告诉我,他很想促成这桩婚事。我回复父亲,先考虑一下。”
“心里很乱,我乘坐了家里的马车,去野外散散心。那时正值春末,风光正好,我命车夫信马由缰,我靠在车内,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姹紫嫣红无限春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不知为何,马儿受了惊,撒腿狂奔,车夫几番努力都未驭役住它,最后还被颠下了马,不知死活。我的马车内,几乎被吓破了胆。就在那时,轿帘飘展间,我看见一名骁健的勇士,大鸟般从天而降,跃上了疯跑的马儿背上,奋力勒住马缰。桀骜不驯的马儿前蹄腾空,仰天长嘶,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那名勇士被马儿掀下来。庆幸的是,他没坠马,马儿也渐渐安份下来。”回忆至此,娜娜的目光依旧凄迷,那语气却含着淡淡地温柔。
“我心想是谁这般勇猛。待他含笑回眸一望,我才看清,那勇士竟然就是前来提亲的使者,赫国的左史大人离汀。我曾见过他一面,所以认识。想不到一介文臣,竟能有如此勇敢忠义之举,不免对他心生钦佩和好感。他安抚好马儿后,将马车停下,扶我下来歇息压惊。我和他聊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融洽和欢愉。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亲自驾车把我送回府去。”
“之后,我们又见了几次面。清粼,你别怪我……在洛国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离汀了。”
“可是我跟离汀,是注定无缘的。父亲绝不可能让我拒绝赫王的婚事而嫁给他的臣子,那是对赫王多大的污辱,会引起赫王愤怒而带来不幸的。更何况,离汀已有妻室。我便答应了你哥哥的婚事。因为只有我嫁到赫国,才有可能常常见到离汀。”
清粼错愕不已。禁的王陵被雪掩住,寂寂无声,阳光明晃晃地刺眼。清粼的眼睛被阳光刺疼,有流泪的冲动。她在心底低呼:“哥哥……”无限温柔和怜悯。
“来往赫国途中,和离汀时时相处,是我一生中最欢欣的日子。我一生中所有的笑声,都洒落在那条路上。以致后来进了奂华宫,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娜娜苦笑:“清粼,其实我在闺中是极爱笑的。可是,那时我的心交给了别人,笑容也被偷走了。”
“从一开始,我就对禁抱有深深的成见,我厌恶这桩以利益为目的的婚姻。他待我却很好,用十二分的真心和诚意。可恨那时我被离汀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心智,对禁,竟无半点感激和情意。……最后悔的事,是我难捺相思,竟然还离开王宫,抛下幼子,去投奔离汀的怀抱。”
清粼语气淡淡,难掩悲悯和激动:“难怪哥哥寻你不到,原来你是被离汀藏起来了。哥哥一直信任、重用他,想不到……”
“清粼,你在怪我,是不是?”娜娜无力低语。
清粼沉默半响,幽幽道:“我不知道。”
雪野上的风,不大,却透骨地凉。
娜娜缩了缩肩膀,有压抑的哽咽之声。
清粼叹了口气,道:“这些年,离汀对你好吗”
娜娜收住哽咽,目投远处,重新陷入回忆中,神色愤恨而迷离,咬牙道:“那个贼子。他本是云荆城的一名浪荡子,只因舌滑口利,颇有些言谈机变,又生有一副好皮相,所以被当时的吏部大臣南襄选中,将女儿嫁给了他,从此仰仗岳父的威望,踏足仕途。”
“南襄?”清粼眉尖微敛:“这人我记得,他不是已经被绞刑处死好多年了吗?”
“对,就是那个被绞死的南襄。”娜娜冷笑:“他被绞死,就是被他的好女婿告发其广受贿赂、买卖官职之龌龊。凭借这告发之功,离汀才一跃成为左史大人。”
娜娜忧伤地扫清粼一眼,累了般垂下眼帘片刻,复又望向远方,声音幽怨如泣:“我只道他是俊美英睿的男子,与我又心心相知,从不曾想他竟是如斯小人。若是忠心的臣子,怎会罔顾君恩,向他的王后大胆火辣地表达爱意,无所顾忌地求予情感回报呢?他对我,哪有真心,不过是一个居心叵测的贼子,以掳获我的心,来证明他的魅力罢了。我生来即为洛国王叔之女,幼时已被洛王加封为公主,又是赫国未来的王后,贵不可言,于他可言,是从未猎艳过的角色。”
“得我倾心,心犹不足。竟撺掇我离宫,隐姓埋名,与他相伴相守。可恨我……”
“自从私奔离汀,我便住在一间不见天日的简陋屋子里,四壁垂遮着厚厚的帘幔。为怕人窥见形迹泄漏出去,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离汀从不许我出屋半步,连揭开帘幔看看外面都不行。他对我的热情也迅速冰凝,常常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一面,见面也颇为冷淡,极不耐烦,甚至出言喝叱羞辱。我逐渐明白诸般种种,心如刀割,悔不当初。”
“我既回不了洛国,也无颜再见你的哥哥,只得隐迹于世,只当自己已经死了。牵挂萦心、割舍不下的,唯有珠琅。”
“禁死了,赫国投降了,我为珠琅和你担心不已。无意中,我获知一个惊天的秘密,心想得将这个消息尽快告知你才好。于是,两天前,我觑见离汀不在府里,趁机逃了出来,径直来到了这里。一则,今日是禁的‘七七’之期,你们兄妹情深,我料想你会出宫前来;二则,我也想向禁认错赎罪。”
清粼心头有些惊痛和迷离,喃喃道:“今天是哥哥的‘五七’之期吗?这些日子太过纷乱,我竟忘了,今天来,不过是随性所至。不然,我会带上珠琅的,你们母子,倒可以见上一面。”
娜娜脸上掠过一抹失望的神色,叹息道:“不见或许更好。免得他知道,他的母亲,是如此糊涂不堪之人。”
诸般错,只为情惑。清粼对娜娜已不忍怪责,婉声唤道:“娜娜姐!”
娜娜眸光一凝,隐隐寒光四射,附在清粼耳边道:“离汀是叛徒!赫国之所以兵败如此之速,皆因此贼子作崇。”
“是他?!”脑中轰然一响,一时清明,一时混沌。原来那个内奸,竟然是极得哥哥和她信任倚重的近臣——左宰离汀。
“越开将军曾叮嘱我留心,哥哥和他都怀疑身边有内奸,只是一直未查明是何人。没曾想,竟然是这人。”清粼切齿咬牙,愤恨不已,恨不得立时捏碎了这小人。
娜娜憾叹:“离汀的口锋极好,又会掩饰。就算疑到他,他也定能为自己开脱清白。可叹你哥哥一世英才,被他蒙蔽如斯,赫国,泱泱大邦,竟落得如今的萧条境地。”
“你在怪我吗?”清粼心中一酸,几欲泪出。
娜娜凄凉一叹,软语慰道:“你有你的顾虑和不得已。别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
“你告诉我,离汀投靠了谁?”清粼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