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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陌上花开 ...

  •   “我在呢,怎么了?”

      “阿愿,我有些冷。”

      “……那我再去取盆炭火来。”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人拉住手腕,“不必了,身上冷,放再多炭火也不顶事的。”

      “那……”林之愿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愿,你的手好暖。”青年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希冀,这样的神情,林之愿从未见过。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懂就是傻。于是他犹豫了片刻,很干脆地脱了外衫,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你……”林之异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竟一时愣怔。

      林之愿不禁有些好笑,他侧过身来,靠近他,将手轻轻覆在他伤处,问道:“还疼吗?”

      他的动作很轻,但仿佛有种很神秘的力量,林之异受到震动般屏住了呼吸,近乎受宠若惊了。

      他的手很暖,覆在胸前的伤口处,一阵暖流便透过衣料直达肺腑,进而扩散开来,蔓延向四肢——仿佛一轮暖日,照向一处常年阴冷潮湿的所在,让一切都变得炽热明亮起来。

      “已经好多了。”他也抬起手,覆在他手背上。

      此刻,他们离得很近,这样的距离,放在从前,若不是林之异死缠烂打,是绝不会有的,然而这一回,却是他主动靠近。

      这一刻,竟奢侈得有些不真实,他不由自问,这究竟是真的吗?

      于是他近乎自虐地问道:“阿愿,你还恨——”

      剩下半句被迫吞了回去——林之愿竖起一根手指,堵在他唇上,阻止他问下去。

      他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林之异对他怎样,他心里清楚,他为他受过多少伤,他也明白,如果说因为从前种种,他该恨他,那么他确实也恨过。

      但毕竟,林之异想要报复的不是他本人,因着匪夷所思的附身之事,他没有向他表明真实身份,平白受了那些罪,他很冤,但林之异又好过到哪里去?

      他被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所求的,是那个从前欺他辱他的林之愿,他那么高傲的人,如今这般妥协,竟也愿意。

      既然他林之异能够放下前尘,那么他又有何不可呢?所以那些过往,他就当是代人赎罪了,也算是重获新生的代价吧。

      或许现在说出真相,林之异会相信他也说不定,但他必然会更加愧疚,而他要这愧疚有何用?他已经得到了更好的。

      他看向林之异,青年也正看着他,他的目光从不遮掩,像往常一般坚定热烈,而这次,他也没有回避,没有退缩——

      直到生死一瞬的时候,往日那些被刻意忽略、刻意压制的心动,才如无数的涓涓细流汇到一处,化作滔天巨浪,冲破心防肆意汹涌,让他承认,让他退无可退。

      他这才知道,林之异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

      林之异……林之异已经在他身后追了好久,这次,他无法再对他弃之不顾,他想回过头,像一开始那样,试着再一次,朝他走过去。

      “阿异,过去的事,我们都不必再提了,好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不愿提。

      也是,他从前对他那么狠,无论怎么想,都是无法原谅的吧。

      林之异觉得自己无法控制地陷入了一片阴暗——林之愿现在这样,只不过是看他受伤,觉得可怜,觉得愧疚,又念在他救过他,有些感动,如今的转变也是因为——刹那间,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该不会、该不会是想做回兄弟吧?!

      这个猜想如一记雷击,震得林之异头皮发麻——林之愿对他嘘寒问暖、多般照顾,如今连同床共枕都坦荡磊落,这不是兄弟是什么?他想起一开始,林之愿将他接回林府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他……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绝望,林之异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镀上一层铁青。

      “阿异,你是哪里不舒服?”

      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心,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没有,我很好。”

      林之愿不疑有他,以为他是累了,于是便很寡淡地说了句“睡吧”,就躺回去闭目养神起来,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格外的放松下来,很快便睡意朦胧。

      ***

      ——看来,是真的。

      青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这个他朝思暮想的人,一瞬间,心中涌上诸多险恶至极的想法,那些假想了无数遍的情形,一一浮上脑海。

      两个多月来,他马不停蹄地找他,稍一放松,他离开的情形就像噩梦一样一遍遍重演,挥之不去。他这辈子,从来、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绝望过。

      他只能一边不眠不休地找人,一边恶狠狠地想,待找到他,他一定会拿铁链将他锁起来,关起来,让他一步都不能离开,要让他从内而外都烙上他林之异的印记,一辈子都忘不掉,一辈子都逃不脱,待找到他……

      他真的想了很多很多,有时那些想法卑劣到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诧,偶尔静下心来,也可以预见到,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他们之间,究竟会有怎样荒凉的结局。

      而事实上,他不想再伤他分毫,他不想再重蹈覆辙,可如果不是这些荒唐的想法支撑着,他恐怕等不到这一天,重新找到他的这一天。

      所以他庆幸,他们如今,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是他拿命赌来的,一定、一定不能再走错了。

      一旁的林之愿倒是睡得很安稳,他丝毫不知,身侧这人是怀着怎样判若天渊的心思在揣摩他、如履薄冰地试探他。

      过了许久,他于半梦半醒间,听到身边人模糊地问了句:“阿愿,过几日,我们就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他正迷迷糊糊地消化这句话,紧跟着又听到一段长篇大论:

      “我前几日腰部受伤,其实是遇袭,恐怕是朝中的对头所为,我怕你独自留在这里会有危险,况且陛下传来口谕,朝中有一些要紧——”

      “好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的……”林之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他睡意正浓,于是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果然,旁边的人再没了声儿,不一会儿,有只手攀上他的腰腹,由于动作很轻,并没有造成什么困扰,他也就没有在意,任由对方抱着,渐渐沉入梦境。

      ***

      “大人,属下已经核查过,那日在山下伏击您的刺客,果真是与工部孙尚书有关。”

      李长昭接到密报,一大清早就来禀报,不想却在他家大人床上见到另外一人,他顿时变得拘谨起来,垂着眼睛,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林之异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回头见身侧的人还在睡梦中,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着衣服来到外间。

      “这么说来,工部这潭水果然大有文章,看来孙代茂是被咱们戳到痛处,急不可耐了。”

      “大人这招打草惊蛇,也算是出奇制胜,钓出这么条大鱼,”李长昭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大人,陆将军在信上说,此次公子出走,接应之人也与孙尚书有关,而这中间的主使,却是罗闻霄。”

      “他?哼,不知死活!”林之异面色不善道。这人三番两次挑拨他与林之愿的关系,少不得要给他一些教训了。

      “告诉陆峥,既然有了眉目,那么该抓的抓,该审的审,不必留情面。”

      “可是,罗闻霄背后的关系复杂,如此一来,皇后娘娘那边……”

      “所以咱们得谨慎行事,皇室这边,就由我来出面——好戏开场,咱们也该回去了。”

      ***

      罗闻霄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他摸摸鼻子,感到大事不妙。

      他已经在将军府门前等了一个时辰,前去通报的人却还没有出来。

      “公子,方才有人看到,罗小姐从另一侧出了府,往城门方向去了。”

      “她要出城?咱们跟上。”

      “是,公子。”

      罗葵是要出城,但非出行,而是接人。

      她家大人已经找到林公子,并将人带回来了,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到了。

      这可算是天大的好事了,但想到这二人,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两人经历那么多,好不容易维持了稳定的局面,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了,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奸人挑拨,分开这么久,连正月都错过了。

      今年的正月,府里别说一丝喜庆的氛围都没有,简直活像是丧期,众人都夹着尾巴过日子,连个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触了大将军的霉头,挨了重罚。

      直到有了林公子的线索,沉寂许久的大人才像是活了过来,满世界地去找人了,如今虽说是找到了人,却不知二人之间,是怎样一番情形。

      “阿葵,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罗葵站在城门之下,正是心事重重,听到这声音,顿时头疼起来。

      罗闻霄这家伙,已经烦了她不知多少次,不管她怎么回避,却还是阴魂不散。

      “阿葵,上次正月家宴,你没有来,父亲与我一直等到了后半夜,他老人家不防备染了风寒,到如今都未好,你若哪日得空,可否去瞧瞧他?”

      风寒?罗葵心下微动,但转念一想,他皇亲国戚的,有什么病好不了?

      于是连一个正眼都未给他,抱起手臂一言不发,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罗闻霄早知道她的态度,纵使心里如何憋闷,却不显现出来,仍是一副极好说话的姿态:

      “你若没空,也无妨,再过不久便是年关,过年了,一家人正好聚一聚,除夕那夜,你能否来家中坐坐?我去将军府接你。”

      这人怎的如此聒噪?小时候也没见他这么能说!

      “我的家就在将军府,除夕自然是要在家过的,不劳费心了!”

      罗闻霄见她答话,顿时来了精神:“这除夕夜,林将军恐怕是要去宫里赴宴的,想必你也得空,所以父亲与我专程请了圣命辞了宫宴,想在家中与你一道吃顿年夜饭,也好……”

      “罗闻霄!”

      罗葵终于听不下去,她的视线扫过来,那双与罗闻霄极其相似的眼睛里满是寒冷,冰封一般不可亲近:

      “罗闻霄,你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罗家,也与我没有半分关联,咱们是做过兄妹,但也只有那几年。当初他为了大义,致使一家人‘天人两隔’,我已经不在乎,而今时过境迁,亲族的缘分早就尽了,我希望你认清状况,不要再来烦我。”

      罗闻霄怔在原地,像是不能承受她的视线,垂下头,久久没有言语,半晌,他抬起一张惨白的脸,艰难道:

      “可是阿葵,你是我妹妹,我和父亲,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想念,怕是一文也不值。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那天晚上,河里那么黑,那么冷,你那么小,一个人掉下去该有多害怕……所以我……我找过你,我真的找过你的——”

      “别说了我不想听!”罗葵少有地疾言厉色起来,半晌才又恢复冷漠的神情:

      “这世上的道路宽得很,从此,大路朝天,你们不必再找我,形如陌路,总好过对面成仇。”

      形如……陌路……

      对面……成仇……

      没想到,他们最后,竟只剩下这两种选择。

      罗闻霄颓然后退两步,他张了张口,只呼出一团白气,顷刻就冻结在空气里,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带走了,心口只剩下一片冰寒,冷彻骨髓。

      他承认她的话格外冷酷伤人,他承认他被伤得不轻,但他知道,被伤得最深的,反而是她。

      阿葵,我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父亲选的不是我就好了,如果当初被丢下的是我……

      但世间最无用的便是假设,当初被抛弃的是她,如今她选择抛弃他们,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对……

      “小昭!”

      出口是全然不同的热络,罗葵迎上去的方向,是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马上坐着李长昭,远远地就向她挥臂示意,后面跟着一辆马车,待到近了,厚重的车帘掀开,竟是林之异,还有早已远走天涯的林之愿。

      怎么会是他?!

      “罗公子,你果然在此。”

      他回头一看,却是陆峥,他身着官服,身后是几名带刀的禁军,显然是有公事找他。

      “怎么,陆将军找我?”

      陆峥冲林氏兄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位的事,有你一份吧,走,去我那聊聊?”

      该来的总会来的。

      罗闻霄深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胸腹都凉透了,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真有你的,走吧。”

      “等等!”

      衣袖被人拽住,是他家小妹罗心芸不知何时跟了来,她瞪着一双杏眼,死不松手:

      “陆峥!你要把我哥带去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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