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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奉旨回京 ...
漫漫的迷雾遮天蔽日,我在哪?我是谁?
他在迷雾中摸索着前行,努力地想要想起来点什么,但是脑袋里空空如也,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仿佛要融入这迷雾里,不知年岁,不知西东……
“林远。”
突然间,罡风忽起,将迷雾撕咬、纠缠着裹挟而去,同时,一个沉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如滚滚闷雷震耳欲聋,又如邈邈青烟缥缈无踪。
林远?林远是谁!
倏忽间,一股清气从额上灌入,随之而来的是呼啸的风声,和一片炫然的混沌。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置身一片粼粼波光之中,他急忙向四下看去,只见迷雾散尽,一个男人躺在不远处,他心中惧怕,却又难抵在这荒芜中显得格外剧烈的好奇心,慢慢走了过去。
但是他才刚刚看清那人略显熟悉的面容,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吸附过去,一头撞进那具躯壳……
“……但是,没关系,我认了。”
唔……谁在说话?好吵啊……
林之愿感觉眼皮很沉,他努力想要睁开,但在这之前,他也想抬起手抓一抓胸口,那里又疼又痒,难受极了。
但是手却被什么东西给牵住了,他略一挣扎,没有挣开。
什么啊?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正呆呆地看着他。
好俊的男人!
他也呆呆望着他,斜飞的眉宇张扬肆意,那漆黑的眉眼,却深邃得好像蕴藏着浩瀚穹宇,又如月下沉寂的寒潭,盛着数不清的粲然星光——
轻易就能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但不出片刻,熟悉的感觉便汹涌而至,意识渐渐回笼,眼前的一切都被赋予了繁杂的记忆与情感,他……他是——林之异!
钻心的痛楚瞬间席卷了心脏,呼吸急促了起来,眼里爬上焦灼与愤恨——这个人,这个人!
他努力想要撑起身子,但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见林之异迅速出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他又昏睡了过去……
林之愿收回手,替他盖好被子,背过身静静地坐着,心口那阵揪着的痛让他难以招架。
他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简直要欣喜若狂!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像看一个陌生人,眼里竟还带着点欣赏——那一瞬间,他甚至希望他把这一切都忘了,这样就好,能静静的看着他就好,没有仇恨,没有惧怕,没有咬牙切齿的怒色……
可他终究是想起了一切,他们之间,到底是走到这一步了,那双眼睛的注视,竟让他慌不择路——
他居然怕了,怕面对这样的林之愿,也怕自己逼他太甚,让他再做出点什么来。
可他这次,真的输不起了。
他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落荒而逃。
----------
距林之愿醒来,已经三天了,他没敢再去看他,他心中郁结的情绪,让他翻来覆去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割成了两半,一半依旧痛恨着曾经卑鄙狠毒的林之愿,另一半,却无可救药地钦慕着如今温良可亲的林之愿。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湮灭哪一方执念,只能压下内心激烈的争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推敲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想方设法地寻找解脱的理由。
然而越想,他越心惊,越想,他越觉得自己草率了。
能证明林之愿确实落水失忆了的,有无数件事,也有诸多证人。
但是能证明林之愿假装失忆、刻意设局骗他的,却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宋庄之行和金夫人的出现。
另一件是,他曾对他讲过华英镇欺他落水的往事,并且一字不差——这也是当初逼他对林之愿动手的最后一把火。
他迫切寻找着合理的解释,甚至不惜往自己从前最嗤之以鼻的方向想:
会不会……会不会真如坊间传言所说,真有什么龙宫奇遇,从前的林之愿真的死了,然后被水中的精怪或是水鬼附了身?然后……然后“它”窃取了林之愿的记忆?
他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披上外袍,揣着咚咚直跳的心,冒着风雪,在苍茫夜色中疾行——他要去找金夫人!
一路上,林之愿温和浅笑的脸不断浮现在他眼前——
他曾经说,他以前做错了,他想要弥补……
他曾经说,想要跟自己好好过日子……
他曾经那么全身心地护着他……
这些,是不是他对自己的暗示,是不是他并非原来的林之愿的证明?
风雪爬上他的鬓角,寒冷的北风刀子一样从他脸上割过去,他却依旧马不停蹄地向前去,满怀一腔热血,胸中充满了希望。
……
从金夫人处回来,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金夫人说,林之愿那时候确实是失忆的,不认识她,也不知道他俩从前的恩怨,是金夫人一一对他讲了,他才匆忙逃走的——他那时候,还很同情他。
也好,同情,也比憎恶好。
夜深人静,林之愿肯定已经睡了,但他等不及,他……
漫天的风雪从高空呼啸着落下,在他发冠、肩膀、臂弯和脚下积了厚厚的一层,直到全身都被冻得发麻,他才微颤着伸出手去,推开了林之愿的房门。
室内温暖,还燃着一豆昏暗的烛火。
床上,他静静地睡着。
不多时,林之愿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也许是潜意识里发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也许是那人的目光太过于热切。
他披上外袍坐了起来。
林之异站在几步开外,他看起来在外面站了许久,全身冰寒,但是室内温暖,他发上的残雪已经开始消融,顺着额前的碎发滴落下来,衬得眉眼更加幽深。
林之愿并没有感到惧怕,相反,他十分的平静。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能够暂时抛下那些世俗和时间加诸于他们身上的枷锁,只是单纯的两个人,敞开了心扉,面对着面。
但是怎么可能呢。
烛火又暗了暗,神思渐渐归位,他开口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这句话,像是已经在肺腑中酝酿了很久。
“我想问问你。”林之异向前走了一步,以便看清林之愿的脸。
“你……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林之愿。”
林之愿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惊喜的战栗密密麻麻地沿着脊背爬上来。
但他丝毫没有动澄清的念头,他已低入尘埃,如何能让自己继续坠落?
他只是惊觉,他已然得到反击的机会了。
他是愚蠢,又无能,事到如今,不但输得一塌糊涂,手上连一件像样筹码也没有——但是,林之愿有啊。
不仅有,还能一击制胜。
他本来不想这样的,但现在,是林之异逼他。
他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了。
“怎么,你现在怀疑我不是真的林之愿?你不是报仇报得酣畅淋漓吗?”他缓缓扯开嘴角,那张端方雅致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邪气的表情。
“我再一次告诉你,那些事情,那些欺辱你的事,都是我做的,早知道把你扔到乱葬岗你都能活下来,我当初真应该亲眼看着你咽了气。”
他的声音很缓慢,却如一把利刃,闪着肉眼可见的寒光,淬着见血封喉的毒,缓缓刺入他的心脏。
林之异咬了咬牙,勉强压下心中的晦暗,“那为何,你会忘了父亲的忌日,忘了林氏亲族的名字,甚至忘了你自己的生辰?”
“我……”他有一瞬的犹疑,但随即又冷笑道,“那是因为,我确实因为落水忘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你,林之异,欺辱折磨你的那些事,是我前半生最得意的成就,我怎么能轻易地忘了?我甚至时不时地,还要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赏玩一番。”
他依旧笑着,但那双温润的眼睛此刻却黑沉沉的,里面看不到一丝光亮,“林之异,你小时候哭着求我的样子,可真有趣!”
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把他浇成了冰块——林之异早已捏紧了拳头。
指甲陷进了肉里,他也丝毫感觉不到疼,手上的骨节突兀地支棱着,顶端绷得发白,虬结的青筋根根爆出——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
林之愿很满意,他终于扳回了一局,终于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了,哈哈哈哈哈……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终于是包揽了林之愿的一切罪行。
他们终于,彻底撕破了脸。
面色灰败的人一言未发,转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房间的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彻底黑下来的房间里,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
林之愿还是住在原来他自己的房间里,林之异让人日夜轮替地看守着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而他自己,就好像忘了有这么个人一般,再也没在他眼前露过面,而是马不停蹄地忙着林府与蒙山守军的大小事务——因为皇帝已经下令召他回京,不日就要上路了。
他后来找过那个老道士,想要答谢他,更想问问他当时为什么叫错了林之愿的名字,却还成功了?
但自从那夜之后,这老道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而林之愿经历了这一遭,精神耗费巨大,他整日安安静静地待着,失魂落魄的,像个没有意识的木偶一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出发的这一天,正是飞雪如织,华贵而结实的马车里布置得温暖而惬意,炉火中熏着安神的香,厚厚的羊毛毯子上,林之愿被喂了药,昏昏地睡着。
林之异最后检查了一遍,关上车门并落了锁,然后掀起宽大的披风,跨上高头大马,握着缰绳,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林府。
“少爷,您放心去吧,府里有我呢!”吴管家穿着厚实的棉衣,仰头看着他,眼中含着泪花。
纵使已经道过别,但临走的这一刻,心里还是万般不舍。
林之异久违地笑了笑,他近来精神萎靡,脸色差得很,“吴伯,咱们林府就交由您照看了,有空,我会回来看您。”
“哎,好,好!”
林之异拨转马头,却听他在身后道:“少爷,对大少爷好点!”
他头也没回,策马前行,带着他此生最重要的念想,去奔赴下一程人生。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了,吴管家才收回了视线,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转眼又恢复了掌事者的威严,带着花娘等一众家丁回了府。
往后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
出了渠安城,一路往东,沿着官道行了小半个月,才远远地望见都城那巍峨壮阔的城楼,渠安城城楼与之一比,简直像是麻雀的小窝。
越接近城门,越觉得青黝黝的城墙高耸得如入天际,城墙的半腰处,刻着“承安门”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据说乃本朝先祖雍帝的亲笔。
五个大小不一的门洞森然排列,中间最大的是主城门,门下以寓意“不可越雷池一步”的鱼线分出两条道路,可双向而行,能容马车和大宗货物通过,两边的小门可以容小车和行人往来。
城门之下,利兵陈列,气势俨然。
城里城外俱是一片繁华,街道干净有序,各色人等穿梭其间,贩夫走卒、富绅商贾、达官贵人们,倒和渠安城一般,一层层看得分明。
他们行至城门下的时候,前面已排了数辆马车,而最前边,正有一进一出两辆马车堵在中间的主城门下,放着两边宽敞的道路不走,就要堵在路中间,谁也不让谁。
马车旁好似有两伙人在争吵着什么,内外堵成了一片,城卫们指挥着过往的行人车马纷纷避让,谁也不敢稍有微词。
看来中间那两辆车里,都载着什么大人物。
林之异不得不拉住缰绳停了下来,他一抬手,身后浩浩荡荡几百骑的队伍便都顿住了,愣是没有一丝的混乱,看起来训练有素。
而这支队伍早就引起了路人的驻足围观,却不仅是因为其庞大和肃穆。
要知道,这样的队伍进城,只有通过中间的主城门——到时候,谁会让谁?
作为都城的兆京,大人物遍地都是,随便拎出来一个,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贵人,众人都好奇这支队伍能不能降服城门口那两队,替他们出一口被堵在路上的恶气。
而此时的林之异,已经颇为不耐烦。
此刻已快到午时,身后的马车里,算着药效,林之愿差不多就要醒了,他想在这之前抵达将军府——他早前已派出快马回府,吩咐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只为能让他早点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
连日的奔波,已让他消瘦了不少。
然而眼下的境况,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沉下脸,对赶着马车的李长昭道:“看好他。”便策马上前,身后立刻一左一右跟了两骑亲卫。
“是你的马车走错了路,就应该倒回去,让我先走!”
“我才不管,我们兄妹有急事要办,你一个小小的武夫懂什么,还不快给我让开!”
“你别不讲理……”
“承安门城防校尉何在!”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两拨人的争执,那声音不是很响亮,但落在众人耳中却如雷似鼓,震慑非常,可见此人内力之深厚。
忙忙碌碌的城卫们也都向这边看了过来。
只见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气质冷峻的青年,他面似沉霜,目如寒星,正不耐烦地扫视着城门下的情境。
“在,在此……”校尉见他的架势,连忙跑了过来,他打量了林之异两眼,心知这位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请问您是?”
林之异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递在他面前,对方接过一看,面上一凛,将腰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还,然后竟跪在了地上:
“末将参见骁骑大将军!”
四周的城卫一听,立时跟着跪了下来,“参见骁骑大将军!”
他竟是当朝圣恩最隆的骁骑大将军!
霎时间,四周围观的民众也跪了一片。
林之异不想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城门拥堵,过往交通不利,若贻误军机,你等该当何罪?”
那校尉看了眼他身后不远处浩浩荡荡的队伍,吓得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大将军恕罪,实在是这几位,”他一指刚刚争执的中心,“据理力争,互不相让啊!”
这下好了,他办不了的事,自有这位大人去办!
林之异哪里不晓得他的心思,却也没工夫计较,他翻身下马,走到两伙人之间,左右一打量,竟都不是生人。
“陆将军好雅兴,身为禁卫军统领,不司专职,不守法度,竟在城门下与人斗气。”
“没有没有,林将军,我今日,休假来着……”玄衣青年接触到他的眼神,刚刚中气十足的声音顿时细如蚊吟。
此人名叫陆峥,当朝名将陆老将军之子,年纪轻轻便凭自身能力赢得皇帝青睐,当了禁卫军统领。
他从刚才就看到了年余未见的林之异,突逢故人,自是欣喜若狂,然而以眼下的情景,他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声张。
这不,这位一开口,就卸了他的威风。
林之异转向另一边,越过那位盛装女子,向着一旁看热闹的华服青年冷然道:
“罗公子可是要出城?公子身份尊贵,万事还是小心些为好。今日这车夫怕是不称职,车不合辙,压了鱼线,平白惹了是非,怕是有损罗尚书的官声,易招来纵容子弟违纪扰民之责。”
这罗闻霄是罗尚书家的长子,虽看着风流纨绔,实则行事颇有分寸。
林之异见对方神色逐渐严肃起来,最后加了一句,“若是传到吏部大人们的耳朵里,少不了要参上一本,如此,令尊岂不冤枉?”
果然,罗闻霄收起风流公子的痞态,手中折扇一合,行了一礼道:“大将军所言极是,我与家妹谢过大将军提点。”
他扫了旁边呆住的美貌女子一眼,拉了拉她的衣袖,对方这才反应过来,把娇羞的目光从林之异身上移开,顿时化作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谢过大将军。”
“我们这就退后,请大将军先行。”罗闻霄倒是会看眼色,知道对方急着进城,便吩咐车夫先行让出道路。
“那便有劳了。”
“我也退,马上退!”那边陆峥也急着表态,指挥自家车夫让路。
这下好了,两方都松了口,城卫们便找到了用武之地,指挥着两边的道路恢复正常通行。
人群中接连传出赞叹之声:这位大将军果然有两把刷子,当真威武!
上京城了,大将军的地盘,专心谈恋爱!
*这章够肥吧?各位小仙女吃饱了就来聊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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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奉旨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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