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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笼中之雀 ...


  •   林之愿前脚刚走,吴管家后脚就来了,他方才忙碌,没顾上这边,听到下人的禀告,心里十分懊恼,早知道就对少爷阳奉阴违,安排林之愿去后厨帮忙了,以他现在的处境,抛头露面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他找到林之异,借着其他事务,暗中提了两句林之愿不记得老爷忌日的事情,又说道林之愿前几年是如何如何重视这个日子……

      所以当林之愿回到他自己的小隔间,刚脱了一身湿衣服,弯腰在柜子里翻找干净衣物的时候,林之异后脚就跟了来。

      他走到隔间门口,发现门并没有关,他向里面看去,就见林之愿背对着他,赤着上身,弓着腰在柜子里翻找什么。

      他的背很光滑,随着手臂的动作,背上线条起伏,很是赏心悦目。由于弯着腰,所以腰肢绷得很紧,经过这段时间的将养,他身体没有前一阵那么瘦了,腰部肌肉紧实,随着翻找的动作不时变换着角度……

      林之异眸色渐深,他索性抱着双臂靠在门上,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了起来。

      林之愿找到衣物,转回身子,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之异,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将衣服遮在胸前,支吾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之异抬脚走了进来,背着手站在那,不讲道理道:“这是我的房间,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那就劳烦少爷您先出去一下,容在下穿好衣服,再听候您的差遣。”林之愿不无讽刺地道,既然做了奴仆,就该有个做奴仆的样子。

      “哼,怎么,难道你是黄花大闺女,还看不得了?”

      “你——”林之愿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知道若跟他对抗,最后还是自己吃亏,便索性不理他,侧过身,旁若无人地穿起衣服来。

      火红色的里衣披在他白皙的身体上,颜色鲜艳欲滴,从林之异的角度望过去,能看到未系好的衣襟之下,若以若现的皮肤被笼上一层浅浅的红粉颜色,好看得令人炫目。

      他又上前两步,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穿衣服,盯得林之愿心里发毛,手臂上直起鸡皮疙瘩。

      “您有什么吩咐?”他着急忙慌穿好衣服,开口问他。

      林之异漫不经心道:“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我或许会答应你。”

      “我的生辰?”林之愿诧异道。

      “怎么,你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哦不,怎么会……”林之愿忐忑道,“只是最近太忙,忘记了。不过在下身份低微,此事就不劳少爷您费心了。”

      林之异闻言眯起了眼,上下审视他。

      此时已是初冬季节,而林之愿的生辰明明是在阳春三月,他不会糊涂到连自己的生辰都记错吧?

      难道真如吴管家所说——不,不对,他分明还记得华英镇的事,那些细节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不可能是别人告诉他的,那么,今天的种种又如何解释呢……

      林之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小心翼翼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林之异没有说话,眼前这个人矛盾重重,害他也变得疑神疑鬼,真是该死!

      他时常发觉自己想要亲近他,但靠得越近,胸中躁动的情绪就越汹涌,而讽刺的是,他有多想亲近他,就有多想折磨他、践踏他、想让他痛苦、想将他毁坏!

      而这一切纠缠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那时候心念电转之间,将剑锋偏离了几寸,没有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如今,他才能继续跟他耗下去,耗到他彻底看清楚这个人,无论要用多久——无论要用多久,他都绝对、绝对不会放开他!

      林之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但狭小的空间让他根本无路可退——

      林之异的眼神太可怕了,他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盯上了可口的猎物,虽然还没有出手,但那毫不掩饰的、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却告诉对方,它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猎物狠狠咬住,然后撕扯着将他拆吃入腹!

      偏偏就是这捕食之前紧张的宁静,让人冷汗涔涔,如芒在背。

      不过所幸,他足够有耐心,只是这么危险地看了他一会儿,便神色复杂地转身离去。

      林之愿腿一软,丢了魂儿一般瘫坐在床上。

      他刚刚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

      他的心咚咚狂跳着,分明是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林之异对他到底是存了什么心?他到现在都不杀他,最近也没有再刻意折磨他,难道是在酝酿什么更毒辣的法子?

      他不敢深想——他虽然坚强,但并不是无所畏惧,他虽然宽容,但也不会逆来顺受,甘愿一辈子当他的什么“奴隶”!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活了一次,作为林之愿,他已经身败名裂、倾家荡产,也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死亡”,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他对林之异的亏欠,也该还完了吧?

      他是时候摆脱这充满危机、让他毫无尊严的牢笼,去过自己想要的、安然宁静的日子了吧?

      毕竟,他再怎么同情他,也不会傻到拿自己的一生,去喂养他已经深入骨髓的仇恨。

      林之异这一去,就去了好久,据说是余江那边发生了什么要紧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阴翳的下午,天气冷得紧,渠安城上空灰蒙蒙的云层中,悄无声息地降落下一片片细碎的白色光点——那是晶莹的白色雪花,翩跹飞舞而下,在不知不觉中连绵成一片,于天地之间织下一张无匹的白色巨网,也不知想要从人间网罗些什么。

      冰凉的雪花翩然落到人的脸上,转瞬间便消失不见。林之愿摸了摸脸,从半空中收回了目光。

      他跟着吴管家来到城东,在辛街口下了马车,走了两条巷子,拐了一个弯,来到这座小小的四合院前,白墙斑驳,半旧的朱门紧闭着。

      “就是这?”

      “就是这了公子,少爷传信来,说是明晚才回来,但是您动作也要快些,咱们好在天黑前出城。”

      “我知晓了,吴伯,多谢您。”他深深行了一礼。

      “大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吴管家连忙扶住他,“事到如今,也是我害的您,您不怪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这礼我哪里能受!”

      他示意林之愿戴上披风的兜帽遮住眉眼,便上前敲开了门。

      此处正是林之异软禁金夫人的处所,守门的原本是他的亲卫,在那次对林之愿的审判过后,就换成了林府的家丁,屋里头还有个照顾金夫人起居的老婆子,这俩人自然都听命于吴管家,在得了他的授意后,都回自己房里了。

      “是阿愿吗?”

      听到门口的动静,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推开屋门,满面期冀地向外张望。

      林之愿定睛一看,不由愕然——这妇人竟然就是金夫人,他名义上的母亲。

      可是,她怎么会白了头?

      “是阿愿来看我了吗?”金夫人声线有些颤抖。

      林之愿掀起兜帽,两步跨到她身边,“母亲,是我,我来看您了。”

      金夫人激动得抓住他的双手,握得死紧,仰着头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眼里噙满了泪花,“阿愿,是我的阿愿!”

      林之愿鼻子一酸,反握住她细瘦的双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两世为人,都没有尝过亲情的滋味,唯一一个努力去接近、去讨好的“亲兄弟”林之愿,最后却成了不死不休的仇家。

      唯有这个妇人,虽然只见过两面,但她是唯一一个在危难时刻依旧拼命保护他的人,那满心满眼的牵挂和关爱,真真切切、毫无保留,让人只消一眼就鼻子发酸——

      这种出自血缘的感情,即使是片刻,林之愿也想代为成全,即使是偷来的,他也不想辜负。

      毕竟这世间最为珍贵的,莫过于一颗真心了。

      金夫人踮起脚替他拂了拂肩上的雪花,“阿愿啊,下雪了,外边冷,来,快进来。”

      林之愿任她牵着自己的手,陪她进了屋,妇人手忙脚乱地给他倒茶,又端出几盘点心来,殷切地让他多吃点。

      林之愿这时候更加觉得,离开渠安城之前来看望金夫人的这个决定,没有做错。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吴管家坐在大门口的门檐下等着林之愿。

      下雪的时候并不太冷,只是天色越来越阴沉,铺天盖地的雪花将绵延的屋顶、光秃秃的树梢还有外面青石板的街道都覆盖了起来,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色,仿佛一个巨大的牢笼。

      牢笼?

      吴管家将双手拢到宽大的袖子里,摇头叹息,怎么会这么想呢?唉,真是的,人老了,心境也愈来愈苍凉了。

      “嗯?”他蓦地起身,疾步走到大门外侧耳倾听,好像有一阵马蹄声向这边接近……他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不出片刻,他便望着前方的街角处,陡然睁大了眼睛。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林之愿狠了狠心道:“母亲,天色不早了,我下次再来看你,好吗?”

      “你要走了?”金夫人好像知道什么一样,满目悲切地道,仿佛诀别。

      “是……”林之愿不忍心去看她,他现在自身难保,是万万不可能带着老人家一起走的,以后……要是以后还能回来,他一定会替林之愿尽孝。

      “娘对不起你呀阿愿,我什么都没有帮上你,这段时间,林家少爷是不是为难你了?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母亲,您别……”

      “在宋庄的时候,我要是一头撞死就好了,也不用害你被拿住把柄……”

      金夫人抹了抹眼泪,“那天在林府他们审你,我也没帮上忙,后来我听人家说,林家少爷将你——我、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了!”

      金夫人只是说起这茬,便泣不成声,哭得身子直抖。

      胸中涌上酸楚的情绪,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林之愿抬手擦去泪痕,深吸了几口气,来到金夫人身边,搂过她的肩膀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用轻松的语调安慰道:

      “娘,我很好,您别惦记。我和他之间已经没什么恩怨了,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他,我也真心实意地给他道过歉了,阿异他大人大量,并不与我计较。”

      林之愿说得有鼻子有眼,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

      “但是呢,他要我留在林府照顾他,对他弥补一二,”林之愿发现她慢慢平静了下来,便绞尽脑汁继续编:

      “您也知道,阿异从小在外面受了很多苦,缺少家人的爱护,我现在真心悔改,自然不能丢下他不管,您说是不是?”

      金夫人终于平静了下来,她仰头看着他,“真的?”

      “真的!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阿异他也没怎么难为我,府里的人也都待我挺好的,不信您去问吴管家,今天也是阿异要他带我来的。”

      “那就……”

      “吱呀——”

      突兀的开门声打断了金夫人的话,林之愿以为是吴管家来催他,但当他回过头——刹那间,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冰封了一般,令他无法动弹。

      是林之异。

      他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他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的大氅,上面满是风雪。

      他站在门口,冷冽的北风裹挟着雪花飘了进来,带来一室寒凉,但比那更慑人的,是林之异看他的眼神——阴沉沉的,酝酿着烈烈的风暴,但压抑得极为平静——那是爆发前最后的积聚。

      林之愿只能恐惧地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怎么会……

      林之异向他走过来,脚步很沉重,一声声像是踏在林之愿的心上。

      怎么办,如果他在这里对自己——林之愿低头看了看同样一脸怔忪的金夫人,又抬头祈求地看向林之异,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冲他摇了摇头:不要……

      林之异走到他身边,一把将他从金夫人身边拉了过来,林之愿的心瞬间紧绷,金夫人也蓦地站起身,慌乱地看着他。

      他一抬手臂,重重地搭在了林之愿肩膀上,林之愿身子一沉,感觉他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夫人,你们聊得怎样了?哥哥他,要跟我回府了。”林之异对着金夫人,脸色居然极为和善,声音也缓缓的。

      “哦,我们、我们已经聊完了,那阿愿,你就跟林少爷回去吧。”金夫人受宠若惊,两人举止这么亲昵,看来阿愿说的竟然是真的,况且这孩子居然还叫阿愿哥哥呢!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您保重。”

      “哎哎!好,林少爷您走好,阿愿,你去吧,好好照顾林少爷,不用挂念我。”

      “是,母亲……”

      林之愿撑着他身体的重量,努力不显出异样来,尽管他的心已经慌得砰砰直跳,好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样!

      林之异越是这样,他就越害怕后面会有什么等着他。

      刚转过身,林之异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他强势地揽着林之愿,从门里出来,径直走向大门。

      院子里,吴管家跪在雪地里,深深垂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笼中之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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