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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心乱如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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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异匆匆离开他的房间,一路疾行,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将过来找他的李长昭和吴管家挡在了门外。
“大少爷?”
“滚!!!”
李长昭摸了摸鼻子,冲忧心忡忡的吴管家使了个眼色,俩人便静悄悄地离开了。
“该死——”满腔的烦躁和郁闷无处发泄,他捏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嘭!”地一声,那力道震得桌上茶碗都一齐跳了跳。
他却没有因此得到半分纾解。
两天前,他差点就杀了林之愿。
他差点就杀了他!
他虽然恼怒林之愿的无动于衷,但一直以来,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里,还是留有那么一丝丝的余地,期望林之愿是真的失忆了,期望重逢的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真心。
甚至在林之愿去宋庄见金夫人并借机逃走的时候,他都没有完全放弃这一丝丝期望,毕竟在吊桥上,他确实没有害他,奋力救他的样子也像是真的。
还有在郊外找到他的时候,他骑在马上,看着林之愿缓缓转过身看他,他眉眼间还是那种熟悉的神韵,没有凶相毕露,没有刻毒狠辣,只是憔悴了些——直到那个时候,他心中都还存着一丝丝的侥幸。
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象,是他眼瞎,才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是真的信了他!
林之愿从来都没有失忆,甚至当年那件事,他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想必时常在心中得意地回味吧——那些将他踩在脚下,肆意欺侮的日子!
而他,一个杀人如麻、人人敬畏的刽子手,竟然在手刃仇人的时候心慈手软,简直像个软弱的懦夫!
他不知道那一瞬间的心慌是由何而来,毁掉林之愿,不是已经做到了吗?手刃林之愿,不是他的最终目标吗?
那为何还会心有不甘!
他霍然站起来,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他推开窗,任由冰凉的夜色潜入进来,将他层层包裹,躁动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也许,是他做得还不够狠,他还没有击溃他,怎么能让他轻易地离开这世上。
所幸,他还活着。
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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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好饿……林之愿想起来找点什么吃的,但是身子一动弹,胸口就撕裂般的痛,他怀疑自己的骨头是不是碎了,毕竟刀剑入体的时候,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无疑就是扎在了骨头上!
可现在更要紧的事情,是空空如也的肚子,自从被林之异带回来,他就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现在又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大少爷?”门口传来一个嗫嚅的声音,他望过去,竟是花娘和吴管家二人。
首先吸引他的,是花娘手中的食盒。
林之愿不由吞咽了一下。
“大少爷,我们对不住你!”两人来到他床前,竟双双跪了下来。
林之愿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他落到这个田地,本是人人喊打,这二人能想着来看看他,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们起来吧。”
“大少爷,二少爷说,只要我们佐证一些往事,他就不会对您动刑,我们这才……”花娘说着,哽咽起来,“我老婆子哪里知道,最后还是害得您成了这样!”
“大少爷,老吴我对不住您,本来是没脸再见您了,但是无论如何,我得给您赔罪。”吴管家跪着,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一个头。
“你……我知道你们也是不得已,起来吧。”他本来就不期望能有什么人会拼尽全力维护他,风水轮流转,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大少爷,我还是不信,二少爷说您根本没有失忆,但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我知道您还是……”
“行了,吴伯。”林之愿不顾疼痛,艰难地撑起了身子,花娘赶紧上前来扶住他。
“这根本没有区别,我就是林之愿,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林之愿,”他缓了缓,扫了二人一眼,“以后,你们就安心跟着他吧,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少爷了。”
“大少爷!”
“大少爷——”
“怎么,林府现如今,还有两个主子了?”林之异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他身后跟着脸色略有不安的罗葵,正是她将二人放了进来。
“少、少爷!”吴管家站了起来,急切道:“少爷,大少……林公子他没有欺骗您,他失忆前后是什么样子,老吴我最清楚了,我可以保证——”
“够了!”林之异厉声打断了他,“事实怎样,他最清楚。”
他扫了一眼众人,“罗葵,你违背我的命令,私自放人进来,自己去领罚。吴伯,既然连你都搞不明白他现如今的身份,看来我必须亲自强调一下了,去,把府里所有人都叫来,”他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之愿,“李长昭,把他给我带到前厅去!”
“大人,这……”李长昭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大少爷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啊!
“怎么,连你也要抗命不成?”林之异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属下不敢!”
“大少爷,您……还好吧?”李长昭站在床边,有些无从下手。
他虽然也是金戈铁马战场厮杀过的人,可面对这位,还是下不去狠手。
林之愿叹了口气,“没事,我自己可以走。”眼看食物到手,又被林之异搅乱了,他气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林之异留着他,本来就是为了折磨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一步步捱到前厅,发现里里外外都跪满了人,原来林府有这么多下人啊。
李长昭将他小心护着,引到了厅里最前面的位置,他家将军大人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看起来颇为不耐。
林之愿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他脚下,恰恰就是那日林之异伤他的地方,那里还有深红色的血迹没有清理干净,像是特意为他留着的一般。
“跪下。”
林之愿不想做无谓的反抗,便学着其他人跪了下来,他饿了好多天,身体虚浮,本来也快站不住了。
“此人你们可都认识?”林之异沉沉的声音传出去很远,但大厅及外面黑压压的人群皆鸦雀无声。
“林之愿,即日起便为我的奴仆。”他余光扫向林之愿,将“奴仆”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然后满意地看到他神色僵了一下。
“既然是奴仆,自然低所有家丁仆役一等,干活不得偷懒,打骂不得还口,生死皆由我说了算,没有月银和休期,一辈子要受我驱使,”他扬了扬手中的奴契,看着林之愿道,“规矩,你可知晓了?”
林之愿努力撑着身体跪着,心里荒凉一片,脸上也有点烧,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曾经的大少爷沦为奴隶,多么讽刺。
他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奴契,又苦中作乐地想,什么奴隶契约,好笑,是言情小说里才有的东西吧……
而林之异见他久久没有回话,便腾的站起来,走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跪在前面的众人皆惊得倒吸了一口气,这二少爷,是有多恨这位曾经的大少爷啊!
当然,也有心向林之愿的,暗自低呼,埋怨这位新主子心狠手辣。
然而被踹翻的林之愿,却早已失去了意识,他胸前单薄的衣服上,又慢慢地渗出了鲜红的颜色,衬得他瘦削的脸更加苍白,看得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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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半个月过去了,秋色更深,天气也更冷,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雪了。
林府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拿着扫帚,一下下,小心地扫着青砖的地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穿着寻常家丁的服饰,只是衣襟上衬了一层红边,那是本朝对奴隶的标记。
此人正是林之愿,他只休养了十来天,伤还没痊愈,就被拉下床,安排了这件差事。
三天了,他每天从早到晚地扫着院子,从大门前的影壁一直到三进的后院,这期间,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家丁仆役,若不是心脏强大,他早就被汹涌如潮的议论和指指点点戳烂了脊梁骨。
林之愿从前的种种罪孽,也被他桩桩件件听了个明白,他若是遇见了这样的人,想必也会破口大骂吧。
若不是被守卫在各处的兵士震慑,从前受过林之愿虐待的家丁们,怕是早就将虎落平阳的他打了个半死。
唉,若不是知道这些兵士是为了时刻监视他,并防止他逃走,他或许还要感谢林之异的安排。
林之愿扫着扫着,弯下腰捂住了肚子,林之异招子毒,只许厨房给他半碗饭吃,导致他时常饿得前胸贴后背,身体也日渐消瘦了下去,再也没有往日那种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感觉了。
“公子,少爷回来了,叫您去大门外迎。”吴管家匆匆赶来,担忧地道。他每次看见林之愿,都会忧心忡忡地叹气,这么好的人,你说怎么就……
林之愿暗自皱了皱眉,将扫帚立在一旁,“走吧。”
匆匆走下十八级青石台阶,迎面就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林之异,他面色拧着,“怎么这么慢!”
“少爷,是我去得慢了点……”吴管家被他横了一眼,噤了声。
“你过来趴下,我要下马。”
林之愿猛地抬头,什么!
“怎么,不愿意?当我的马凳还亏待你了吗?”
林之愿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又看了看铁甲林立的门口,抿住了唇,不发一言。
“林之愿,”他突然俯身道,“你母亲金夫人,可还在我手上。”
“你!”林之愿诧异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呵呵,她怎么样,还要看你,你若是称职,好生当我的奴隶,她自然好得很,不然……”
林之愿心中气血翻涌,他本以为林之异正人君子,不会拿妇孺怎么样,如今看来,是他高估了!
他咬了咬牙,一闭眼,在旁边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做出一个屈辱的姿势。
“公子!”吴管家急道,但林之异一个眼刀扫过来,逼得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得懊恼地别开了眼。
林之异见他听话地跪了下来,却并没有开怀,他一撑马鞍,身子滑下来,厚实的靴子重重踩在了他的脊背上。
“额!”林之愿突然遭受重压,支撑不住,手臂一弯,跪趴在了地上。
亏得林之异身手敏捷,翩然落在了一旁,那马却受了惊吓,一声嘶鸣,一蹄踹在了林之愿身上。
“啊!”林之愿被踹得翻了个身,狼狈地爬了起来,遭受这一下,左胸又开始隐隐作痛,难道又出血了?他顾不上被马踢到的大腿,虚虚按着胸口,眼睛惊恐地扫向林之异。
果然,林之异暴怒,“你故意的!”
但当他看到回过头来的林之愿,却没了下文。
他这段时间一直没与林之愿见面,猛地看到他,才发现他瘦了好多,身板比以前单薄羸弱,原本端方的脸也因为瘦削,而少了几分正气,却多了一些清隽,脸上那道细长的剑伤,留下了一条不自然的白色痕迹,甚至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隐隐勾起人的……
他猛地停下了思绪,大氅一掀,大踏步跨上台阶,转眼就消失在了高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