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傲霜枝》林非汐

24、物是人非事事休

　　白雀十三年冬月十五日，晨起后，司设司派人打扫装饰交泰殿，并由司仗司预先安排皇后仪驾，司乐司派出中和韶乐在檐下待命，而丹陛大乐在太极殿檐下待命。当夜，礼部尚书元颖同侍郎凌婳亲至清宁宫坤仪殿，向皇后呈上朝臣进的贺笺。
　　十六日，晨光熹微，有宫女太监在丹陛上铺设妃嫔的拜位，丹陛下则铺设公主、王妃和二品命妇以上等人的拜位。因为冬日寒冷，皇后特意交代，在拜位上再加一层褥子。
　　本朝特殊，陛下后宫唯皇后一人，是以丹陛之上不过虚设。
　　待皇后穿戴整齐并用过早膳后，端坐交泰殿等待朝贺，众人行六肃三跪三拜大礼。太子率先入殿，行大礼贺皇后千秋，进献贺诗一首，献礼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名曰“盛世芳华”。而后，在司赞和典赞的指引下，丹陛下的命妇开始根据位份高低依次献礼。
　　辈分最大的是范阳大长公主元盉和冀王妃秦白鹭，分别是皇帝的姑母和伯母。按制，公主宅邸共三座，京师长安，封地，以及驸马本家。大长公主年轻时常住京城，睿宗驾崩后搬回龙门县，她的公主府就在王家隔壁，两个府邸加起来占了一整条街。早年间冀王任礼部尚书，常在京中王府居住，冀王妃便留在信都王府管理封地，声望甚重。这二位是帝后的长辈，一年只入京一次，与帝后同过新年，不过因为万寿节在新年伊始，总是顺带给皇帝祝寿罢了。而千秋节，算上今次，也才给皇后祝了两回寿，上回还是皇后三十岁。除了祝寿，她们更大的兴趣，是储妃。
　　接着是越王常颜和清河郡主元颖，她们是皇帝平辈的姊妹，亦是各自家业的执掌者。
　　越王一脉虽位列宗室，却只是开国皇帝的义子，老越王并不愿舍弃先祖冲锋陷阵得来的姓氏，便以割去一半封地为代价求得保留常姓，至此再无越州，唯有扬州境内的南越。老越王夫妇鹣鲽情深，在孩儿尚未出生之际便取下常顾之名，取自王妃顾姓。可惜天不遂人愿，顾妃体弱，没能熬过漫长的产程。为从丧妻之痛中走出，老越王改顾为颜，奈何终因思虑过度，随顾妃而去，小郡主八岁便即了越王位。连带着河东柳氏的柳颜小姐也因避这位新越王的名讳，只得以字行，改名柳初见。常颜之夫名顾泽，字行舟，是顾妃的侄子，比她大三岁，一直在帮着治理封地。在常颜十六岁的时候，睿宗正式册封顾泽为越王君，二人由帝后主婚，正式成亲。婚后育有二子，世子常泰，正在舞勺之年，面容清秀，行止有度，是个翩翩君子；二公子常奏，刚过韶年，肥嘟嘟地像个年画娃娃，他喜好音律，尤善箜篌。时人常借《徐卿二子歌》来称赞“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小儿五岁气食牛，满堂宾客皆回头。”
　　清河郡主元颖是冀王的嫡长女，本着推恩令的原则，她的封地在其父封地之内。冀王领一州之地，她领其中一郡，其妹乐陵郡主元颦和庶弟常山郡王常顺的封号来由与此同理。元颖先后有过两任郡君，都出身清河张氏，如今这位是她先夫的族弟。据说是主母无法生育，由媵女所生，社会地位等于嫡出，三岁时没了父亲，族老们也只能认他是继承人。郡主身份虽高，但毕竟是二婚，在选择郡君时可以适当向下兼容，又因为常山郡王的门路，张五郎当上了清河郡君。是的，他前面有四个哥哥，但他们的生母不是丫鬟就是通房，还有个外面唱曲的，瘸子里头挑将军，好歹他娘也是主母的庶妹。元颖如今的一双儿女，东武侯和东阳县主，是同先夫所生，大家也只当郡主忙于礼部诸事，无暇顾及其他。
　　接近午时的时候，丹陛下乌泱泱地一群人终于拜完了。全部人向皇后告退，由宫女领着下去换上常服，赴太极殿的宴。皇后也回去换上吉服，乘坐仪驾去往太极殿。
　　帝后的席位设在殿门口，二人互相见礼，然后面向广场，让众卿平身。太子和宗室、贵戚们的席位在下首，左一为太子，左二是大巫夜阑，左三是镇国公和夫人，左四是清河郡主和郡君；右一是冀王和冀王妃，右二是范阳大长公主，右三是越王和越王君，右四是乐陵郡主和郡君。再下一级的平台上摆放着其他宗室和国戚的席位，列席者诸如尚服夜玲珑、尚宫夜琳琅、越王世子常泰、越王公子常奏、常山郡王、东武侯、东阳县主和新乐县主等。夜玲珑和夜琳琅是大巫夜阑之女，新乐县主是乐陵郡主之女。
　　大广场上依着官职和爵位，将朝臣和他们的家眷列席。千秋宴采用分餐制，所有膳食由尚食局和光禄寺制作，以热菜为主。每人配发一个手炉，可随时传人替换，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会有人上热酒热茶。在宗室席位和大广场之间，架有高台，由教坊司献舞乐。
　　胤律规定千秋节是国家法定假日，皇帝不上朝，一天要陪皇后吃够三顿饭；五品以上且在京的官员要和家眷一起进宫赴宴；正宴分午宴和晚宴，要有舞乐助兴；各单位要有两拨人留守，轮流公费吃席；逢皇后过整数生辰还要大赦天下，除死刑、无期、谋逆和刚下狱不足一个月的犯人以外，都可以被直接释放。
　　关于在千秋宴上秀女能做些什么的问题，其实她们也不知道，不过各自的小团体都定了小目标。
　　宫珏在司仗司做女史，充当了东阳县主的随朝侍女；南宫凝跟着莫挽霜核对宾客和赏赐名单；夏蝉去求了她母亲尚食大人，得以亲手做几道膳食，替换那些还没吃就凉了的菜；夜妙龄始终奉行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就呆在司宝司整理服契图籍，除了在宴会开始前去给皇后请了个安；卓岚比平常更加仔细地核查各司簿的文件；商九秋过了一把奏乐的瘾，顶替一名乐工献乐；裴婧和柳姿玩起了失踪，躲在回春殿研究穴位图，一个为了治病救人，一个为了折磨人犯；昭若给在屋檐下等着上菜的宫女太监送去热水暖手，偶尔也帮他们传传菜……
　　林清欢因为诬告南宫凝，被皇后驱逐，不得再选。白石榴失了盟友，储秀宫又来了西境的新人，她便愈发想要入了帝后的眼，争一争太子妃的位置，不过她是司灯司的，要用到她，也是晚宴后了。
　　晚宴设在万方安和，建于水上的大型殿堂楼宇，建筑平面呈“卍”字型，共有33间，寓意天下太平。建筑基础筑在水底似孤月悬水中，室内结构巧妙，冬暖夏凉。自投入使用以来，皆用于举办皇后的千秋节，是睿敬皇后专属的第二寝宫。此地建成于安和十五年，正是安亦乐受封太子妃，入主东宫的好日子。
　　殿内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莫挽霜跟司宾告了一盏茶的假，跑出去透气。这里太热闹了，内心的孤独感一下子涌上来，她要窒息了。
　　女史官服和常服为浅褐色，官服外层是圆领大襟，内层立领，胸前缝一圈白色珍珠，腰带上沿襟缝一列白色珍珠。头发盘起，使用绢花或者金属头饰，搭配浅色耳环。而普通宫女的衣服虽然有浅蓝色和浅褐色，以及过年时才可以穿的红色三种，却不许使用珍珠装饰，只能在升职后袖口领口多些绣花，佩戴多一些首饰。每个殿阁的掌事姑姑可以穿深色的衣服，梳比较大的发髻，戴金和玉的头饰，平常可以穿到半绣。
　　今夜虽有满月，可莫挽霜孤身一人在长安，总觉孤单。莫流画来赴宴，姑侄二人只匆匆见了一面，说宴会结束后再细聊。范阳大长公主和冀王妃接二连三给皇后敬酒祝福，想从她嘴里套话，皇后始终没有松口。
　　“真真。”莫挽霜闻声回头，他怎么会在这里？噢，慕容丞相的公子，当然有资格赴皇后的千秋宴，凭着模样和家世，再做几首好诗，多的是名门闺秀要嫁。只是他该在殿内和那些王孙公子们把酒言欢，畅谈理想抱负；或是同那些名媛小姐们讨论诗词歌赋，互许终身，而不是出来看她，默默地看不行吗？还要叫住她。
　　莫挽霜愣了一下，主动上前行礼问候：“见过慕容公子。”说罢就准备走，却被慕容听风一把拉住，莫挽霜没有反抗，身体僵住：“公子自重！这里是宫中！”
　　“你如今连看我一眼，和我说说话也不愿吗？”慕容听风还是妥协了，他松开她的手。
　　“公子，往事已矣。”莫挽霜看向他的眼睛，眼底满是落寞，却努力装着云淡风轻。
　　这跟从前的她一点都不像，如此沉静，好陌生。“明年春闱，我一定高中，最多三年，我会取代父亲。你……可不可以等我？”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头，鼓足勇气说出这番话，他把今日的局面归结于慕容独步的zhuan制。
　　莫挽霜无奈地摇摇头，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意识到她伤心的点在哪里。她没有怨恨父母，联姻是两个家族利益的结合，无利自然要分开。只是同一屋檐下相处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感情抵不过欲加之罪，他的指责和不理解，才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是自愿的。”她很严肃地说。
　　“什么？”慕容听风不解，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妹妹使起性子来这么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难道他们不是吵架了，在冷战吗？莫挽霜一声不吭进了宫，现在又是这种态度，这种情况他没有处理过啊！
　　莫挽霜调整呼吸，正视慕容听风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慕容公子，两家退婚一事，我名声尽扫，连带着几个妹妹也受到伤害。入宫，是我最后的出路，所以我是自愿的。没了你们江南世家，还有皇室，忠于帝后，才是莫家永远的依靠。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命，我受着。”
　　“可是真真，我——”慕容听风急了，他急了。却被莫挽霜打断：“不要说我们有真情，联姻对象，利益交换，哪里来的真情？我们这样的人家，最忌讳的，就是付出真心。说起来，当初选上我，丞相大人考虑的因素应该还有南氏吧。其实，公子应该放下了，玉氏的姑娘也不错，户部掌天下财权，正对丞相大人的胃口。夫人有了新女儿，也没空为难儿媳，公子和丞相大人，自然有清静日子过。”
　　“莫女史！莫女史！您在这里啊！罗典宾找您呢！快去吧！”六出见莫挽霜一直不回，出来找她，正撞见拉扯，赶忙出声解围：“婢子见过慕容公子！公子可是迷了路？婢子请内侍扶您回殿里去吧！”说着就要去叫人。莫挽霜浅行了个礼告退，脚底抹油走了。
　　“不必了！在下知道回自己座位的路，你随你家姑娘，你家小主回去吧！”莫家连六六都送进宫了，莫挽霜定是要长留在宫里没错了。
　　慕容听风果然是不认路，偌大的万方安和转了几圈也没进去，走累了。因为万方安和在本朝仅作为千秋宴的举办地，皇后特意嘱咐留几间屋子给喝醉的客人休息，慕容听风招来宫人点灯，他要坐一会。刚点上，隔壁就传来一声尖叫，鬼使神差般慕容听风溜过去看热闹。
　　只见太子衣襟敞开，头发凌乱，坐在床边，脸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脚下不远跪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那女子今夜盛装，满绣的薄袄，红梅傲雪的发饰，梅花状的花钿，不论是作为宫女还是女官，这身装扮都太过了。事实上，今夜只有皇后一人穿正红色宫装，范阳大长公主和冀王妃都穿的赭红，其余无论是官眷还是命妇，连红色的边都不沾，除了那些官服是红色的。
　　“尚寝局司灯司女史白氏，本应掌执灯烛膏火之文书，恪尽职责，安守本分。然其玩忽职守，不安其位，此罪一；僭越服色，招摇过市，此罪二；行事不检，勾引储君，此罪三；勾连党羽，构陷同僚，此罪四。数罪并罚，赐白绫。念太原郡白氏素治家严谨，只罚族中为官者半年年俸，充为赈灾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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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小说中，州郡县大致以汉朝为依据，冀州下辖有清河郡、乐陵郡和常山郡等，东武城县和东阳县属于清河郡，新乐县属于乐陵郡。
2.小说设定王君对标王妃，郡君对标世子妃，后续还有东君对标太子妃，皇君对标皇后。
敬请期待。
3.五等爵位是公侯伯子男，但是东武侯属于县侯，不在此列。就像曲陵侯程始，用一个小地方封侯，实际地位并不高。
4.头面叫“盛世芳华”
是因为我最近正玩这个游戏。
5.女官官制参考了明朝，所以官服也是，《大明风华》里女官造型
6.冀王妃秦白鹭最喜《红楼梦》，是木石前盟的忠实拥护者，特意为幺女乐陵郡主取了颦字。原想在娘家给女儿寻个如意郎君，奈何没有适龄的，所以择了姑母范阳公主夫家的侄儿王运，好歹也算个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