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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恨君却似江楼月 ...

  •   八月末的时候,莫挽霜终于回到了将军府。一番梳洗后,赶着给家里的长辈们行礼问安,倚春园、风雅苑、金玉满堂,还得去祠堂上炷香。等该请的安都请过一遍,就快到酉时了,府里的一日三餐都是要一大家子一起吃的,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姑娘别担心,还有十天呢!这些日子咱们好好捂捂,多擦些香粉,总能白回来的。”碎琼是凌霜阁新来的二等女使,原先贴身伺候莫挽霜的六六在那件事发生后就被南笙夫人逐了出去,连带着她娘和妹妹都不许在这府里干活,一并发卖。莫挽霜刚回来的时候还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可是人都发卖好几天了,是追不回来的,她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好在南笙夫人没有赶尽杀绝,说在府上是当副小姐养着的,吩咐人牙子好生照顾,另外多给一笔钱,嘱咐一定要卖给家风清正的好人家。
      “风哥哥又不在这里,长姐的婚礼他也未必回来,不打紧。”莫挽霜自嘲道,看向徐来轩的方向,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对了,慕容家的小姐住哪里?”
      “慕容小姐撂了牌子,住到咱们府里散心,就在姑爷的院子里。姑娘要去看望吗?”
      “只是定亲,叫什么姑爷。照你这算法,府里可不止一个姑爷。” 莫挽霜纠正碎琼,“去看看吧,未来的小姑子住到我家里来,按照礼数,我也该作陪的。明天开始要忙起来,就更没有时间和她亲近了。这天下间姑嫂的关系,也要从长计议啊!”
      “婢子说错话了,是慕容少爷。成了亲才算数呢!”这就是半路的主仆,碎琼在管教嬷嬷那学的东西全派不上用场,说什么错什么。好在姑娘不计较,但是往往不会生气的主子才更难琢磨透她的心思,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成为心腹。
      凌霜阁和徐来轩挨着,共用一面院墙,慕容听风搬进来第一年在角落里种了蔷薇,现在爬满了整面墙,正是开花的时候。
      莫挽霜没有让人通报,径直走进了徐来轩。
      慕容听风走了快五个月了,再次踏进这个院子,莫挽霜还是觉得可以看见他的影子。院里石桌上的茶具、假湖上的木桥、书房檐上系着的风铃、角落里的秋千……过往的一幕幕纷纷涌入脑海,似乎,他从未离开。可是他真的走了,没有告别,也没有书信,她好像在被人逼着学会成长,学会面对,学会,独当一面。
      “老奴见过二姑娘,慕容小姐在书房呢!”飞白是徐来轩的管事嬷嬷,院里有什么消息她都是最先知道的。这会儿见莫挽霜来了便知道她是想趁着晚膳前来见慕容家小姐的,看她出神只当是睹物思人,忍不住又提醒道:“慕容少爷是有志向的,咱们侯爷不也是常年都在军营嘛!姑娘不如找些别的事情做,料理家事之余也要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莫要将自己囚于这四方院落之间。”
      “嬷嬷有心了,我记得,您是跟着阿娜从南府出来的吧。”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莫挽霜并没有慌张,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带我去见慕容小姐吧。”
      “难为姑娘还记得老奴。姑娘请!”飞白眨了眨眼,脸上的肌肉有些许抽动,迅速伸手为莫挽霜引路。
      慕容揽月端坐案前,执笔写一张字。娟秀的簪花小楷,橘粉色的衣衫,简单的发式,夕阳透进来,映照在她脸上,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吧。
      “见过慕容小姐!府上莫二小姐前来探望。”飞白介绍一番,行礼后便退下了。
      只见画一样的人搁下笔,起身,走向莫挽霜,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姑苏慕容揽月,见过莫家姐姐。”
      “妹妹快起来,我莫家是将门,在这里,你不用礼数这么周全的。”莫挽霜搭着慕容揽月的手,将她扶起来,又牵着慕容揽月往椅子处坐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妹妹不要叫得这么生分,过了年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慕容揽月睁着她那无辜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会,试探地开口:“那……嫂嫂?”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哪!莫挽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你可别,呵呵呵呵……,我还没嫁给他呢!你就叫我……霜姐姐。嗯,对,叫我霜姐姐。”
      “是,霜姐姐。”慕容揽月很认真地回答,梨涡浅笑,一眼万年。
      “哎,真是好乖的妹妹。月妹妹,我就叫你月妹妹好不好?”
      “但凭姐姐喜欢。”

      进宫不是坐牢,也还允许每月家人写信,可是之前正在集训阶段,送到储秀宫的信件都会被杨冰姑姑扣下,如今分了岗位,家书就都到了秀女们手里。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彼此熟络,有些浅显的交情,又因着家世身份和个人脾性结成小团体。
      南宫凝和柳姿、裴婧还有卓岚玩得好,因为化叶南宫氏和河东世家的交情,因为南宫家和卓家的姻亲;玛琭、昭若和商九秋自成一派,依附于夜妙龄,因为玛琭的母亲是碎叶南氏之女,昭若的姑母嫁到了碎叶南氏,商九秋的姑祖母是玛琭的外祖母,同时也是昭若姑母的婆母,而曾经西域三十六国之首的高昌夜氏时至今日还是有深刻的影响力;夏蝉、裴婧和柳姿因为母亲都为皇后做事走得近一些;林清欢和白石榴因为脾气相投经常同行;屠娇娇每每想和玛琭她们亲近,又都思虑再三放弃;宫珏确实想融入小团体,但总因为只是商户之女的身份被排斥,只有南宫凝曾经帮助过她……
      南宫家认为乔家骗婚,要求取消婚约。乔家拒绝,并将南宫凝逃婚的事情闹到扬州节度使面前,执意要取南宫凝性命,但新上任的节度使戚景实是东海戚氏族人,将乔家的状子压了下去。林夫人在化叶城内肆意宣扬,败坏南宫凝的名誉,南宫家派人警告无果,南宫冷遂以海防为由禁止沿海居民出海,并出动冷卫搜罗林家偷税漏税的证据,泉州林家的海上商路遭到暴击一落千丈。危机之时,林家断尾求生,舍弃了乔林氏这一支,变卖部分家产向官府补足税款,才能苟延残喘,堪堪维持生计。乔家败落,林家受挫,乔林氏几经周折,打听得南宫凝被送进宫参加选秀,便不死心地给侄女林清欢写了信,信中极力推诿,将南宫凝写成了大奸大恶之人,并把她们这一支被林氏舍弃的原因全部归咎于南宫凝。
      林清欢知道,一个已经被家族舍弃的旁支女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太子妃了,但她不甘心,她要把南宫凝拉下水。于是她向宫正邢镜出首,告发南宫凝嫁过人,非处子之身参加选秀,犯了欺君之罪。此事非同小可,南宫凝是由其长姐南宫冷亲自举荐入宫,出身高贵的世家女,若是罪名成立,即便有tai祖皇帝赐下的丹书铁券护着,她也非死不可。于是邢宫正迅速派人,趁着夜色将南宫凝和林清欢一并下了宫正司,并上奏皇后进行彻查,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
      次日早膳时少了这两人,秀女们纷纷躁动起来,议论纷纷,场面混乱起来,幸好杨姑姑及时呵止住了。只有夜妙龄,一如往常般悠闲自得:“故弄玄虚。”商九秋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夜妙龄一脸不屑:“凤卫又不是吃素的,你以为邢镜会听一个小小女史的话?钓鱼而已。”

      九月重阳,莫薛联姻之囍。因为两地相距甚远,婚礼分作两场,第一场在凉州举行。武安侯大摆宴席,西域诸城皆送来贺礼;朝中官员和世家勋贵都派了代表参加;莫流画带来了宫里的赏赐,这一日,莫家占尽风光。
      是夜宾主尽欢,人人大醉而归。府内下人齐齐出动,将所有客人送回住所。锁门之前,管家特意巡视三遍,除了凌霜阁在砸东西以外,府内并无异常。管家见怪不怪,只是无奈地笑笑:“唉呀,看来明日二姑娘院里又要换一批陈设了。”
      十年婚约,十年等待,终于在今日,薛立恒抱得美人归。他虽曾见过莫起弦穿女装的样子,但今夜一袭大红嫁衣的她,似乎格外动人。
      一夜好梦,清脆的鸟鸣伴着雄鸡唱晓叫醒沉睡中的人们。因为是在自己家里,莫起弦不用像平常新妇般早起伺候婆母,只要她夫妇二人在早膳前给祖母和父母亲敬杯茶就好了。
      新婚头一日敬茶,务必要全家都到场的。莫起弦和薛立恒换上茜素红的衣服,手牵着手往会客厅去,只是……厅里整整齐齐坐满了人。上座两位是她的继祖母张老夫人和她父亲武安侯莫入尘,左下是她母亲南笙夫人和大舅舅南竽、大舅母昭阳、小舅舅南竺,后面站着表妹南骁夫妇和表弟南骋、五妹莫浅音,右下坐着她叔父莫沾尘、婶母张夫人,还有姑母莫流画,后面站着三弟莫叔齐和四妹莫浅闻。很快,她发现不对,少了莫挽霜、莫摇光和南骄,莫摇光和南骄,一个在京为质,一个出远门多日,可莫挽霜……明明在府里,为何没有出现?素日她可都是最爱凑热闹的。
      凌霜阁里像是经过一场大战,瓷器摆件什么的碎了一地,床幔被扯下来,枕头被子胡乱扔在床边。屋外守夜的碎琼和乱玉靠在一起昏睡,屋内地上躺着莫挽霜和慕容揽月。香炉里助眠的沉香早已燃尽,地上的人渐渐苏醒过来。莫挽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感到一阵头痛,强打着精神用手撑着坐起来,扶着额头环顾四周。慕容揽月躺在她左手边,没有醒来的意思,莫挽霜想张口喊她,试了几下却发不出声来,只好用手去碰。可当她伸出右手时,却发现上面有些凝固的血迹,吓得她急忙寻找血源。一把带血的匕首放在她裙子上,白色的中裙,鲜血的颜色十分刺目。莫挽霜急切地拿左手推慕容揽月,声音颤抖起来:“月妹妹,血……有血啊!”可是慕容揽月还是没有动静,莫挽霜只好起身把她翻过来,“啊——”
      人们推门进来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只穿着中衣的莫挽霜蜷缩在一旁哭泣,手上,衣服上全是血迹,脚边有一把带血的匕首;慕容揽月的衣服穿得还算整齐,只是头发有些乱,腹部中了一刀,往外淌的血液已经凝固,面色苍白,是失血过多的样子,就这么仰面躺在地上。
      仵作进来验尸,南笙夫人一直握着女儿的手,说着软和的话安慰她,舅母和婶母围在她们身边;莫入尘和莫流画跟郡守休法谈话,商量着事情如何处理;老夫人和孩子们呆在各自的院子里,不许出来见血光;管家着人撤下红绸,打扫庭院;莫起弦和薛立恒也顾不得新人避讳,亲自张罗客人离开,尽力封锁消息。
      武安侯亲笔给慕容丞相去信,告诉他这个消息,请他过来拿主意。人死在凌霜阁里,这里莫挽霜是不敢再住了,当晚,她和母亲睡在一起。休大人认为不能排除莫挽霜杀人的嫌疑,但是侯爷和尚书大人开口,总要给面子,允许莫挽霜暂时住在府里,不必下狱。这一夜,注定是睡不着的。莫挽霜走火入魔的时候是没有记忆的,所以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慕容揽月,就像依古丽那次一样。
      “瀛洲不必再说了,你家姑娘清白与否,休法自会断案。但我女儿是死在你们莫家没错,这门亲事,还是断了吧。”濯缨阁里传出摔杯子的声音,看来莫入尘和慕容独步的交谈并不顺利。夜里五更的时候,丞相父子到了凉州,莫入尘带着莫流画亲自去迎,四人在濯缨阁交谈。慕容听风到现在还是懵的,未婚妻杀了妹妹,他需要时间消化。在大人们争执不休的时候,他悄悄离开,或许在黑夜里,他能看清一些东西。
      两个院子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爬满蔷薇花的墙上也没有鞋印,除了枝蔓的遮掩下被重新扒开的狗洞之外,没有可以进去的路。洞是莫挽霜挖的,他走之前填上了,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她之前也和他说过,害怕婆媳姑嫂之间的相处,羡慕薛立恒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九月十一,莫起弦夫妇离家,往河东薛氏预备婚礼的下半场。莫挽霜没有去送她的长姐,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饮不食。慕容听风说过的话一句句浮现,像杀死慕容揽月的那把匕首一样,一下下地刺痛她的心,还有他当时的神情,她真的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
      “月儿不是母亲足月生的,刚生下来的时候浑身青紫,大夫都说她活不长久,可是母亲那样精心地养着她,感动了上天。我作为兄长,十数年来从未有过陪伴,甚觉愧疚,唯盼你我婚后常住姑苏,或可弥补一二。太子选妃,何等大事!月儿到了年龄,父亲不得不将她送进宫里,又生怕她出事,每每跪在皇后娘娘跟前乞求,才找到由头撂牌子离宫。知道我要住在相府潜心备考,为了不打扰我,她主动要求来和你住。我知道你怕和人相处,提前写信告知与你,问你的意见,还嘱咐她不要和你起冲突。我是母亲亲自教养长大的,月儿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你叫我有何颜面面对母亲?原本依古丽公主一事我还心存疑虑,看来,是我错了。”慕容听风就这么看着她,眼神里早已没了往日温情,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吧!那不是恨意,是难以置信,是失望,是他觉得这么多年对一个陌生人付出的原本该给亲妹妹的陪伴和宠溺都是不值得的!

  • 作者有话要说:  1.莫入尘,字瀛洲;慕容独步,字拱辰。
    2.复习一下,倚春园,张老太太居所;风雅苑,住的是南笙;金玉满堂,莫沾尘一家;凌霜阁,住着莫挽霜;徐来轩,住了慕容听风。
    3.泉州临海,属扬州,建安郡。凉州属武威郡,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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