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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07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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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禾清楚得记得那一天的日子。
也或者,只因为那一天她25岁。
父母向来不在正日子给她过生日。在12岁之前,她高高兴兴地提前盼着,老早把想要什么礼物让爷爷知道;到日子闹着,早上要爬上父母的床,大字型的躺中间儿,等着爸爸妈妈一起一边给她唱生日歌一边把礼物一样一样拿出来;等着吃爸爸和面赶面,面条劲道又滑润,爷爷亲自下厨,卤是金灿灿琥珀色的打卤面;等着妈妈从莫斯科餐厅把订好的蛋糕带回来。巧克力的花儿,曾经5岁的谢南翔眼巴巴地想吃,吧叽吧叽舔嘴唇,她拿出过生日的人的优越,就不给他,让他‘求好姐姐’,倒没想到在她这个姐姐跟前,谢南翔人小骨气大,转身就走,就不吃‘她的’蛋糕,爹妈不知道是念着她过生日还是秉承一贯‘男孩子要让女孩子’的原则,反倒因为弟弟的坏脾气教训了他。谢小禾记得第一个不再是独生女的生日,自己美滋滋地吃蛋糕,那个让她觉得爹妈被抢去了一半儿的入侵者站墙角愤愤地梗着脖子就不肯让眼泪儿掉下来。
之后,不知道是小孩子之间本来也容易亲近,又或者她原本也有着做个小姐姐的愿望----有个伴儿总是好的,更何况这被所有邻居朋友亲戚称为天使儿童的弟弟,也实在是乖巧懂事,忘记了从第几个生日起,这弟弟倒也成了会送她礼物,在那一天让她开心的人中的一个。
12岁之前的那些年,大约真是她放肆地尽情地享受着所有的一切的时光。
之后,她知道其实过生日的那天不是她的生日,她真正的生日那天,爷爷会把一封记录了她这一年许多琐碎小事的长长的信折起来,装进个空白的信封,锁进抽屉。待到12岁的生日,爷爷带了她,带了那12个装得厚实的信封,去了烈士陵园。
那些信是放在她生父生母的墓前烧了的,之后又在齐爷爷的墓前,爷爷自言自语地叨念,说,咱们共产党人是不该讲迷信的。我也不知道烧了这些信,希望你们在地下真能看见她过得挺好,是不是还是封建迷信,但是总有个念想。
总要让她叫一声爹妈,总要让她给你鞠个躬。让她知道,还有这几个人,爱她,惦记她。
其实人老了,真是好些意志都不坚定了。我甚至到了这个日子,老想在家里给你们上柱香呢,但是那毕竟不行,让保姆,让警卫员看见都不好。影响不好。
可是如果不让她来叫一声爸爸妈妈,我总归觉得是不行的。
而且,爷爷拉过她的手,对她说,你爸,你妈,是永远值得你骄傲和想念的人。你爸爸是英勇有担待的男人,你妈妈。。。你妈妈是特别特别坚强的女人。他们很爱你。他们跟我们一样爱你。
12岁之后。
那顿面条,挪到了她正生日的那天吃,但是那一天不能过生日。那一天她会主动穿素色的衣服。那一天的早上,她会想像着石碑上模糊的微笑的脸,偷偷掉眼泪。
从前当作生日过的那天,爷爷父母弟弟都还会照从前一样给她送礼物买蛋糕甚至安排惊喜。她一定也会从头笑到尾。可是说不出来,每次看见弟弟也会参与到准备惊喜的人中间去,她忍不住就想起来他站在墙角倔强地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的那个小样儿,她会忍不住地去想,妈妈当时究竟在想什么,又会不会,忍眼泪忍得更辛苦的,其实是妈妈呢?
12岁之后的生日,她很努力地高兴着,努力到特别累。尤其是弟弟刚出国的那年,她生日那天,弟弟还寄了礼物,打了电话,但是她确实地看见妈妈的眼睛湿了。妈妈说,其实小南也还是小孩子呢。以前总说男孩子要严格,要皮实,不能娇,可是现在想娇都娇不着了。都没正经给小南过过一次生日。
她很多时候跟自己说,别要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尤其,家里人那么怕她不快乐;更尤其,爷爷甚至跟她讲,人生中最大的挣扎之一,便就是究竟要不要告诉她她的身世;而人生中最有可能后悔的事,真的怕就是告诉了她她的身世。
她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不许自己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惆怅,不许自己纠结,可是思维和情绪这种甚难控制的东西,还是会窜回脑子里。每到生日这天,她会有些怕面对妈妈。她会问自己,假如多年前的一天,没有自己这个人,是不是妈妈便就不会有那么多关于小南的遗憾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开始怕过生日,就好像要考试之前的紧张一样,直到24岁的生日前一天。
那天她从报社出来,秦牧已经等在门口,她朝着他跑过去,他微笑着瞧着她。他的笑容让她觉得有点什么不同,对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只不说话,直到她狐疑地问,"你不是明天要加班或者出差不能给我过生日说不出口吧?没关系的,其实我也不是特在意。。。"
他低下头,攥住她的手,套上了戒指。
很简单的,内圈刻了他和她的名字的,钻戒。
后来她的一个整天看时尚杂质的同事抓着她的手指头,招来另外一帮女孩子,七嘴八舌地研究,这首席设计师送的订婚戒指,得是价值几何,又有怎么样的独特之处。
她已经忘记了她们最终得出了什么结论,她只知道在秦牧给她套上戒指之后,微笑跟她说,有半分钟的时间可以考虑拒绝,把戒指摘下来丢掉,她赶紧使劲把戒指往手指根送了送,念叨,好在你知道我手指头的粗细,要不我得天天提心吊胆不合适的戒指掉了,你就有理由不要我了!
24岁生日,是她的天堂。
秦牧第一次走进谢家,见了爷爷和父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地其乐融融----至少是在当时迷醉的她的眼里。好多年来她终于再过了一个一点都不累的,不用努力地快乐而是时而提醒自己别要乐得太傻太晕让父母担心这女儿真让爱情冲昏了头的,除了幸福还是甜蜜,除了甜蜜还是幸福的生日。
她记得爷爷说,择日请秦牧的父母来北京---或者他们去他家拜访,商量婚期;她记得爸爸说‘小禾今年本命年,按中国传统倒是不适合办婚事。。。’,她差点插嘴说"爸咱们家什么时候讲究中国传统了"总算还是咽回去,心里却暗怨这个讨厌的讲法;她记得到了秦牧说告辞的时候,她有点犹豫;当时他们已经住在一起,固然刚住一起时候是为了他病了,跟家里也是如此说,后来却就横竖不提地慢慢把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搬过去,家里倒是也并没查问,她的惴惴也就慢慢放松;可是那天,究竟是做个样子在家住,还是跟他回去?她还真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回去----待抬眼看爹妈爷爷的时候,爸爸正在给她打包她最爱吃的川味牛肉和酱肘子,麻辣凉面,边打包边说,"外面作不出来爸爸作的味道吧?虽然你爸也就这三两样手艺做了10年了。今天特意多做了。你带回去当夜宵。"
那天她觉得特别幸福。
那是一种让所有自己最爱的人,最爱自己的人包围自己的那种幸福。
那天她一路上不停嘴地跟秦牧说小时候,说爸爸妈妈爷爷,自然也说起来了生父生母,甚至也说起来了齐爷爷;很感动地,也很骄傲地;那天她搂着秦牧的脖子说,我是特别幸运的人,是不是?爷爷说,有这么多的人,爱我。我爷爷说,他本来很犹豫要不要告诉我,他怕我想多---可是我该知道自己流淌着我生父生母的血液。是啊,我爸爸是英雄,我妈妈,我想她是最忠贞于爱情的美丽女人。我该骄傲的。可是你看,有时候我还觉得孤单,有时候我还会小小地伤心,真是没出息,真是不知足。可是我今天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了。我特满足。特别。我觉得我是最最最幸福的人。
那天秦牧说过什么么?她不太记得了。也许是她说的实在太多。沉浸在那样的幸福里,她居然没有太注意他有些过于沉默。
谢小禾认真地觉得,她25岁生日的那一天,秦牧很可能会带着她就去了民政局,领了证,然后,她想,她好想要俩个小孩。那么她要祈祷自己有本事生双胞胎。她想生男孩,一个像他一样的男孩子,看着小小的秦牧长大,把她没有看到的,他的那些成长岁月做些许的弥补----她心醉地想,他得是多让爹妈骄傲的一个天才儿童啊!当这么个天才儿童的妈妈,得多幸福啊!可是她追问他小时候的时候,他却从来寡言少语。她要一个完全像他的儿子。
她还想要个女儿---她忍不住经常想象,如果有女儿的话,他会是多温柔的爸爸!她会跟他一起,把他们的女儿当公主那么宠爱长大。
在她胡思乱想,琢磨着当日去民政局的可能性有多大的时候,秦牧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公司有急事,当天要飞s城,匆匆地,都没有提到她的生日。她自然没有耍赖,心里多少有些怀疑他是故意要给她个惊喜---但听口气又不像,到下班之前,便就一会儿猜测是否这人‘狡猾’了一回,一会儿又担心他在s城的项目真出了岔子,替他担心。到了下班,到了晚饭,到了11点多,她是确定他确实去了s城了,失落之余,想着要不要去找陈曦夜宵时候,接着他电话。
他毕竟还是没忘。
当时正是12点。
他对她说生日快乐。声音却很疲惫,她问他,究竟怎么?又盯着他别太累,又提醒他吃药,正絮叨,他忽然说,"小禾,等这个项目完了的话,我们出国好不好。"
她当时愣住,半晌不能明白,待醒过劲儿来才道,"你的事业不是在国内更好么?我的。。。我学新闻的,我我从来没想过出国啊。其实这也都好说,爷爷岁数大了,小南近期是不会回来了,我想我。。。你怎么了?"
他在哪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说,只是有些工作上的难题,忽然想,再充充电其实也不错;她再想追问,他却说累了,要睡了,让她也早些睡。
那一次他过了快三周才回来----中间回了下老家,她一直不太明白,s城离他老家又不近,为什么要赶着工程那么急的时候回老家,她有些担心他家里有什么事,问他,他说没有,她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又打电话给秦驰,他哈哈大笑,说大概我哥是要回家跟我妈报告要结婚的事?
讲不出原因地,她总觉得,不是那么喜庆的事。
秦牧回来的那天,她简直是掐着分钟过日子,树着耳朵听外面的车声,总算,看见他的车进来,她忍不住跑下了楼去迎他,看见他停了车,从车里走出来,她欢天喜地地跑过去就要扑上去勾在他脖子上,却看见另侧车门打开,走下来了一个极美丽的女人。
小禾吧?
她笑,倚门站着,有些憔悴,却更有着夜色和憔悴都遮掩不了的艳丽。
我是许菲菲。秦牧的。。。邻居,老乡。。。呵呵,算什么呢?其实,算是他的姐姐吧。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分钟,窜上谢小禾脑子的,居然是,谢南翔便就是管陈曦叫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