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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互探家底(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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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一声,章华自己仿佛被谁迎面推了一把,只看得见一只大手,来不及看那人的身型和脸庞,不住往后退。冷不丁脚下一空,便从悬崖上落下,一直在往下坠。
耳边呼呼的声响,章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扭头去看,下面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猛然间,他仿佛又记起,自己不是被谁推下的悬崖,而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在空中。像是被一只大鸟抓住,飞到极高处,却突然松开了爪子一样。
“这下真的过不去了。”章华想,哪怕是坠入海里,自己也会被震的粉碎,一片片撒在无边的海里,各种海鸟和大鱼争相抢食,无数个欧阳章华融进无数个生命里,却再也不能继续。又或者,是一个欧阳章华融进另一个生命里,但也还是了了这段收脸人的命。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急,自己下坠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已经看不到任何光线,快得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就这样坠落了好久,嗓子眼跳动的心脏堵的他拼命大口吸气,挺过了最胆惧惶恐的那一阵,哪怕胡思乱想了那么久,却还没有落地,身下仿佛是个永无止境的黑洞。
所有的恐惧之后,章华反而有了解脱之感。最好一下子就死过去,然后毫不迟疑地去轮回转世。他盼着快点坠到底,早点给自己一个痛快,但只是这么想,他忽然感觉风声停了,自己陡然间像根羽毛开始漂浮起来。急速的下坠到突然的减速,章华血液乱流,头脑一阵晕眩。
他落在了白茫茫一片雪地上,不再动弹了。
头顶的天空和身下的大地是同一个颜色,惨白,却又不是那种纯净的白,白中带着灰。
等他清醒过来,他辨认了好久,也还是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周围一丝风都没有,也没有声音,没有东南西北,他环望一圈,上下左右,什么都是一样的。
他在一个除了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他之所以认为这是雪,只是因为他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寒意从身下慢慢往上传来。双腿没有知觉,胳膊也动弹不得。
“我死了吗?”章华疑惑,“这里是阴界,还是太虚界?”
他原本以为这里是太虚界,因为这里没有一丝风声,没有一丝声响,仿佛自己也不存在。在太虚界里,他该看不到任何其他人,戾鬼都看不到。但他瞬间又否定了自己,这里不是太虚界里,他笃定,靠着身下不断传来的寒气。在太虚界里,他不会感受到痛苦和快乐,更不会有冷暖之感。
这种寒意又让他以为自己死了,冰凉的魂魄和戾鬼。可他瞬间明白自己还没有死,他那无法移动的身躯,根本不能随意飘荡。
但他更确定的是,自己并没有在活着。
爷爷和父亲的记忆都没能告诉他现在这里是哪里。章华的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小家伙应该也冻僵了吧。四面八方的寒意像是千军万马的箭,往自己身上这个箭靶子胡乱地不停歇地扎。他将身子一倾,感觉自己躺在了一片无穷无际的冰床上。他试图将脑袋往胸前缩,取取暖。
但是徒劳的,没有丝毫的暖意。
“回去吧,回去吧”。天空中突然接连传来两声熟悉的声音。
他直起身子四下寻找,却看不到半点人影。声音散的一点踪迹也没有,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回去哪里?”章华向四周大声呼喊,却连自己的这句话也听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感觉自己又快要倒下,天空中突然又传来那个声音说:“回去吧。”
不等第二声响起,章华挺直了腰板往前望,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相互搀扶着,立在自己一眼目光的距离处。他能看多远,那两个身影就在多远的地方。
他最先认出矮一点的那位是母亲。尽管隔得远,看不清,但母亲的样子怎么也不会忘。母亲还是老样子,还是老样子地看着他,似乎在抹眼泪,欧阳章华的心都碎了。再细看那个高个,终于认出那是父亲。没了眼眶的父亲颧骨都凹陷下去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像根竹竿。
“母亲,母亲!父亲!”欧阳章华喊着,却仍旧听不到。
父亲母亲突然往远方走了,没有声响,一步步走的极慢。章华却觉得他们走的极快,转眼间只看得到他们一半的身子,在目光的尽头慢慢的一点点消失,仿佛沉进一个无底的沼泽。他向前扑去,用仅能活动的下巴磕着雪地往前挪,可身体却丝毫未动。
“我是章华呀!你们……不要我了吗?”章华撕心裂肺地呼喊,却仍旧什么也听不到。他的哭泣没有声音、呼喊没有声音,眼睁睁看着母亲搀着父亲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都不剩。
在父母消失的尽头,听到的父亲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欧阳章华!”
欧阳章华感觉头颅异常沉重,无法支撑。眼泪将他的整个身子往下拉,他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往下陷,沉入雪里。成团的雪花从他的口鼻中涌入,塞的他无法呼吸,眼睛早已睁不开。他摆动着头颅试图甩掉嘴里不曾融化的雪花,却越甩越多,憋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爆炸。极度的痛苦中,欧阳章华翻动着身子,使出了浑身最后一点力气,感觉自己在一团雪花堆里翻滚了一圈。一点点清香从鼻孔里流了进来,闻起来仿佛是空气的味道。
欧阳章华使劲吸着鼻子,猛地一睁眼,看见了世间最美的景物。一个女孩白皙的圆脸,鼻息都带着香气,梳着两条小辫,鼻头尖尖的,两个大黑眼珠盯着自己来回转。
“他醒啦!”女孩向外跑去,接着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向这走来。
“我现在活过来了!”欧阳章华确定,因为耳朵里有两声极轻微的“嗨-呲-嗨-呲”。
他依稀还记得那个梦境一样的过程,尤其是父亲消失后说的那句“你是欧阳章华”。他说不出来的悲伤,默念着“我是欧阳章华,我是欧阳章华”,似乎父亲和母亲将全部想和他说的话都浓缩在了这几个字里,他却无法懂得。欧阳章华抬起头,屋外温暖的阳光中飘荡着几片槐树叶,身上的被子散发着的慵懒被阳光晒过的味道,以及,那个女孩留下的淡淡香味。
“吁”,欧阳章华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活了过来。来不及再多想,一阵脚步向他走来。
淡淡香味只闻了个头,很快就被一股虽不刺鼻,但很有些怪的味道反手覆盖了,一个八字胡小眼男人最先冲了进来,随后是一个清瘦高鼻梁老者。
欧阳章华记得,他在闵湾山上见过这位清瘦老者,眼下气色好转,阳气紧实,想着该是戾鬼已经远离了他,不禁一喜。紧接着一个瘦高男子也进了屋,倒没有什么印象,在清瘦老者身后站定。欧阳章华伸长了脖子,终于看到了那个女子,看到了那个圆脸、那两条小辫子和尖尖的鼻头,从瘦高男子身旁挤了进来。
“叫我续命神医!”八字胡男人眯眼在他床前坐下,眼睛就好像老鼠一样聚着光。欧阳章华刚欲开口,八字胡男人却忽一下上前搭上了脉,手法之快就如同斩巴肥罗的那柄刀,又道:“先不要开口说话。”
欧阳章华硬生生将快到喉头的“续命神医”四个字吞了回去。
女子抿嘴浅笑,凑近瘦高男子。欧阳章华听她微启红唇,对瘦高男子轻声说道:“大来哥,去让张婶准备一份餐食吧。”
大来本盯眼瞧着欧阳章华,忽听扶慈小姐这句话,刹那间愣了一下。扶慈抬眼示意,“病人吃的那种”,大来这才知道是要给欧阳章华准备的,忙跑了出去。
女子说话温柔,珠落玉盘般一字字落进了章华耳朵里,章华顿觉身子随着骨头一软,恰被八字胡续命神医托着,身下一受力,便被他翻了个身。模糊中,自己似乎他折腾了整遍,章华只能顺从配合。直到他要在天椎穴行针,章华心想,自己昏迷时这个续命神医该已经对自己行过针了,该发现天椎穴是死穴。当下再行,估计是不死心要再试一次。天椎穴死穴一事,这个八字胡一定会很奇怪,保不齐待会要问,得赶快想好说辞。实在不行,便说自己也不清楚,莫非急症?反将难题再踢还给他。
果然,八字胡很快又试天椎穴,仍旧发现无法行针。只不过他倒没追问,只是略有一丝诧异。斜眼看了一眼章华,恰和章华眼神相接,章华忙故作镇定,不问不言不语。八字胡呆看了章华好一阵,还是没将天锥穴之事问出口来。章华心下反倒一惊。
只听八字胡轻咳一声,转身对清瘦老者和女子郑重说道:“张掌柜、扶慈小姐,他已经无碍了。”
章华不由得跟着叫了一声那个女子的名字,“扶慈小姐”,倒被扶慈听到了。
“欧阳先生能说话啦。”扶慈从两个大男人中间挤了过来,在屋内轻轻说道,却有些掩饰不住的欢喜:“当真吓我一跳,欧阳先生,你终于醒了。”
八字胡和张掌柜分别在屋内寻了个位子坐下,扶慈小姐退到了后面。张掌柜端坐正中,显是一家之主,朗声说道:“欧阳先生,鄙人张泽升,是我和小女扶慈从闵湾山救你到此,希望你不要介意。”
八字胡插话说道:“还有我,续命神医。”
章华这才跟着说了一句“续命神医”。
扶慈小姐也插话说:“还有大来哥,就是刚才来了的那位,他也一块救了你。我让他去准备饭菜去了,这样欧阳先生待会可以简单吃一点。”
章华举手抱拳,胳膊有些无力,抱拳抱得毫无阳刚之气,看一眼扶慈,不禁脸上发热,谢道:“感恩四位救命之恩,我……我叫章华,欧阳章华。”
张泽升拉过他的手放下:“不用拘礼。不知欧阳小伙哪里人士?我们也好通知贵府家眷,免得亲人挂念着急。”
“我乃泉城人士,不过父母家亲已殁,倒不用通知。”他正说着,一抬眼看见续命神医闪着老鼠眼,听的尤为留神,便是章华说的一个字、一个呼吸,他都不愿错过。章华心头突突乱跳,刚说到“父亲叫欧阳……”,便借着喉咙里的一口气,不停歇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扶慈快步上前扶章华躺下,章华的那口气才慢慢顺了下来,蹙眉望向父亲张泽升,张泽升宽慰道:“不急着说,再休养一两天,等休养好了再说便是。”
张泽升探眼续神医,续神医也只好点头应了,但终究诸多疑惑未解,出门时仍频频回望,依依不舍。章华暗想,自己迟早得让他再彻底查个遍。
当晚大来送来了饭,远远就能闻到香气扑鼻。扶慈掀开食盒,喜道:“果然是这三份。”